五月里的天气渐热了起来,文远侯府与靖国公府的姻亲大事,正是在这样热闹的日子里提上了日程。
华月虽然只是侯府嫡女,但她有一个做长公主的祖母,她的祖父又是因治理水道而早逝,甚至连尸骨都未能留存,睿宗皇帝在世时,就对文远侯府这唯一的小女儿宠爱有加,等到萧景泽即位,因为感念崇安长公主入宫照料,便破例封了华月为郡主,更赐她千顷良田做封地,也难怪汝阳县主嫉妒。
论门第,都是高门大户,论身份,一个是明丽妍艳的少女,有着郡主之尊,一个是战场上大杀四方的俊秀儿郎,前途不可限量。
长安城的人说起这桩亲事来,无不称之为天作之合,再也没有人提起,昔年华月郡主刁蛮会嫁不出去,凌小将军损了容貌娶不到媳妇的话来。
华月郡主是受封在册的宗室贵女,依照常例,她成亲时,宫中也需赐下一部分陪嫁之物,而凌元辰是皇后娘娘母家舅舅,他的婚事,宫中也要赐下些礼物,以示恩宠。
为了这两份礼单,谢瑶光这些时日可是忙坏了。
“你觉得东海的夜明珠会不会太俗气了些?那红珊瑚盆景呢?稀奇是稀奇,可好像又不够喜庆,玉如意怎么样?兆头好,成双成对的?”谢瑶光将那礼单反复修改,一边回头询问躺在软榻上的萧景泽。
“这些事儿我不怎么清楚,华月那丫头是个没长性的,再有意思的东西到了她手里,也就是几天的稀罕,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丢到脑后了,我看你随便选几样就成了,这送礼,贵在心意。”萧景泽神色恹恹,对于谢瑶光忙着别人的事儿,而将他丢在一旁这种行为十分不满,费尽心思地劝说。
不料谢瑶光却不领情,摇头道:“随便选怎么成,我同华月有同窗之谊,皇室中人丁单薄,也难得见这样的喜庆事儿,得好好选才行。”
萧景泽翻身下榻,从她身后抱住她的腰,将谢瑶光整个人圈到怀中,在她耳边低语,“那明日再看可好?”
不等谢瑶光拒绝,他伸手抽出谢瑶光手里的册子,合起来丢在一边,道:“左右离华月和凌元辰的婚期还有好几日,明日再拟定也不迟。”
谢瑶光无奈,只好点点头。
帝王笑了笑,又问:“那安歇可好?”
知道皇后脸皮薄,见她抿着嘴不应声,萧景泽便站起身,将她抱到了床上。
初夏的夜还是凉的,两个人却依旧像刚刚成婚时那般蜜里调油,轻纱帷帐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礼物最终还是定了下来,一条灵动如蛇的软鞭,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俗话说,“鲜花配美人,宝剑赠英雄。”可惜这话前半句与华月郡主不搭,谢瑶光思来想去,最终才定下了两件礼物。
“还是小七……皇后娘娘最了解我。”华月试了两下软鞭,觉得很是趁手,便卷起来挂在腰间,道:“旁人都送些什么棋盘啊,诗书,金玉之物,还有绣品什么的,我都不喜欢,还是这软鞭好,回头还可以让元辰教我几招。”
华月郡主笑着同传旨的黄忠说了几句,丝毫不掩饰脸上即将为人妇的喜色。
黄忠也在心里喟叹,要说这华月郡主,性子刁蛮任性,可却也是坦诚直率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说起来她同凌小将军这段姻缘,也是来之不易。
他记得,皇后娘娘还没进宫之前,这位郡主就追在凌小将军屁股后边跑了,皇后娘娘如今进宫都快两年了,她们才能修成正果,不过得偿所愿,美满姻缘,终归是一件幸事。
黄忠笑了笑,说了几句恭喜的吉利话儿,惹得华月郡主开怀,还赏了他一片金叶子,这才眉开眼笑的走了。
方氏忧心忡忡,对摸着腰间软鞭再度跃跃欲试的女儿道:“还有几日就是大婚之期了,你可不能这般莽撞,皇后娘娘……”
她到底是臣妻,不能说皇后的不是,只得改口道:“这软鞭虽好,但也能伤人,你嫁人之后须得学着收敛些,这过日子,就是像磨性子,把你这锋利的棱角磨一磨,两个人互相包容,日子才能和和美美。切不可再像以前一样,因为一些小事儿就和元辰赌气,知道吗?”
