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过去了,她一直以为自己视雷亦英为一生大敌,不知不觉中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多到她慕然回首,发现这个男人已经成为她心底里无法拔除的存在,多到她闭起眼睛,想到的都是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如果她不在意他,此刻她不会这么难过,她做了一个对于木族上下而言皆大欢喜的决定,但是她的心很痛很痛……
大长老带着六名木族顶尖医者当天傍晚就将雷亦英移到万绿谷的一个静室之中,开始用药救治,木瑕雪静静站在门外,一言不发。
大长老说过,他们会合力催动药性,同时也尽力做好了应对各种意外情况的准备,如果到天亮时雷亦英的情况能够有所好转,而不出现任何不良反应,那就是说,这种药完全没有问题,可以将他与木族长救醒。
药是宁禹疆带来的,所以她也想知道结果,于是也留在了万绿谷。
木瑕雪挥退了所有人,坐在静室外的石椅上,神情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痛苦哀戚,淡淡然的似乎什么都不再放在心上。
感觉到宁禹疆的眼光在她脸上转来转去,抬头一笑道:“怎么了?”
“你跟过去很不一样。”宁禹疆直言道。
“哦?”
宁禹疆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过去的木瑕雪虽然看上去柔弱,但是满肚子机心算计,目的性很强,而且说起雷亦英,一脸的戒备甚至是怨恨,现在的木瑕雪……平淡得过份,说她不关心雷亦英的死活嘛,她之前流泪哭泣的样子就像死了丈夫一般,而且她这样守在静室外,看来看去都并非是只关心药是否有效,父亲是否有救,反而比较像挂心雷亦英本人的生死……她希望他活着。
但是说她很关心雷亦英嘛,偏偏她现在淡定之极,既不再落泪也没有半分凄然担忧的神色。
“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忽然好像喜欢上了雷亦英一样?”木瑕雪不甚在意地说道。
“有一点。”
“他在命悬一线大半年了,我才发现,其实我很在意他,其实所谓的族长权柄握在手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活满足,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自作聪明……”
“我以为得到权势,可以摆脱他的控制,可以让所有人知道,我木瑕雪有能力独当一面成为木族族长,不需要君父的扶持,不需要雷族的指手画脚,我可以让君父、让木族上下以我为荣。事实上,我已经越来越接近目标,只要再过几百年,木族将不输于五大仙族任何一族,不会再有其他仙族的人在背后暗中耻笑我们徒具虚名,不过是风族雷族的傀儡。”
宁禹疆很想喊冤,雷族以及风族前几任的族长是什么心态她不敢说,她自己与上一任的风族族长,也就是她的母亲,都没打算过要控制木族,不过是木族的两任族长不太爱理事,她们才代为出面。可惜这样的话虽然是事实,但除了有限几个当事人,估计说出去别人都会认为是矫情。
木瑕雪看出她的不服气,笑了笑道:“你以前就说过,权势代表责任,我承担得起,但我必须承认,我并不开心,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君父愿意将权力毫无保留地交到风族手上了,他一直都更喜欢与花草打交道,喜欢研究药理,而非执掌政务,他一早选了一种适合他的生活方式,他不肯让我继承木族族长之位,甚至为我挑选雷亦英作夫婿,说到底也是不希望我将生命耗费在处理族中繁杂事务之上,希望我能活得简单自在。”
“我并不后悔当上木族族长,不经过这些,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一辈子都会活在不甘与怨恨之中。其实我真的喜欢权势,希望扬名天下吗?说到底,我不过意难平,不甘心罢了。”
木瑕雪抬头看了宁禹疆一眼,反问道:“你呢?我记得你从前很不想当族长,为什么后来却又忽然这么积极?”她的话中并无讥讽之意,只是是简单的疑问。
宁禹疆想了想道:“从前我一直没有把自己当成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想着拜托这些陌生的东西,回到我原本熟悉的世界。后来……后来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发现这个世界有很多我放不下的人和事,还有我放不下的责任,所以我留下来,我需要对应的权力来帮我完成这些责任,守护我珍惜的亲人与朋友。”
