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见六少爷前来,自是忙站起来行礼。
礼毕了,谢江生跨前一步,望着白清水又问,“巧莲呢?”
“巧莲走了。”白清水望着谢江生冷冷道。
几月不见,这位六少爷锦衣华服,脖上围个银狐围脖,衬得他极是俊朗,比之从前,竟是风神更好。
白清水想起巧莲这几日在她家中因着孕吐过得极是辛苦,不料这位少爷即便明知自己的孩儿没了也不曾伤怀,倒像是过得愈发春风得意的模样,一时便连与他多说一句话的兴致都失了。
耳听得白清水如此说,谢江生面上竟然一变,脸色有些苍白,跨前一步道,“你说什么?!”
白清水冷哼一声,说道,“奴婢说巧莲已经走了,离开谢府了。”随即又冷笑道,“巧莲是我们院里的人,应该与六少爷不相熟罢?不知道六少爷做出这副样子来是何意?”
立在一旁的众人如何知道这些暗涌,见白清水如此相讥,面上都露了一股讶意,而谢念生这个熊孩子已经脱口说道,“巧莲姐姐她去了……”
“小少爷!”白清水猛出声喝住了他。
谢念生这才方又住了口,而谢江生已经猛一伸手,抓着白清水的手臂便将她往外头扯。
白清水大惊之下,惊呼了一声,人便就叫她扯着到了屋外的回廊中。迎面一股冷风扑过来,只叫她不由自主打了个颤,谢江生的一张脸比这冬里还冷,拖着她直待出了西偏院,白清水方挣脱了他的手,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巧莲到底去哪里了!”谢江生脸上已经现了一股怒意。
白清水只觉可笑,望着他冷冷道,“六少爷这个时候怎的又想起她来了?当初她怀着你的孩儿时、千里迢迢去书院找你时、叫你姨娘骗着罐下一碗滑胎药时,六少爷在哪里?”
“我……”谢江生叫她如此一呛声,面色顿时又是一变,跨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咬牙道,“我只是叫她打掉孩儿,从没说要赶她走!来日等我成了亲,我自然会将她收入房中!一个没有成形的胎儿罢了,等我收了她后,她爱生几个便生几个!”
白清水只觉自己都快要笑出声来了。
而谢江生竟是抓着她的手臂重重一掐,咬牙道,“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挑唆的她,是不是!”
白清水吃疼之下,惊呼一声,怒喝道,“放手,你给我放手!”
一边挣,一边就从腰间翻出来一个荷包,拍在他臂上,喝道,“巧莲料定你为人贪心不足,你害她失了孩儿,竟还妄想与她重归旧好?你当真是痴人说梦!这荷包我戴在身上有些时日了,今日总算等来了你!里头的东西,你自己看吧!”
谢江生惊讶的望了她一眼,一把抓过那荷包,打开一看,里头一张字条,上头小楷细细写着: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
墨迹干涸,显已写了许多个时日。只字迹上头斑斑水迹触目,想必是女子书此信时肝肠寸断,泪洒当场,而今只余点点泪痕,预示两人前程陌路,往后各奔东西。
谢江生的手竟然有些发抖,抬起头来时,竟是眼眶微红,咬牙切齿,抓住白清水的肩,几乎是怒吼起来了,“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说!她在哪里!”
白清水只觉这位六少爷莫不是疯了。
当初她带着巧莲寻至他书院去,他闭门不出,只命一个小厮出来打发两人,更可恨者,那福标竟还出言侮辱。
“六少爷记性不大好罢?”白清水就冷笑,“六少爷这会子是记起她的好了?还是说六少爷以为巧莲属意于你,便可任你摆布?当日我与她同上书院时六少爷是如何叫福标来传话的?你可莫要告诉我你尽数忘了!当日巧莲叫你气得口吐鲜血,若不是她命大,眼下只怕都早不在人世……”
谢江生一张脸变得惨白,嘴唇嚅了嚅,竟是说不出话来。
白清水就冷笑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言罢,转身便走,又叫他一把扯住了,捏着她的手臂怒问,“巧莲到底在哪里!”