华月郡主自定亲以后天天听她娘念叨这些,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随口敷衍了两句,回自己的院子练鞭子去了。
方氏拿她没办法,晚间同文远侯郭通说起来,郭通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女婿也不是不知道华月的性子,两个人情投意合,你这做娘的就别操心了,更何况,咱们的女儿心性率直,去了一趟漠北,眼中有了家国大事,比起那些在宅院里小打小闹的妇人来说,不知好了多少倍呢。”
听了郭通这一席话,方氏的心里不仅没好受,反倒更紧张起女儿嫁人以后的日子了。
小夫妻俩都酷爱武艺,该不会到时候一言不合,一个提着软鞭,一个抽出宝剑,打得不可开交吧。
将自己的担忧说给丈夫听,郭通却不以为意,“我看两个孩子好得很,你这都是闲操心,睡吧睡吧。”
且不管方氏在嫁女这件事上是如何抓耳挠心,觉得自己闺女如何主持不了内务,可真正到了成亲的这一日,最舍不得女儿的也是她。
“定亲的时候还觉得,总算是给她找到个婆家了。还盼着元辰早些将她娶走,别让这丫头再留在家里祸害人,谁能想到,真要把她送走,还有些舍不得。”方氏看着镜中已经打扮妥当的女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华月有些不适应她娘这般温情脉脉,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道:“我又不是嫁出去不回来了,他们家离咱们家就隔了两条街,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别乱动,好好的一身嫁衣都要叫你给弄皱了。”方氏斥了一句,又道:“做人媳妇和做人女儿是一样的吗?元辰虽说父母都不在了,可他上有关内侯这个兄长,还有靖国公这个伯父,你嫁过去,那就是你的长辈,得敬着,孝顺着。还有,别再说什么他们家咱们家的,往后元辰的府邸,才是你们的家,知道吗?”
方氏说着突然抹起眼泪来,华月郡主心底也突然涌起一丝感伤,还没等娘俩儿生出抱头痛哭的心呢,长公主在一旁道:“还没等到上花轿呢,哭什么哭,等会儿皇后娘娘来了,也忒无礼了些。”
“皇后娘娘要来?”方氏惊诧地问。
寻常人心中的皇后是母仪天下,有着无上威严的贵妇,历朝历代的皇后差不多也是这样,有的甚至一辈子没迈出过宫门,但谢瑶光不同,要非得说那里不同的话,就是她这个皇后不仅没什么架子,也亲民了些。
逢年过节要出宫玩耍,还会开店做生意,表弟的满月酒要喝,如今舅舅的喜酒也要来凑热闹。
不过细一想,皇后娘娘既是华月的好友,又是凌元辰的外甥女,来看一看也不为过。
这说话间,谢瑶光就领着喜儿和珠玉进来了,见华月郡主已经打扮妥当,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眼,调侃道:“新娘子光彩照人,叫我都不敢认了呢。”
其实华月郡主出身不低,自有气度,眉宇间又有几分英气,先前又在漠北晒黑了,像是个皮小子,如今在侯府捂了一年光景,终于白了回来,这么一收拾打扮,倒是真的有几分明艳。
方氏的两个儿媳也应和着谢瑶光的话,调侃起小姑子来,屋内众人言笑晏晏,反倒是将先前方氏的那番话引起的伤感冲淡了几分。
萧景泽自然是不会让谢瑶光一人出宫的,皇后娘娘在后院同女眷说话,皇帝陛下便在前厅与郭通父子聊天。
说起来,照辈分,郭通虽然大了萧景泽近二十岁,但还得称呼他一声舅舅,好在君臣关系在前,免去了这番尴尬。
“朕记得郭佑郭奇和凌元辰年纪差不多,虽说武将建功立业升得快,但文官也不是就晋升无门,昔年郭状元文采斐然,让先帝拍案叫绝,遂以长公主许嫁,傅相虽为文官,门生遍布天下,德行为世人赞誉,这便是风骨。郭恪小小年纪出使西域,不畏路程艰难险阻,这便是勇气,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朕瞧着郭佑郭奇的学识也不差,何须给他们谋个闲职,少年儿郎,自当要一展雄心抱负。”
萧景泽除了来给华月郡主送嫁,也有意提点郭家兄弟俩,郭佑郭奇在少府挂了闲职,平日里也只是应个卯并无什么建树,要说平日里也不觉得怎样,毕竟有着祖辈的封荫,可被皇帝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碌碌无为起来,尤其是一想到妹夫跟自己同龄,都已经升上三品官,可自己还是个六品的虚衔。
这人跟人,还真是没法比啊!
两兄弟脸臊得通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文远侯郭通那是混过朝堂的,立刻领略了皇帝的用意,这是要培养年轻人啊,忙不迭地道:“承蒙皇上看重,微臣往后一定敦促犬子,望他们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被郭家两兄弟惦记着一会儿要好好为难为难妹夫时,骑着高头大马的郡马爷,领着那吹着唢呐,敲着锣打着鼓的迎亲队伍,终于到了文远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