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桥被背后传来的凄惨的叫声吓了一跳,一颗心扑腾扑腾地瞬间吸走了他身体中仅剩的氧气。他甚至感觉到有阵眩晕。再回头看时,王理安竟然已经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他一边按下墙壁上的呼叫铃,一边抱起王理安。铃声才响了两下便见杨奇破门而入,刚气哼哼地喊了一句“你们还有完没完啊……”就发现原来大事这次是真的不好了。
“她怎么了?”帮韩桥把王理安搬到床上时,她看见王理安脖子上还清晰可见的手指印,倒吸了一口凉气,“韩医生我回去叫人啊……”说完她又风风火火跑了出去。韩桥脑子中一道闪电激过。她知道他是谁,但他却从来没见过她。更何况,他现在穿的是便装。
王理安又戴上了氧气罩重新陷入沉睡。这时杨奇连同护士长三五人冲了进来。韩桥冷眼看着她们一个个眼睛中充满了好奇的兴奋,哼了一声:“你们这样声势浩大就不怕打扰到别的病人吗?”杨奇嘟了嘟嘴,她看见王理安已经归归整整地摆放妥当了,大大咧咧地凑过去问:“这就没事儿了?”
韩桥不愿多说话,只点了点头。他悄悄给护士长使了个眼色。
“好了,都回去吧。我留在这儿就行了。”一时间,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韩桥无奈地叹了口气。简直像一场闹剧。
“韩医生你有什么事儿啊?”病房中只剩下两个人。如果不算躺在病床上的两个人。护士长这才问道。
“今天的事情你有没有跟别人提起过?”
“什么事情?”
“关于这两个病人,或者关于我过来给他们诊治。我跟你说过,这都是被上边要求保密的。”
“我知道啊,我没跟别人说过。只不过这两个人本身就太刺眼了,再加上刚刚有一个女人过来闹过一场。对了,那个照顾他们的小男孩儿呢?”
韩桥没有回答她,接着问道:“那你们的护士有没有可能知道?”
护士长被问烦了,歪着头鼻子一哼,嘟囔着:“要是真的不想让人发现,就不要送到医院里来啊。这里本来就是公共场所,我们每天这么忙,还要负责帮你们看人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桥话锋一转,“护士长不要误会,主要是上面交代了,如果砸在我的手上,我也不好交差。我那里终究不像您这,是医院的股肱之臣。你也知道……”果然,护士长脸色马上和缓了些,笑着说道:“我知道,咱们的工作都不容易。行了,我会好好嘱咐她们的。”
韩桥这才松了口气。送她出门时正巧珍妮。他纳闷地问:“小严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呢?”
珍妮微笑着摇了摇头,推门而入。小严,她已经不关心了。
她一进门就看到王理安竟然又戴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便问:“她怎么了?”韩桥看见她紧张的样子,拾起了医生的专业告诉她:“她又受惊了……”
“怎么会受惊呢,你当时没在这儿吗?”
“我是一直在这儿没有离开过,可她没醒过来,所以也没有办法断定原因的。”
珍妮冷冷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间眉头微皱。许久过后,又问:“那你看看她现在还危险吗?”
“她的情况不危险……”“好,那我现在就带她走!”珍妮当机立断。
韩桥愣住了:“什么?这样不好吧……”
“既然你都说她的情况不危险,那我不明白你还认为有什么不好的。对于你们来说,保护好薛城北不就可以了。”
当然不能放王理安走。韩桥明白,却一时也想不到任何可以阻止珍妮的理由。他与这个女人对峙着,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分明冷峻果决的气息。珍妮最后轻笑了一声,结束了这场短暂却刺骨的冷战。她把手中的面条放在床头柜上,再也不正眼瞧他。“你想好了没有,如果你还是想不到任何理由的话,我就把她带走了。”说着,一边抬手准备按呼叫铃。
“你等一下!”韩桥恨透这种脑力简直要透支的感觉,索性实话实说,“我不能让王理安离开我的视线。最起码是在她醒来之后……”
“你不过就是想知道她和薛城北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吗?”