“六少爷这辈子只怕都再也见不到她了。”白清水道。
“你一定知道!”谢江生如何肯放她走,白清水只觉自己隔着厚衣的手臂都要叫他给捏碎了。
“说!”他又道。
“六弟……”猛然一个声音传来,两人徇声而望,就见谢楠生立在远处的檐下,透过挂满了冰凌的树枝梢,冷眼遥遥望过来。
谢江生这才方松开了白清水的手。
谢楠生缓步行上前来,一双眼一动不动将他看得,只看得他心中发麻,低下头去,喊了一声,“三哥……”
谢楠生将白清水扯,便拦在了她身前,即便是兄弟,但说起来,这个弟弟也是曾经觊觎过、甚至妄图想要染指他的女人之人。而今见他如此,谢楠生心中的不快自是可以想见,就说道,“六弟不在家中准备过年,跑到这里来与她拉扯做什么?”
“三哥……”谢江生有些尴尬的挠挠头,“我只是来找青水问问巧莲的下落。”
“六弟当初即然下了决定,此时又来找她,未免也太迟了些。”
“三哥……”
“巧莲在喝了你姨娘送来的滑胎药后心灰意冷,早已远赴他乡去了,六弟,你回去吧。”
谢江生见他周身清冷,平日向来温和的一双桃花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无端端便又有些发怵,到底是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谢楠生只待他走远了,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一脸恼意的白清水,就将她的手握到了掌心里,皱眉道,“手怎这样凉。”
一时牵着她便走。
“去哪里?”白清水道。
“陪我去书房下盘棋。”
两人下着棋时,谢楠生都能明显的感觉到白清水的心不在焉,一时落了一子,状若无意的问道,“巧莲自打离府后便再未同你有过联络?你二人没有书信往来?”
白清水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他,见他正低着头沉思,方才那话,倒像是随口一问。她心中不由自主便微微一跳,忙低下头,也跟着落了一子,说道,“不曾。”
巧莲眼下怀孕不过三月,若是叫他们知道她根本不曾流了胎儿,反打算偷偷将其生下来,那她岂还能活?
所幸谢楠生听了她言之后并未再说什么,一时两个自是一来二去斗了两盘棋,竟几乎局局都是白清水输了,到最后将棋一推,只呼无趣。
谢楠生的眼神微微眯了一眯,倒也并未多言。
而日子又一日日过去,眨眼间便又是新的一年来到。
待过了年,进入正月里,眼见着春闱将近,谢楠生便就辞了父母家人,收拾了行装,往京城而去。
只是临去前又出了点意外,只因谢念生这小爷一见三哥要走,如何肯依,自是哭着闹着要与他同行,更是在除夕这夜因赌气连年夜饭都没有吃,只趴在白清水的怀里嘤嘤哭泣,说道是三哥不要自己了。
如此一来,谢楠生索性便又去禀了谢老爷,决意要带着幼弟同行。而为了照料幼弟,连带着的再带上有些功夫底子的福泉,与向来会照顾人的白清水。
谢老爷如何不知他心里那点小心思,却也并不点破,一则此去京城路远,怕他独自上路无人照料,二则带上谢念生同去出去见见世面总也是好的。便也就捻须同意了,只在临去前将白清水叫进书房好好嘱咐一番。
而白清水痴长了这许多年,是连银城都不曾出过的,眼下一听说要去京城,自是喜不自禁,急急就回了家来辞了她娘与巧莲,收拾了行装,在正月初二这日,几人坐上马车,兴高采烈的,直奔京城而去。
虽是早立了春,但到底天气依旧严寒,一路之上,只见万木萧条。偶尔掀起帘子远眺,但见远处山上依旧皑皑白雪一片,越是往北,天便越是寒冷。
一路依旧是福泉驾马,因这马车极是宽敞,车中塌上置了软垫,兼有可抚靠的软枕,因而此行倒也颇是舒服,并不用担心因马车的颠簸而磕碰了身子。
照谢老爷的意思,白清水一个下人,自然是同福泉一起坐在外头,只两个少爷有事吩咐时再进去侍候便是。只不过行不出多远,她便得了谢楠生的恩准直接坐到了车里去,美其名曰是陪着小少爷解解闷。
原本为免路上无聊,白清水便给谢念生准备了许多的小人书。因而一路之上,谢楠生坐在车中看书时,她便带着谢念生坐在一旁翻看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处,两人异口同笑,若来谢楠生侧目,倒也是一段难得的有趣时光。
到这一日却是行至了一处小镇上,适逢天色向晚,谢楠生便拍板当夜宿在这小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