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拂袖冒着飘雪走到院门口，从袖口中掏出一袋碎银子交于公公手中，客气道：“今日我们公子身子微恙，抱病在床，怕入宫若染了龙体怎好？望公公回去好生跟皇上解释……”
“这……好吧。”公公掂量两下手中银两，也不愿在这天寒地冻中继续等着，便匆匆赶回宫中。
小武回头盯着院门，跟柳汐说道：“这天下，怕只有公子才能这么拂了皇上的面子，说不进宫就不进宫呢！”
“这又有何难？隆冬佳节，宫中琐事繁多。他需进宫拜见太后，又要安顿朝臣，赐菜与宫妃家宴，他又能有几分闲心来顾念着我是否能到？”柳汐慵懒的念叨着，眉头轻蹙，有些烦闷。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中一口气堵在那里是为何，想起璇裕那双含春的眼眸，璇羲悲愤的抱着轻眉僵硬的尸身，璇覃虽言语轻佻可眸中坚定贤明却也不少。
龙生九子，这先皇的儿子们倒是各有不同。
可唯独让柳汐挂念在心中的，却是那一身素白，病骨多喘的璇尹。
“墨绿，小武，去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柳汐起身，墨绿赶忙将大氅披在她身上，替她挽个发髻简单梳抹，这既然众人都明白她是女儿身，璇尹自也不该瞒着。
柳汐望着铜镜中的那姣姣女子，红唇青黛，眼眸流转之中别有一番风情，肌肤瓷白却也有着吹弹可破之意，墨绿在旁看她这般出神，轻声道：“咱们小姐这容貌定是京城中首位的……”
“这容貌又如何……无非身外之物罢了。”
柳汐听见这话，嗔怪的瞪了一眼墨绿，便在小武的服侍下上了马车，奔往湛王府。马车一路颠簸，街边小贩来回叫卖着手中的商品，几盏花灯挂于街头，与这一片白雪皑皑反衬却也有些年节的意思。
“小姐，别着凉……”
墨绿提醒的看着柳汐抬腕掀起帘子，心里想着，可别刚跟皇上说了贵体抱恙，就真的卧病于床。可柳汐却无奈的回头看着墨绿，把大氅紧了紧，轻叹道：“你家小姐并非只是讼师罢了，还是个江湖郎中，你可忘了？还能让自己染了风寒？”
“这倒是……”
自宫中跟太后针锋相对，把当朝太后逼的哑口无言。
又治好了肃王璇覃后，这京城柳府九公子的名号可算是打响，起死回生，明察秋毫再加上妙手回春。这坊间的段子不知都被说书人说了几个版本，可每个都说如今的九公子是神人，若是一见，便余生无憾。
这坊间的名号柳汐倒是不在乎，这名声所累，有些时候倒不是好事。
湛王府门口，小武去叫门，墨绿搀扶着柳汐落轿。
虽说是王府，可在这新春佳节湛王府却不如其他府邸张灯结彩，反倒是有些冷清。门外候了片刻，璇尹便匆匆冒雪赶来，身上仍旧是素青色的长袍，一头乌黑的发披散在肩上，虽仍旧如同往日般孱弱，可气色却好了很多。
“王爷怎么亲自前来，柳汐自己进去不就好了？”
柳汐回头给墨绿一个眼色，便让她把轿内的那黑色的狐皮大氅交给璇尹，由他身边小厮给主子披上。
“这？”
璇尹有些纳闷，却还没从见到柳汐的惊讶中走出。
柳汐巧笑一声，扑哧的掩着嘴道：“我这若是没带着大氅来，还不把你这一身病骨给冻着？若是冻着，又引那病复发，我这妙手神医的招牌不就砸在你手里？”
“说的也对。”
璇尹听见这话，倒是也勾起眉眼，笑了笑。
深知璇尹与柳汐这知己之情，墨绿说话倒是也有些大胆起来，她仰头看看这纷纷白雪，小声嘀咕着：“这大雪天，怎还在外面闲聊起来了？”
“你看，我竟忘了。柳汐，快进府中……”
璇尹这才大笑着伸出手，想一如往常般拉着柳汐的手，可五指纤细的刚伸出去，却见柳汐这一身繁缛的女儿穿戴，停顿在空中。衬着白雪，这手上的青筋倒有些刺痛人眼。
“这新春佳节，王爷的府中倒是冷清，即便没有乐妓奏乐，也还是要张灯结彩一番才有年节气息。我阿爹那柳府倒是都比这里热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受了什么委屈呢。”
柳汐虽然这么说着，却伸出手握住璇尹的。
