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起了浓浓的雾,这才刚入夜不久,寒意骤起,像一条条的蛇猛力地往身体里钻。
穆黎靠在车头,望着海面的视线竟也像是这梦了一层雾的海面,模糊不清。
一路开车来,她觉得头疼欲裂,脑袋仿佛要炸裂般“滋滋”地疼,路过这片海,看到海面宽广平静,清晰地感觉到头疼渐渐消退。
梨花溪果然是地势优越,面朝的这片海湿润了空气,又自成美景,即便在这冬日里,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然而看着看着,她便想到了穆德忠的那番话——再要个孩子。
她曾经的孩子被丢弃在了这片海里,孤苦漂浮,不知去向,可怜它生无温暖,死后还难逃凄寒。
愁绪又来,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把这些让人烦恼的东西收藏好,她没有时间悲秋伤春,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她花费精力,那就是——和蔺瑾谦商谈。
就连杜笙都能感觉到,要攻克蔺瑾谦这座大山,要有充分的准备,她站在这里看似放空,实则是在考虑如何能够商谈成功。
折回车内,刚发动了引擎,头就随之又“滋滋”地疼起来,好在还能忍耐。
虽已过了晚餐时间,家佣还是给她留了晚餐,穆黎只随便吃了些,便急着去找蔺瑾谦了。
蔺瑾谦一贯是待在书房,天暖一些,或只是稍微的凉,他都会在庭院里泡茶,看书,如今已是冬天,气温太低,他看书喝茶基本都移回书房了。
“进。”叩门三声后,传来蔺瑾谦低冷的声音。
穆黎推门而入,就瞧见他斜躺在榻榻米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正入迷,而一旁的桌上不出意外地放着一壶茶,热气缭绕。
“我想和你谈一谈,可以吗?”穆黎走到榻榻米前,拿出了十二分诚恳。
蔺瑾谦却是眼都不抬一下,仿佛像上次那样料准她会来,又仿佛是对她要谈什么毫无兴趣,只是道:“如果你是想好了,接受我说的离开不再回来,那是可以谈一谈的。”
换言之,除此之外的任何话题,没门儿!
穆黎点了点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她在榻榻米边上坐下,决定不管蔺瑾谦的反应,先把事情的严重性说了。
“明天一早,杜笙也就是刑警队队长以及舒莞会过来,因为在调查案子的时候,得知了大少夫人的存在,就想过来找你聊一聊,到时候我也会在。”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如果你决定和盘托出,我也无法阻拦,但如果你是想隐瞒到底,我觉得我们可以事先好好商量一下。”
意想不到的是,穆黎话说完,蔺瑾谦居然就放下了书,对她说的像是提起了兴趣问:“那你觉得是老实交代,还是有意隐瞒好?”
穆黎迟疑,她肯定是希望隐瞒下去,只是就这么直接地开了口,又怕被蔺瑾谦当作把柄,拿捏着要求她做什么,毕竟她无法掌控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
可如果不说,又显得没诚意……头疼难耐,明明计划得好好的,临了临了又涌出诸多迟疑。
“隐瞒。”快刀斩乱麻,穆黎还是决定按设想的走。
“可以。”不想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穆黎惊喜不已,接着又听到他一贯冷漠地说,“隐瞒之后,你得离开,你我的婚姻关系需到此结束。”
有些震惊,好在早有料想,还不至于乱了方寸,只是指尖开始发麻发凉,她终究是低估了蔺瑾谦的冷酷无情。
“你绝顶聪明,应该比我更清楚,如果大少夫人暴露了,会引起怎样的变动。寿宴当晚,我中途离席,从后院离开时遇到了一个家佣,现在就是那个家佣作证,他们才知道大少夫人的存在。”
“你我隐婚这么多年,当初你娶我的时候便没有对外公开,如今我已声名狼藉,即便你不在意大众的目光,这几大家族也该顾虑吧?凌姝,还等着做你始终唯一的太太。”
蔺瑾谦听着她说,书已翻过,摆放在榻榻米的案台上,端着茶悠然地品着,也不出声打断。
穆黎瞧这他似乎有听下去的意愿,说话时的迟疑渐渐就没了,放下了顾忌一吐心中所想。
“即便不提凌小姐,你不是说现在这个命案和当年有关吗?难道不是希望你站不起来的那个人?五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时间越久远,越难查到什么,为什么不借助这次机会,把背后的那些一并揪出来?”
“正好我现在也参与了案件的调查,能够最快掌握最新线索,一旦有所发现,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这样不好吗?”
