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家中卧房正在翻修,厢房又久未整理,只好来住客栈了。”叶子谦见珺瑶公主改了称呼,只得如实答道。
珺瑶公主倒不怀疑叶子谦的说辞,抬手稍微揉了下脖子,“你知道城外那一伙儿会武功的山贼吗?”
叶子谦盯着珺瑶公主的脖子看了一会儿,随即意识到有些不妥,赶紧转开眼睛,“公主这么问,难道令公主如此狼狈的,是那一伙儿山贼所为?”
珺瑶公主撇撇嘴,“确实如此,详情我就不说了,他们的三当家武功颇高,当时我身边若是没人的,大概还有一拼之力。”
清剿大批匪贼一般都是常备军的任务,若是匪徒身怀武功,甚至要动用御林军,叶子谦即使听说,也没有干涉武将行事的权利。
“那公主如今算是安然离开,三当家如何了?”叶子谦问道。
“死了。”珺瑶公主面色不变说出这句话,手指指了下自己的脖子,“我被掐住脖子的时候,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出手逼他还招,我才得以脱身,只一招,三当家就死于剧毒。”
叶子谦愣了一下,“剧毒?”
“那种剧毒名叫此时无声,出自馨时国,太傅您是皇兄最为信任的大臣,况且皇兄寿辰将至,我希望你能多留意些馨时国的动静。”珺瑶公主忽然严肃起来,她曾去过馨时国,知道擅用蛊毒可以产生的威胁。
“微臣明白。”叶子谦点头记下。
隔壁房间小二将水和衣裳备好,珺瑶公主转身离开,叶子谦想了想,出了房门离开客栈。
等到珺瑶公主沐浴更衣完毕之后,推门想让小二来倒水,就看见叶子谦摇着扇子站在门口。
疑惑的打量一遍面带微笑的叶子谦,珺瑶公主开口问道:“你站我门口干什么呢?”
“在下见姑娘方才并未让小二准备消肿的伤药,所以去了附近的医馆,找郎中买了这瓶药膏。”叶子谦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珺瑶公主,一脸淡然。
珺瑶公主接过药瓶,觉得根本没有擦药的必要,但看叶子谦带着希冀的眼神,也不好让他白跑一趟。
“多谢先生好意,药我收了。”见走廊人多眼杂,珺瑶公主改口道。
“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叶子谦合扇拱手,转身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珺瑶公主眨了眨眼,看见叶子谦离开的脚步有些凌乱。
王昙雅在凝箬阁中呆坐了半晌,直到汐儿让人烧了热水,轻声唤她去洗漱。
心中有异样的感觉渐渐化开,王昙雅揉了下眼睛,不想让汐儿看见自己微红的眼圈。
天色如铅,清风徐徐。
楚若宸走路的速度比来时还快了些,周身都带着阴郁的气息。
衣角扬起,打落了一片海棠花瓣,却也将如水的玉色锦面刮抽了丝。
烦躁的感觉越来越盛,几乎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楚若宸负手握了下拳,再松开时才见清白的指节缓缓回复血色。
御书房中,烧尽了信纸的火盆已经被撤下,空气中弥漫着水沉香的味道,原本令人神志清明的香味,却让楚若宸无端有种想发火的冲动。
一杯茶水浇上香炉,滋滋声过后,六角紫金香炉上冒起一阵白烟。
走到窗前拉开窗子,任由凉风吹进室内,带走氤氲香气。
“殷夕!”楚若宸喊了一声,然后啪的关上窗户。
在窗框反震第二下时,暗卫从门廊上轻盈落下,推开御书房的门。
“属下在。”暗卫低头应了一声,暗中惊讶一向冷静沉稳的皇上怎么出去一趟就气成这样。
“出去!”楚若宸冷声道。
暗卫愣了愣,抬头看楚若宸,见他走到一侧墙壁上,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时,后退了一步,“皇上……您……”
“朕还未与你切磋过,正好今夜无事,不如陪朕过两招。”楚若宸说这话的语气都像在泄愤一样,不容暗卫拒绝,提了剑踏出房门。
暗卫只好跟上,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几年来首次感觉到。
御书房后院的松林间有一块空地,摆了石桌和石凳,楚若宸有时会在天气好时把奏折拿出去看,或者带走几本书。
经年的松林独有的静怡带着独特的意境,松涛阵阵,细叶沾衣。
呼吸间,松香醇正的味道收入鼻腔,楚若宸抬头,林间破碎的月光正好落入眼中。
“皇上,请三思。”暗卫不知楚若宸为什么忽然有了这样的兴致,说是切磋,但他若赢了皇上,就是大不敬,若是故意放水输掉,又是欺君。