两手交握，倒是让璇尹怔愣了一分，站在原地不曾挪步。
见他这般，柳汐挑眉有些疑惑的回头望向他，见这般清明眼神，璇尹自然的笑笑摇头，既然为知己，便是无关男女之情，又何须在乎这些额外的礼节？
在金殿之上，太后咄咄目光之中，柳汐都能那般的为自己诊脉看病，如今这又有何妨呢？璇尹在心中自嘲着自己思虑繁多，可柳汐心中倒是也有着一份计算。
既然已卷入这皇子之间的争夺之中，倒不如赶紧找一知己做掩护，兴许能够有益于自己将往日情感掩藏，一心追寻理念。只是，怕会让璇尹为自己所累……
湛王府客厅，虽府中冷清，可吃穿用度一切均是王爷的品格。
雕花楠木的椅子，这火盆中的兽金碳，空中淡淡焚香的那气味，倒是让柳汐有些舒服。她脱下自己大氅，直接将手伸出，道：“手给我，诊诊脉。”
“你每次来我这湛王府，开口第一句便永远是诊脉。不知情的还以为我这身子骨弱的……”璇尹还没等说完，柳汐便不听他的话，直接摸着那脉搏。
沉稳有力，不像是前一阵子那般虚浮，这脉象让柳汐嘴角微微一挑，清啜一口茶。红袖听闻柳汐来府，匆匆赶来便看见两人正眉眼之中带笑意的交谈着，心中一妒，走上前来。
“你还不快说我兄长怎么样了！”红袖这般急促的语气，倒是让璇尹有些尴尬，扭头看向柳汐，抱歉作礼道：“小妹这脾气……有些……”
柳汐摇头，拧起一双好看的眉眼盯着红袖。这也不乏是一个不掩真性情的女子，虽说是义妹，可璇尹缠绵病榻这些年，她一直在身边照顾，护他周全，这般情谊倒是也让柳汐颇有些动容。
感受着柳汐这般看过来的眸光，红袖扭头看向别的地方。
她不得不承认，虽然从坊间流传出来的话中能够知道，这柳家九公子竟然身为女儿身，并且美貌惊为天人。可如今真的见到，却发现她明艳动人的确在身边任何人都比不上。
“红袖着急你的病情，情有可原。”柳汐点头，回头让墨绿拿过来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两个药方，轻声道：“已经暂无大碍，需要稳固。不过还需湛王日后平复自己心态，不能急躁。若是静养的好，这明年隆冬时节，湛王就能与其他皇兄一起，去骑马狩猎。”
骑马狩猎，猎场英姿，这是皇家男儿都想要有的身子。
若是自己可以，璇尹又怎会让自己苦苦困在这四方天地中，听闻柳汐这话，红袖脸上倒是也一喜，连忙抓了药房出府抓药去。
“王爷这小妹，倒是对王爷的病要紧的很啊！”柳汐打趣的看着脸颊上微微泛红的璇尹，说道：“这若是年后皇恩浩荡，莫不如直接从小妹收了当这府中的妾侍？堂堂湛王府，若没有妃……”
柳汐这话，本已是僭越。
可既然与璇尹两人以知己相称，她便是也不避讳这些。
“你这是玩笑话罢了，我对红袖只是兄妹之情。还望着到时候求皇兄给她许配个好人家，便是嫁了出府。怎会自己有这般想法？我这病骨一身，若找了谁家的姑娘，都是连累，不如……”
璇尹还未等说完，便听见柳汐拧眉怒斥道：“王爷这是不相信我的医术？柳汐方才已说，不出一年，王爷这血症定会痊愈。天潢贵胄，又岂能孤身一人呢？”
“是我失言。”看见柳汐这般震怒，璇尹有些纳闷，却还是闭口不提这件事情。
柳汐发觉自己的失态，倒是也垂目闭口不言。
她不知自己最近是如何，可能轻眉的死对她影响太大。
以往日日把头颅握在手中把玩的柳汐，竟然会害怕人死在自己面前？这般胆小怯懦，日后如何做讼师？柳汐不由得苦笑，脑海中又想起那日璇羲抱着轻眉，悲痛欲绝的脸庞。
“那日在瑞王府的事情，我也听闻一二。那不关你的事情，轻眉自知对不起璇羲，以死来求得自己在璇羲心中长存。这也未尝不是用自己的命来给璇羲下一个永世不能够忘记的痕迹？”
璇尹这般说着，看似宽慰，却也句句道破事实。
柳汐叹气，看着外面满天飞雪，却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热还是寒。这皇家斗争自古都是沾满鲜血，看似兄弟之间手足情深，可有着那般自私护子的太后再朝，不知什么时候这京城之中的风云就会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