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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巧围敌·一线生机

心有余悸,说的就是飞雨那日险脱虎口的感受了。在远舰主舰之上,面对那般发狂的太子,无人敢挺身而出说半个不字。而瞧见的人多半又说是这瀛人的女人水性杨花,不知施展何等狐媚工夫勾引了太子。

夜寐亦是事后才知道,拍案大骂这小子欺人太甚,居然动本帅的副将。但飞雨瞧得出,美人元帅是隐隐欣喜的,无论如何,她希望汉女远离瀛王。

因此,唯一在当时没有离弃飞雨的,竟只有灵通人性的众生圣剑。当圣剑兀然现身,削铁如泥的剑刃刺入世玙手臂时,飞雨吓的惨叫,眼泪刹那就流了出来。

她喝退圣剑,捧着他受伤的臂不知所措。

他的血和她的泪,不知第几次交融在一处,而他已经不再温柔的安慰她。

世玙看着想为他包扎的飞雨,冷冷将手抽了出来。他曾经为了能紧抱着她,手被她咬出了血也不肯放手。疤痕仍留在他右手虎口上,那份愿意用自己的血换她的泪的心,却不知何处去了。

他抽出衣袂,倏然起身,用冷酷拒绝她的道歉。够了,都够了。他苦笑,声音冷彻心扉,“如果有来世,你会不会爱我?”

飞雨默默垂首,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世玙目光如利刃切割着飞雨,半晌才偏开头去,自地上拾起众生圣剑,怒目打量。

所谓不胫而走,对这把剑却是全新的注解。

不用人操控,它自己竟会动?

世玙隐隐想起,初次握持众生圣剑时他心中涌起的那股权势的快感,那种想要更多权势的野心。飞雨说它曾对她说话,那么,若是对他,它会说些什么呢?

如有一股力量驱使着他,他贪婪的盯它。

果然,不知来源于何处的声音围绕了他周身——

“杀了那个瀛人。杀了他,她就是你的了。如此简单的一回事情,如此浅显的一般道理,你怎会看不明白?眼下是海战,叫那只白毛狐狸沉尸大海,她便会死心了!”

世玙仿佛被它吸住,俊眸中火焰骤起,映着血红荧光,越发专注。

“你才是命中注定的东洲之主,统领天下的明日帝王。抓住机会杀了那群虫豸猪猡一般的瀛人,他们死不足惜!”

唯有空洞无索的心,才容易被邪念填满。

魔鬼的獠牙在祟祟作响,渴求、情殇、权欲、野心在一瞬间被灌输入天朝太子那颗空空如也的心,叫嚣着要毁灭一切。

“你是手握权柄的天之骄子,你想得到的女人当然要得到,只要除掉多余的人!”

“杀,杀,杀!”

飞雨猛地抬头,见众生圣剑被世玙牢牢握在手中,而他神色怪异,忽而想起偷听到的成王与夜寐的对话,眉睫骤紧,心念转电——不能让世玙拿着众生圣剑,千万不能!

“把剑给我!”她焦急的与他强夺,然而他身高臂长远胜于她,一时间竟抢不过来。

世玙宛若充耳不闻,双拳紧攥,指节都泛着灰白的颜色,打着兴奋激动的寒战。飞雨急的去擒他手腕,却被他反手扣住,将她细伶的手腕重重箍在掌中。

一手佳人,一手宝剑,他要的天下只在毫厘之间,俯仰可得。

飞雨夺剑不成反被世玙所制,情急之下将他手捧到面前,对着上回咬过的疤痕,又是一口下去,着实用力。

世玙惊醒,手登时松握,飞雨一下吃不住忽然释放的力量,被甩了出去,脊背砰的一声撞上舱壁,痛的呲牙咧嘴。

圣剑哐当掉在地上,她顾不上揉背,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将它牢牢抱在自己怀中,撤回墙角,警惕的瞧着世玙。后者冷冷看她,走近几步,俯下身伸出了双手。

飞雨只觉一片阴影慢慢覆盖了自己,无奈背倚着舱壁,无路可逃。她下意识的想将剑掖入怀中更深处,细腕却被世玙掣住了,动惮不得。

她举眸看他,他脸离她不过存许,两人交换着灼烫的呼吸。

“你不要碰它,它会毁了你的……”

世玙双手俱覆上了飞雨的手腕,将它们轻轻掰开。接着,他为她理好了胸前凌乱的衣衫,动作轻柔而细心。“摔疼了吗?”