木瑕雪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宁禹疆安慰道:“我想那个木华青没必要骗我,这药多半是真的。木族长与雷亦英都会没事的。如果他们有事……哼哼!回去我把那家伙抓来烤了!”说到后来,又再忍不住暴露出恶女本色。
木瑕雪勉强一笑,现出些忐忑的神色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雷亦英。
早在雷亦英出事前,木瑕雪已经逼着父亲出面,以她年岁尚轻为由拒绝了雷族的提亲,这次又将他当试药的试验品用,就算雷亦英不知道这些都是出自她的授意,她还有什么脸去说喜欢他,甚至说她关心他都显得虚伪可笑了吧。
“告诉他事实就好。”宁禹疆耸耸肩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他怕是从此会避我如蛇蝎了吧。”木瑕雪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在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前,才不会去在意雷亦英的态度呢,她一直对他虚与委蛇,造出种种假象好利用他、迷惑他,只等有一天一鸣惊人将他败于手下,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的优秀。
“其实你不告诉他,他也不见得会知道你之前对他的想法做法,看你把他瞒了几十年就知道,他在你面前十分好骗的。是继续做贼心虚地骗他一辈子,维持表面的和乐融洽,还是告诉他实话,从此光明正大地面对他,让他自己选择是不是继续接受你,全在你一念之间。”宁禹疆知道选择后者需要勇气,但是不管结果如何,这可以让自己的心从此平静坦然,不会担心有一日秘密泄露,对方会对她失望甚是绝望。她心里希望木瑕雪选择后者,不过日子的不是她,所以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也不是她说了算,不管木瑕雪有什么决定,她都不打算干预。
木瑕雪垂下头,久久没有说话。
长夜漫漫,终有尽时。第一缕阳光穿过层层枝叶投射到万绿谷中之时,静室的门终于打开,大长老布满皱纹的脸露了出来,上面写满疲惫与……轻松,他只说了一句话就仰面晕了过去:“那药有效,雷少族长很快会醒来,族长有救了!”
一瞬间,阳光也落到了木瑕雪的脸上,大半年来,她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展颜而笑,笑容里没有野心没有虚伪,只有无尽的欢欣之意,明净而充满生机,连有着极高审美要求的凤凰神鸟也看呆了——这个木族族长也很美丽呢!
因为雷亦英与木易鹏康复有望,木族上下人人神采飞扬,万绿谷中洋溢着节日一样的欢乐气愤,万里之外的金族领地九重天内,却是异常压抑紧张。
族长金泽立与大长老、四长老关在密室中商议了整整一天之后,脸色阴沉地回到自己的宫殿之中,这些天来,他每日与两位长老密谈,谈的什么内容,除了他们三人金族中再无外人得知,镇守九重天的侍卫偶然发现一些形迹可疑的神秘访客,由大长老又或是四长老亲自接送进出宫城。
金泽立似乎与两位长老正在谋划着一些什么,连族中的大小事务都暂且放下,其余的几位长老以及族中管事有时想向他们请示什么,要么被拒之门外,要么连人都找不到。
大家都隐约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普通的族人还不会有太多感觉,位于九重天核心的人,例如金泽立的夫人乾彤,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在其余几位长老的请托下,今日乾彤亲自前往金泽立的宫殿求见,希望能够搞清楚究竟他与两位长老在谋算什么,也好安了其他长老与族人的心。
乾彤是金族的名门之后,乾氏是金族内首屈一指的大族,势力之大也就仅次于金氏嫡系,他们与兑氏同为金族的两大支系,不过兑氏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日渐式微。金泽立能够稳坐金族族长之位,也得益于他娶到这位乾氏的嫡系长女,获得乾氏的全力支持。
乾彤更为金泽立相继生下一子一女,这对于生育能力甚差的仙族女子而言简直算得上是奇迹,据传这是因为她的曾祖母乃是出自木族,所以她继承了部分木族女子的生育能力。不过不管如何,她不但有实力雄厚的娘家,更因为这一子一女,在金族中备受尊崇。
金泽立夫人娶了六十多个,子女四十多名,却没有半个能够动摇她的地位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