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脱离开这个躯壳来看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的?王理安站在酒店门口。觉得自己也因为身边的建筑被拔高了许多。不知不觉挺直了腰。人说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在济州,人们接受谦逊的教导,习惯了含蓄,低调被人称赞。人们都好像被一团什么东西包着,或许是被污染了的空气,肉眼看过去就都是灰蒙蒙的。从前她出团,旁边桌上一个东海岸人操着别扭的普通话大声说道:“我以前去济州,太他妈脏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脏的城市,真不知道他们那儿的人是怎么活的。”东西部的不友好一直存在,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桌边的客人。他们也都装作没有听到。权当是有涵养的表现吧。
王理安有一项特别的本事。说普通话的时候会被认为是北京人。倒不是刻意的。这让她在一些所谓的大城市占到很多大城市人的便宜。虽然事后一想也觉得哪里怪怪的。
真得站在北京里面,不是天安门广场,不是水立方旁边,王理安喜欢这种融入的感觉。然而这只是南柯一梦。她挡住了一辆挂着一串字母的车的路,车在大声申诉,嘀嘀作响。王理安吓得一激灵,连忙躲开了。有些狼狈。
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这场预备的邂逅有些茫茫不知往。门童走过来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操着过于浓重的北京话--王理安觉得那是种掩饰。
“您是我们这儿的客人吗?”
王理安抬头看了看硕伟的建筑,冷酷无情地反射着太阳光。打了个寒颤。“不是。”
“那您是等人咯?”他的语气多了很多戏谑。王理安知道他在想什么。定了定神,想学得气定神闲一点。
她微微仰头,感觉有风滑过了她的下巴。她缓缓问道:“怎么,我是不能站在这儿吗?”太僵了,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不友好。这个人虽然带着有色眼镜但还算谨慎。上下打量着她没有立即呛声。王理安的衣装是二线品牌,有点儿心虚。
她忽然想起美人计那夜,保安冷酷地拦住她,那一刻的屈辱瞬间涌到心头。她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转过头不看他。门童讪讪地离开了。
王理安又挺了挺腰身。
大北京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薛城北安排好房间就等着王理安的电话,已经商量好只要没有电话就是成功了。一等两个小时都没有音讯,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眼前又浮现出王理安仰着脸躺在床上一滴眼泪倒着流了下来。他深吸口气不让自己再多想下去。把手里关于姜玉华的材料又看了一遍--也没什么好看的。反正都是老套的故事。不过就是点破窗户纸的手指头,长得好不好看其实没有人在意。
提亚的手机没有能接通。他心头一紧。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情。总不能自己杀到纪检委吧。心思乱糟糟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像咖啡喝多了一样,扑腾扑腾撞击着他的心脏。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不停地深呼吸。绵软的地毯踩在上面没有声响,周围的一切好像是说好了一样,一起静悄悄起来。很久没有这么清静过了,他并不享受。必须找点儿什么事情做。他打开电脑,处理着一整个屏幕的邮件。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突然间走廊里有女人们嬉闹的声音,打破了安静。这让他更心乱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手指划开找到王理安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而此刻王理安被新的困扰箍住了。她肚子很饿。也实在受不了身后那双眼睛。她拿出手机,心里却有个声音响起。“或许再等一会儿就会遇见她了,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她咬了咬嘴唇,又把手机放回包里。门童又走了过来,这次换了一个人,他温声对她说:“您要是等人的话就到大厅里等吧。”王理安笑了笑:“不用了,堵车,可能一会儿就到了。”他相信地应了一声,临走的时候也打量了她一下。不过也不能确定什么。听说是什么类型的都有。
王理安叹了口气,也放弃了。向前走了一步,猛地崴了一脚。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看见了门童在她身后捂着嘴偷笑。她实在是穿不惯高跟鞋。没办法,她忍着疼,慢慢移动着脚步。她拿出电话打电话给薛城北。
“你来接我吧。”
薛城北故作轻松地问道:“怎么,她没邀你吃晚饭吗?”