飞雨一口气这才喘了出来,赶快摇头,见他恢复了神志,破涕为笑。他大手游至她背后,轻轻帮她揉按,顺势亦将她抱在了怀中,贴紧心口。

“好了好了,我不疼,不用揉了……”

“别动!”世玙在她耳边喃喃,“你不是问我是否故意落后,好让瀛军先入虎口么?雨儿,我这就传下指令,追上去。”他薄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深的让人辨不清是正是邪。

飞雨有些颤抖,他真的恢复神志了吗?

世玙却从容放开了她,转头而去。“你受的罚已经够了,禁足就到此为止。”

怒海波涛,暗影幢幢,三军海师在太子命令下全速前进,要追回落后的里程。天潮洋若一方暗蓝的布,被船舰穿过的银痕剪成零落的碎片。暗夜中,一轮浅碧倩影无声无息的上了甲板,腋下夹着的赤红利物在粲然发亮,时彩时淡,仿佛一个垂死的人或怒骂或求饶。

飞雨咬牙切齿,因为圣剑将它自己黏在了她的手上,呼喝着求她开恩。

“别把我丢进海中去!”它失声大喊,“那些话不是我有意对他说的,我只是面镜子,每个人从我身上看到的都是隐藏的自己。他听到那些,是因为他心中想的就是那些!”

飞雨牙齿顶着下唇,不听它的辩白。

圣剑苦苦哀求,“我也不是有意骂你蠢笨无用,是你的自卑心作祟,才会听到那些话!你相信我啊!”

“别黏着我!”飞雨朝它瞪眼。

“别把我丢下去,海草会缠住我,海鱼会啃咬我,海水会腐蚀我的筋骨。我也是剑,我也有我的剑生要过,你不能这样叫我去死!”

圣剑还在喋喋不休的念叨,“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丫头,他欺负你时是谁救了你?”

飞雨有些心软,但马上坚定,留着它肯定是个祸害。成王想用它来惑乱世玙的心志,她险些成了帮凶。

她犹豫的这一瞬,圣剑忽施冷锋,在她手上狠狠蛰了一下,趁她吃痛缩手,连滚带爬的逃回了舱室。

飞雨咚咚的奔下木梯,却见圣剑钻进了她的被窝,将自己捂了个严实合缝。她隔着被单触上它,便听到它闷闷的声音,委屈难过。

“别人都说我是威力无穷的邪物,要么想占有我,要么就唾弃我。我本以为你还算是个不同的主人,没想到,也跟他们一样。可恶的人,本来是你们自己有邪念,为什么要把罪责推给我?”

飞雨一愣,被它的话触动了心扉,鼻子一酸,无来由的泪就扑簌簌落下了。船轻缓的摇,她索性趴下身体,卧在圣剑旁边,埋着头哭泣。

圣剑显然又鄙视起她来,伸出个剑脑袋俯视她,啧啧的寒碜她,“哭哭哭,就知道哭!蠢丫头,我告诉你,我刚刚又救了你一命,知不知道?”

飞雨懒得理它,翻了个身用手背抹着满脸的泪。一想起世玙她就吓的想哭,成王说子昭会因她而亡国,如今又假手她让世玙乱心,她可不是害了两个人?

圣剑小心翼翼的从被窝中爬了出来,见她不再想摆脱自己,心中大石落定,于是又神气活现的抖擞起来,像往常一样用意念在她心中嗡嗡聒噪。

“方才你一心想扔掉我,没注意左右的境况。那位女扮男装的千金小姐刚才在甲板上,在摆弄云帆的绳索。她啊,瞧见你了,那眼神儿……啧啧,可是怨毒呢——。说不定做出什么好事情来,又叫你顶罪。所以我才赶快把你引开了啊!”

