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道:“我是被爷爷捡回家的,我的父母就算健在,大概也是白发苍苍了。我爷爷从城东的墙角下捡了我回去,我是在爷爷的药铺子里长大的,从小被中药薰着,长大了便继承了爷爷的事业。我随爷爷离开北京的时候才十一二岁的年纪,他老人家没儿没女,一辈子里死过一房妻子,之后便终身未再娶了。他是在他妻子死后,决定带我来印度的。我那时候小,并不知晓他为何非要来印度。直到他临死的时候,我才明白,这是他和妻子的一个约定。他妻子一心向佛,一直想到印度来,到这佛教圣地来,表达她的一腔虔诚。然而,她还等不到这一天,就死去了。爷爷便带着我,带着妻子的夙愿,到了印度。”周医生提起袖子,似在擦眼泪。
叶昌航拍拍他的肩,道:“你也不必太过伤怀。若你不嫌,你可以把你之前在北京的住处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回去看看,看看你三十年前所居住的地方,我可以帮你照些照片的。”
周医生抬起头来,看着他,嘴巴嚅咧了一下,道:“真是太感谢了。”他握住叶昌航的手。“只可惜我如今是没有机会回去,要不然,我定要带着妻室回到北京看看。”说完他便转过身去,与叶昌航作了简短的告别。
叶昌航看着他那一线细瘦的背影,往街边的一家挂满纱丽的橱窗边走过去。他低着头,脚步又轻又快,踏在尘土飞扬的大地上。风把他的长衫吹的飘起来,他一只手扯着长衫,另一只手放在胸前。他走进街边上挂得密密麻麻的布帘里,他便把腰弯下去,时而偏一下头,时而用手往上拨一下。时而只露出那一对瘦长的脚,时而露出那像扁豆样的头。他就这样淹没在了大片大片挂在路边的白色布帘里面了。
叶昌航正准备去找药店,不料发现口袋里那原本是给了周先生的五千卢比,原封不动,卷成一个圆筒,斜斜地插在口袋底层。叶昌航便赶过去叫周先生,但却只见那白茫茫的一片布单子,周先生那身影早已不知去向了。叶昌航只长叹一声,便回过身去了。
之后,大概是到了这一天的黄昏时分。
夏络缨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半天的觉,她刚刚醒过来,看见叶昌航坐在旁边,正在翻看一本杂志。她对着他嫣然一笑,然后便坐起身来,向着撩起来的红底孔雀绿的窗帘子看了一眼,方才发觉,那一角的天空黑得像深海里的暗礁,玻璃窗子上漫起蒙蒙的水气,像在那暗色里蒙上了一层薄纱。
叶昌航将报纸搁在床沿上,道:“饿不饿?刚才房东太太过来,见你病着,便给你送了些吃的过来了,她本来是想着,等你醒了,带你下去与这家里人同吃的。她在这里与我说了半天话,她见你睡得沉,便先下去了。”
夏络缨笑道:“是之前我们住进来的时候,在广场上与人说话的那个吗?”
叶昌航点点头。
“我当时还在想,印度这里还真是出美人的。那太太看起来年纪不太,总归才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我看她穿着粉蓝色纱裙,身材婀娜多姿,又还显得和蔼可亲,我还真以为是哪位有身份的太太或电影明星呢。”夏络缨呵呵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