王理安愣了一下。鼓足了勇气才说道:“我没有遇见她。”
薛城北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就是在那儿干等了两个小时,都快晒脱皮了吧,你这样就算真遇见她,人家肯定也对你没兴趣了,你个笨蛋。”
王理安咬着牙齿才承受住胸口的刺痛。她等着薛城北不再笑了才说道:“那你来不来接我呢?”
其实薛城北已经走出了房门,却不肯停止嬉笑。不过他是真得很高兴。“去啊,当然得去接你了,不然你能不能走回来都不知道。”
王理安简直有种挫折感。她忍不住掉下眼泪,颤巍巍地长呼了一口气。
“怎么,哭了?”
她逞强地一抬头:“没有。我没哭。”
“真假啊。”薛城北冷笑一声,“你下次哭得时候,好歹也把手机拿远一点。”
王理安抿住嘴唇屏住呼吸,过了很久才把那股难过的浪头避开。她想抬头看看天,却看见还是一样晶黑的建筑物。
“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那你怎么不说话,受伤了啊?”
“没有。”她又回到了济州高新区。不过是一样的高楼一样的街道一样匆匆忙忙经过的行人和车辆。
“你现在在哪儿?”薛城北脚步越来越快,王理安听到电话那头发出啾啾一声。“就还在酒店啊,我还能去哪儿。哪儿凉快在哪儿呆着呢。”
薛城北听出她不高兴了。皱了皱眉头:“怎么,你还不高兴啊?想要哥哥给你,不用空虚。”
王理安心里给刺了一下。没有做成妓女却还是披着妓女的外衣被人耻笑,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你一定要这么刻薄吗?”薛城北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正在戴耳机,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王理安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没什么。”“不是,我刚才戴耳机没听到。”“真得没什么。”
薛城北哦了一声,发动车子。“那我不跟你说了,不堵车的话可能半个小时就到了。”
“怎么这么久。”王理安有些头晕,她害怕自己是中暑了。她可不想晕倒在这里。没想到薛城北又冷笑一声:“你两个小时都等过来了,再让你等半个小时又怎么了?”
王理安不想争辩,她心悸得很难受。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锁骨下的胸口像被谁狠狠地打了一拳,疼得厉害。眼前的高楼,一呼吸就晕两层。她靠在墙壁上,身体一点一点向下落。
“王理安?”
她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喊她。抬起头,竟然踉跄了一下。那人连忙扶住了她。“真得是你。”王理安这才看清。是艾拉。
设定的剧本全部作废。王理安愣愣地说不出话。艾拉倒是很惊喜,微笑着说:“我是艾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啊。”她今天不是中性打扮,有些俏皮的英伦打扮--是王理安一直偏好的。原来她在正常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啊。
王理安努力提了提嘴角。告诉自己不管怎么要说话。几乎是颤抖着,说道:“是你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王理安摆了摆手,懊恼地不行。谁见了她这个样子估计都不会想要有别的念头。
连她自己一想到都觉得艰难。
原来做妓女也是个辛苦地差事。王理安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艾拉愣了一下,问道:“你一个人吗?”王理安连忙点了点头。“你是不是低血糖啊?”艾拉看到她有些虚脱的样子,从包里拿出一盒糖递给王理安。“快,吃点儿糖,可能就好了。”她一放手,王理安竟然又向后踉跄了一下。她哆哆嗦嗦地接过去。艾拉叹了口气:“哎呦,你这么难受啊,要不然我带你去医院吧。”王理安怔了怔,马上想到会不会是太过了,如果让她以为她有什么重大的病那不是弄巧成拙?她连连摆手。“不用。”但身体好像是按了慢放键。
艾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坚持说道:“不行,你先上车吧。”王理安顺着她的手指才看到她身后停着一辆白色路虎。竟然和薛城北的车是一样的。不免轻笑,看来她和这辆车真是有缘啊。“好吧,不会麻烦你吗?”没想到艾拉怔了怔,好像是在考虑什么,王理安心头一紧。艾拉顿了顿,对她笑了笑:“没事儿,上次太匆忙了,我一直想跟你联系呢,又怕太唐突了,惹你不高兴。”她顺势握住王理安的手。
王理安愣了一下。这双手柔软又真实,惹得她心头悄悄泛起一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