飞雨一激灵坐了起来。

言湄?她看到世玙吻她,心中一定又酸又苦的不是滋味。飞雨长叹一声,呆呆看着手腕,那上面还有被世玙捏出的红印。这混乱的一整日,她已窒息一般透不过气,实在招架不住更多纠缠了。

她沉下心,想要理清思绪,舱门却擂鼓般隆隆作响。

一刹那,她有不祥的预感。只没想到,女人的嫉恨会如此刻不容缓。

来人是上官浩枫,满目担忧,还不发一语就让飞雨沮丧的恨不能以头触地。她叫苦不迭——一定又出什么事情了,她又闯了祸……

“上官哥哥……我又做错什么了?”

上官浩枫听着那颤抖的声音,不由得同情起她了,然而他不是多话的人,只让开身子,示意她随他来。他实在不忍心说出实情,因为飞雨双眸本就红红的,像是刚哭过。而若他说出实情,她只怕是哭都不敢哭了。

他稍微转身,眼角瞥着那小脑袋上梳的妇人般的圆髻,看了整一个月,还不十分习惯。光华军将士们多是禁中之军,连他们尚且对海上生活有诸多抱怨,她却什么也没抱怨过,飞速的适应着一切,任劳任怨。

他轻声道:“别怕。”

她仍哭丧着小脸。

穿过长而幽暗的甬道,上官浩枫带着飞雨来到了集结舱。除去坐在上位的太子外,几名将士一字排开,言既、夜寐、夙兴均位列其中,各营主将亦在,个个面色青黑,金刚怒目。

门轰一声关上,上官浩枫感到身边的小人儿恐惧的躲到了他背后。如此威严的场面,她一个女孩子果然被吓住了。他递向世玙一个冷静的目光,奈何后者似乎气不打一处来,没有理会,只挥手示意他让开。

上官浩枫让开身子,飞雨就这样暴露在一干人的目光中,大气亦不敢出。

急于指责她的人应该有不少,但没人说话,可能因为太子在场,他们不敢僭越造次。静寂半晌,世玙开了口,俊目含着无可奈何的愤怒,“雨儿,我是不是该绑住你的手脚,才能确保你不再闯祸?”

“我……我怎么了?”

世玙拂袖转身,气的话也说不出。

夙兴接过了话头,门神似的铜铃英目直直瞪视飞雨,“你害我们损失了三张帆。”

飞雨声音颤的几乎不能成句,“三、三张帆?”

瀛人的女人在一日内连闯两个大祸,众将士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祸不单行。

傍晚时,负责甲板巡视的几名士兵去用晚膳,随即换班的当间儿,下一班的值勤兵却发现有三根桅杆的缆绳被解开了,而云帆已然葬身大海。在被解开的缆绳旁,他们发现了一把华贵秀丽的油纸伞,破损残缺,还隐约可见被绳索缠绕的痕迹。

他们推测,这把伞不慎缠入了绳索,其主人为抽出伞解开了缆绳。可惜伞已破损,因此她弃之不要了。

这等事情,全军上下都觉匪夷所思。

阮康恨不得把这个麻烦女人撕成碎片,“怎样?王妃是否又要说,那把纸伞不是你的?”

飞雨只觉百口莫辩,不错,男人怎会有那般精致的纸伞。

阮康逼近一步,虎视眈眈,“换岗的士兵中有人瞧见王妃鬼鬼祟祟的在甲板上行走,王妃到底有何居心?难道瀛王派了王妃来损我旗舰,乱我军心?”