楚若宸哼了一声,手腕用力一震,长剑铮鸣出鞘。
剑锋透着寒芒刺向暗卫,楚若宸知道以自己的武功还不是殷夕的对手,也不留招,直取要害而去。
暗卫闪身避开,暗道麻烦,这一剑看似凶险,但他却看出了楚若宸的眼神根本没有跟上剑招,似在发愣,或是回忆,这攻击的动作都是出自习武的本能。
一尺左右的弯刀从袖中落下,在手中转了一圈,架住楚若宸的剑。
楚若宸只是全力进攻,暗卫则是全力防守,但本是擅长一招取命的暗卫不太适应这样的打斗,险险防住楚若宸的剑招同时,还要克制自己下意识的反攻。
金属叮当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月光移了位置,在堆满了松针的地面上洒下一片霜雪。
“明日在朕退朝之后,你去跟踪秦宇,朕要看他接下御林军统领一职之后的动作。”楚若宸剑身被暗卫的弯刀挑开,力度不重,他却松开了手。
长剑划出一串残影扎进地里,剑柄不住颤抖。
暗卫眼神看向长剑,听见楚若宸的吩咐,点头称是,弯刀转了方向正欲收进袖中。
楚若宸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忽然靠近,左手握拳袭向暗卫侧脸。
暗卫一惊,条件反射的抬起右手竖掌向外震开楚若宸的拳头,然后生生停住已经握拳的左手。
楚若宸在挥拳欺身逼近暗卫的一刹那,刚刚倚靠想着朝政从脑海中暂屏下去的王昙雅重新浮现在了眼前,动作不自觉的迟疑起来,接着自己的手腕处微凉了一下。
“呃……”楚若宸闷哼一声,退开几步,垂下的左手有什么液体顺着指尖滴答淌落,砸在绵厚的松针地面上。
暗卫看向自己的右手,袖子划开了一道,弯刀还未彻底收进绑在小臂上的刀鞘,裸露着的利刃上并无一丝血迹,但破开的布料上却多了些暗色。
马上反应过来楚若宸手上滴下的是什么,暗卫挣扎了一瞬,没有上前查看楚若宸的伤势,只是单膝跪下低头请罪,“属下失职,请皇上降罪。”
楚若宸动了下手指,抬手挽起袖子,手腕一侧到小臂被割了一道伤口,不算严重,却也在流血。
丝丝凛凛的刺痛传入脑海,楚若宸皱了下眉,心中躁动在痛楚的刺激下似乎减轻了一些。
“你起来吧,是朕不小心。”楚若宸走向插在地里的剑,用另一手拔出来收进剑鞘,转身欲回御书房。
“皇上,属下去请太医来。”暗卫起身看了眼楚若宸走过的路,暗红连成一道血线。
“不必了,你下去吧,调查一下蓁贵妃和珺瑶公主出宫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来御书房回禀。”楚若宸漠然道,出了松林回到御书房,随手把剑扔到一边。
撕下一截袖子缠紧了伤口,楚若宸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似乎从登基以来,就再没受过伤,疼痛的感觉已经许久未曾尝过。
心痛除外。
“启禀皇上,苏贵嫔求见。”陆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躬身的轮廓被月光画在门上。
楚若宸正烦心,根本没有见苏贵嫔的兴趣,“不见。”
“是。”陆公公点头退下。
苏贵嫔站在御书房外,一席翠色水纹蜀锦曲裾,头上戴着略显华贵的鸾鸟步摇,这与王昙雅见过的朴素装扮相去甚远。
一手提着食盒,一手轻捏着袖口,苏贵嫔等待着陆公公放她进去,结果半晌之后,陆公公却甩过拂尘说皇上不想见她。
“还望公公通融一下,臣妾是诚心想见皇上!”苏贵嫔不禁有些焦急,音调也高了不少。
陆公公尖着嗓子不悦,“皇上圣谕已下,不是娘娘想见就能见的,就算在此为难奴才,也没用啊。”
“这……”苏贵嫔语塞,开口却不知该怎么商量,陆公公不给她再说什么的机会,径自转身离开。
苏贵嫔跺了跺脚,干脆放下食盒从腰间抽出洞箫,自顾自的吹了起来。
御书房周围原本一片寂静,不论白天黑夜,无人敢在皇上批阅奏折处理朝政的地方喧哗,此时箫声乍起,伴着夜色竟有几分诡谲的凄凉。
箫音旷然悠远,音起在御书房前飘荡的柳枝前,却不知落往何方。
紫竹洞箫离开唇边,袅袅余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凄清之感久久不散,绵软空灵的嗓音接连响起,歌声转调处带着轻微的颤抖,宛如哭腔。
苏贵嫔站立之处离御书房不远,歌声被楚若宸听得清清楚楚。
“满院荼蘼开尽,杜鹃啼梦醒。记晓月、绿水桥边,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