当然不只是这样。如果她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他就要在别的方面在下下功夫了。但是,他不觉得应该也对珍妮全盘托出。珍妮见他迟疑,也明白他在犹豫什么。她坐在王理安身边,握着她重新冰凉的手,只等待着韩桥的结果。
韩桥是个文弱书生。他偏爱心理是因为他喜欢那种可以瞬间穿透对方心境的满足感。他喜欢看见别人脸上“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伟大的魔术师一样。在济州这种二线城市,就算是在这个最好的综合医院,他的满足感都已经很久没有再踏足了。虽然如此,但他并不失落--喜欢福尔摩斯,但是偏爱安逸的生活。这便是韩桥。
此刻,他又叹了口气,习惯性地皱着眉头,推了推眼镜。
“让她留在这里,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珍妮抬起头看着他,没想到这个书呆子想了这么半天,竟然只想到这么一句话,笑道:“我想不出,她留在这里对我有任何好处。”
“她很有可能会得PTSD。”
珍妮噗嗤一声笑了:“你不用吓唬我。PTSD?能导致这病产生的原因是她经历了威胁生命的事情,比如战争、地震、事故。”她翘着腿玩笑地看着韩桥,“哦对了,或许王理安是被**了,或是虐待了……嗯,没错。这还是有可能的。那我应该谢谢您提醒,不然我也想不到王理安是多么应该快点儿远离薛城北这个……恶魔?”说完,她轻笑。
韩桥被激怒了。他看着珍妮一脸傲慢,好像在嘲笑他是个失败的愚蠢魔术师。“可是,你不是也一样不能肯定他们两个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嘛?如果真的很严重,这个后果你来负责吗?”
珍妮丝毫不为所动。她找到了乐趣,微笑着,想逗小孩儿似的对韩桥说道:“这个后果自然不用我来承担。之后王理安产生的任何反应都会归结到今天,而应该为她负责的人除了薛城北,不会有第二个。”
他手中的魔术棒也被无情地折断了。“那你也应该很清楚,她有可能会产生的症状咯?”珍妮不置可否,好像没有感觉到这是个疑问句。韩桥轻咳了一声,就着说道:“她发病的时间可能会延迟数年甚至数十年,到那个时候,谁还会记得今天的事情。所以,你一旦带她离开这个房间,就和薛城北没有半毛钱关系了。你可想好了,要不要付这个责任?!”
甚至可以看到他在微微颤抖。透过眼镜,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眨不眨。关节露白,瘦弱的手臂垂在瘦高的身体旁边。珍妮马上收敛了笑容,竟有些不忍心:“你是为了什么?”
韩桥一惊。“什么为了什么?”
珍妮站起来,抱着双臂,对视韩桥。“薛城北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为他卖命。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这么……舍生取义?”
为什么?对啊,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是因为他们是个莫名其妙的高中同学吗?他轻笑一声:“那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呢?”
“你为了什么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应该知道薛城北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也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那座草字头政府大楼不是美国双子座,蒋老家伙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如果这个人是薛城北,我可以理解。毕竟那个老王八蛋当年害得他几近家破人亡。可是你又是因为什么呢?”她冷笑了一声,“见义勇为?”
韩桥突然感觉到她话里隐约藏着异样的怀疑,像一把手枪抵在他的额头上:“你什么意思?”
“你是搞心理的,不是吗?”
登时,他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竟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就像你说的,PTSD。当年薛城北目睹的事情在他心里储存了下来,在之后的几年甚至更长时间内,如果他再次经历相同的事情,说不定会引发病症……那个他一直深爱了多年的女人,不就是因为车祸而死的吗?”
珍妮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东方不败的绣花针,柔情万丈又同时猛烈尖刺地穿透了他的心脏。她说的都对,都在逻辑范围内。他无话可说。他突然笑了,好像现在除了傻笑,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驳?没有任何意义。他闭上眼睛,十二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重重地击打着他的太阳穴。他对安赫阳有了感觉,不得不逃离自己一手搭建的战场。他安排薛城北在医院的所有事务,却引入一个神秘女人的意外闯入。他拦住了想要逃跑的王理安,轻而易举地催眠了她。王理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无缘无故地再次崩溃。而现在,他在经受一个陌生女人的质问。
他太累了。肩膀像灌了铅一样压着他的身体慢慢地坐在薛城北的脚边,他抬起头,却看到薛城北竟然睁着眼睛。“你醒了?”他简直惊呼出来。薛城北看着他,也不说话。笑容瞬间凝固在他的脸上。那样冰冷又遥远的眼神,他从来没有见过。
“你在这儿做什么?!”小严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