蔺瑾谦放下茶杯,神色淡然,微含笑意,“好是好,但你还是得离开。”
“你为什么非要让我离开?”
“因为你的存在,于事无补。”他起身下榻,端着紫砂壶又坐到泡茶桌案前,复又开始煮茶,“有你无你,我始终都会查清一切,你在着,反而是个阻碍。”
“但如果你考虑到与你父亲的交易,我可以和你扮演假夫妻,甚至帮你和你父亲谈话,达成你的心愿,至此,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你就去谋你的余生吧。”
穆黎坐在榻榻米边上,听着蔺瑾谦决意无转圜余地的话,他说得倒是风轻云淡,她心中却阵阵烦乱。
又稳住烦躁的心绪,穆黎在查案对面坐下,把姿态放到最低,摆出最大的诚意,“如今是我有求于你,你说的我都应该答应,但是,你有心结,我也有。何况,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们属于同一展现,不是吗?”
蔺瑾谦冷声低哼,从鼻腔中发出极其不屑的一声,仍是专注地煮茶。
“不希望你站起来的人,攻击你的周围,我就是受害者!我和你一样,不管做什么,都是想把那个人找出来,不为别的,就算还自己一个公道!”
“一个谎话的代价,是无穷无尽的谎话。”蔺瑾谦倏然出声,颇为语重心长地说,“穆黎,从你说出第一个谎言开始,就注定余生都要用谎话来弥补了。”
穆黎怔住,凝望着蔺瑾谦幽深的眸,感到他话中有话,他还在认为她说谎?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既然好言好语在他看来是虚情假意,她也没必要苦口婆心了。
“我来找你,确实也做了别的考虑。我想,如果谈话愉快那是最好,如果不行,只能说些你不喜欢听的话了。”
“用我双腿无碍来威胁我?亦或是命案当晚,我与你一同出现在后山?”蔺瑾谦接过话去,根本不以为意,“你认为你说的话,有多少人会信?”
“总有人会放在心里。”
“那你就去试一试,看看谁放在心里。”
软硬不吃,刀枪不入……茶水煮好,蔺瑾谦怡然自得地泡茶斟茶品茶,全然不把穆黎放眼里,遑论她的好言或威胁?
穆黎咬牙切齿,维持耐心让她头疼欲裂,她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神态的蔺瑾谦,压着怒气道:“你就这么容不下我,非得逼着我撕破脸才甘心吗?好,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必顾虑什么了!和你比起来,我分量轻得很!”
话毕,她陡然起身,却因起得太急而头晕目眩,炸裂般的痛又在脑海散开,她瞬间感到脚下踉跄,急急忙忙稳住步伐,不敢再迈,哪知身体却不听使唤,往地面沉沉地砸了下去……
茶案上突然映下一道黑影,仿佛从天而降的鹰隼,直冲而下,蔺瑾谦迅速抬眸,只见穆黎往茶案上倒了下来。
他几乎是出自本能地,迅捷起身,一手拦腰将她护住,只见这女人平日里本就白皙的脸透着丝丝惨然之色,毫无生气。
右手托着她昏沉的身子,左手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颊,犹如触到冰块,蔺瑾谦这才感觉到,她浑身发冷,就像是刚从冰窟里打捞出来一般。
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细想,他将她打横抱起,小心放置在榻榻米上,又移来旁边的毛毯给她盖上,坐在旁边,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先前还是冰冷,此时额头滚烫,脸颊也有圈圈红晕冒出。
蔺瑾谦有些沉重地呼出气息,给罗赫拨去了电话,将他喊来书房,随后又联系了侯奕,请他深夜到梨花溪来一趟。
罗赫将穆黎背回了房间,蔺瑾谦乘坐轮椅跟进来,瞧见房间被褥薄了些,又嘱咐家佣抱来加厚的。
“先去打盆凉水来,用冰毛巾为她降温。”蔺瑾谦又是吩咐,侯奕到来之前,暂且用着这最原始的办法吧。
家佣遵照去办,端来凉水,给穆黎覆上冷毛巾,正打算守候在旁边时,又听蔺瑾谦道:“你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管了。”
家佣离开了,罗赫便主动上前,准备给穆黎换毛巾,蔺瑾谦又说:“你去门口守着,侯奕到了,赶紧带他上来。”
罗赫疑了两秒,忙点头应道:“是。”
这客房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蔺瑾谦操作着轮椅来到窗边,把窗帘一一拉上,适才从轮椅起身,走到窗边坐下。
他看着穆黎被烧得泛着红晕的脸,渐渐的,便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