乔抚在旁静立,侧脸沉在阴影中看不清态度。但他此时不带领甚至不加入指责飞雨的行列,已经好过从前许多。

飞雨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解释,出口只是最真也最无人信的一句,“不是我的……”

这倒像落实了她的罪名,因为她用以掩饰的谎言也到了尽头,枯竭无趣。

阮康怒发冲冠,剑也拔出了鞘,刚要一个箭步上前惩治奸细,却见上官浩枫重新挡在了飞雨面前。

黑衣少侠俊颜冷酷,低低道:“阮康少将,太子还在这里,没有你动手的道理。”

而太子此刻又是最最不愿说话的一个了。

世玙重重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朝夜寐一努下巴,“夜帅,她是你的副将,你决定。”

夜寐凤眸含闪,高挑双眉,“飞雨,你若是再不讲真话,本帅也保不得你了。”

她在“真话”两字上着重了语调,而她所指的真话,显然不是让飞雨将罪胡乱揽在自己头上。她亦知这事是言湄所为,此刻恨铁不成钢的盯住飞雨,又气又急。

在她身后,言既眯了一双细目,颇具深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飞雨身上。

“我……”她口干舌燥,矛盾非常,最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瘫软,“是我的错。”

一语落地,有人盛怒,有人惊讶。

夜寐是最气的一个,为何飞雨这孩子还是无半点刚强的品性?真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比起上次的腐肉羹,这回失云帆罪过更大,而她甘愿为人受过,就让她受去!

美人元帅实在是气不过,一心想管教这个软弱的孩子。她对自己的下属一扬手,“你们都听到了,既然如此,依律惩治,军棍一百!”

乔抚侧脸猛地一震,转头看她,一时忘了顾忌避讳。

除去阮康外,几位光华少将都有不忍的神色。

夙兴吐出一口不快的气,虬髯覆盖的方脸上竟有同情。

上官浩枫很快出声,“不妥。”素有石头人之称的上官向来安静的像太子的影子,众人甚至疑他根本不会说话。今晚他却两次在太子之前开口,都是为了保护飞雨。

甬道之上,他既然对她说了“别怕”,就不是随意而言。

夜寐却是决心甫定,谁也劝不得,“她自作自受,谁也不准说情!”

上官浩枫护徒心切,语气冷冷迫人,“我说,不妥。”

夜寐反唇相讥,毫不留情,“你不是我军中人,无插嘴的份。”

上官一反常态的坚持。原本藏在骨子里的就是执拗的性子,只不过除了世玙还无人领教过罢了。如今他拿出气势来帮什么人,就是什么都不怕不管的。“既然如此,不劝。然昔日南垂谷中她的养母对我有救命之恩,她亦不辞辛劳为我疗伤掌膳。这军棍一百,我替她受。”

“上官哥哥……”飞雨难过的看他。

众人皆目瞪口呆的瞧着这太子身边最得倚重的近臣。瞧他的样子,竟是不惜将一辈子没说的话都说完,也要替飞雨顽抗到底了。

无人注意到,乔抚的下巴亦越挺越高,终于,他衣袂一扬,单膝跪在夜寐面前,拱拳道:“末将有罪,王妃体恤末将,曾以晕船药相赠,受禁足之苦也不揭穿末将的秘密。末将亦愿代她领罚!”

乔抚少将手下的其余副将见状,胆子大增,登时也跟着他们的上司七嘴八舌起来。

“王妃一直竭力照顾我们所有人,即便受的是冷眼恶语也不改初衷。”

“上回我一处旧伤在海上遇污水感染,皮肉溃烂,全是王妃昼夜照料,亲自包扎换药,才得痊愈。”

“无论何等脏活累活,男人不愿做的事王妃都肯做,并且毫无怨言!”

最终,乔抚手下的将士竟齐齐跟着少将跪下,表示愿意分担飞雨的惩罚。

阮康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大张了嘴不发一语,只得抱了双臂站到一边生闷气去了。夜寐长叹一声,看着面前跪了满屋子的人,无话可说。她旁边的夙兴仍是瞪着铜铃双目,似是头一次瞧见这班男人如此团结为什么人求情。

飞雨只觉心头有一团火苗在烧,却一点不灼烫,只是温暖融彻。原来他们不讨厌她了。心愿已足,即便挨一顿打也没有什么了。

她热泪盈眶,却是一边抹泪一边傻笑,小脸上别扭的笑容让在场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她瞧见世玙也在笑,他消气了?太子殿下舒展身躯,走到上官浩枫面前,戏谑道:“上官啊上官,你这位高徒,真是让人生生的没辙啊。”

飞雨攥着一双小手,忙不迭的谢谢上官哥哥。

世玙这才蹙了修眉,直视飞雨的眼已经冷冰,“慢着,我可还没说不罚了。从今儿个起,每日打扫全军舱房,若敢偷懒的话,军法管不得你总有家法治你。夜帅,你可还有何话要说?”

飞雨忐忑的望向美人元帅,却更惊慌的发现,夜寐正拿她那双钩子似的媚眼一下下钩着言既。言既额头冷汗涔涔,只恨不能直接以袖掩面了。

夜寐瞧他许久才冷哼一声,掐起纤腰晃将过去,皙手大刺刺搭上他右肩,语调细柔而威慑十足,“言既军师,你那位书童本帅欢喜的紧,宣她今晚来本帅舱室侍寝,本帅……可有重赏给她!”

言既肩上有如压着千斤重担,但面上仍施施然,“夜帅说笑,臣的书童不过一介粗鄙之人,岂敢污了夜帅的眼。”

夜寐纤指逐渐加紧,以她的力气完全可以将言既肩胛捏碎。“粗鄙之人?本帅赞同的紧!不过,只要是男人,本帅就喜欢。怎么,难道那书童不是男人?”

言既像被雷电击中一般,转头看她,目光惊恐,亦有几分慌张。

夜寐手一挥,将言既甩的后退了几步才站住。“去给本帅找,若今晚她不来,日后有她受的!”

在场诸人俱以为是这红颜英雌犯了色瘾,硬是要男人陪她过夜。光华军将士们早已熟知他们美人元帅的癖好,此刻心照不宣的对视而笑,眼见军师被逗弄喝斥的一愣一愣,也颇有趣。

夜冥军却全都死板着脸,如他们的主帅夙兴一样,觉得这女人放浪形骸,有伤风化。

两军神色各异,气氛却已然松缓,不再沉重。

书童两次三番被提及,世玙的疑心再也不能克制了,他转身对言既问道,“言老头儿,你的书童究竟有什么稀奇?本太子也想见见。”

气氛凝然,点水几可成冰。言既自知瞒不下去,略微考量,认为揭露出来也不一定是坏事。他深叹一声,刚要说话,却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断了。众人依着脚步声望过去,见是甲板瞭望塔的值勤士兵,跑的两脚生风,面色急切。

“启禀太子殿下,天潮洋海盗的贼船,迎面而来了!”

夜行九天,流星飒沓,寒水如银刃,三军舰队排开如玉砌雕金的大鹏展翅一般,威荡四合。在汉军面前约莫百余海里之外,数目不下于己的海盗船只,似黑黄的犬牙,锋利的网刺,飞速前行。

随着前行的加快,海盗船略微合拢成一轮强突的锥形。

若有人自云端俯瞰,一定会觉得眼下态势如一只乌黑污垢的秃鹫正向对面白金异彩的鸿鹄发起致命攻击。

曾在天潮洋这一带遇袭过的旅人都道,海盗的战术便是神出鬼没,盯紧目标船只,飞速接近,然后抛出数条可过一人宽的绳梯勾住对方的船骨,顺着它攻上船劫掠,一分不留。最后,他们带着不义之财遁走,借由复杂多变的海势消失无踪。

如此一来,被抢的人也就只能自认倒霉,想找回财物,难于登天。

世玙站立在高耸的瞭望台之上,手持腾龙鎏金镜筒极目远望。言既背手立在他身后,清眉紧锁,忧虑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东方子昭那只狡猾的狐狸,又叫他做成一笔好买卖。”

世玙笑笑,“言老头儿,这次我们的确计逊一筹,你就莫再做事后诸葛亮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天朝海军究竟是否足以威震天下,证明的机会就在眼前。”

咔嚓收了镜筒,剑眉含威。

“全军,集结舱!”

太子部署的阵型,八字为名——以饵诱鱼,以网包鱼。

世玙决定先放出一艘船舰,疾速前插,直直迎着海盗的封锁线冲过去,待得那围成圆弧状的海盗船围绕此船结成一个彻底的圆,开始贪婪的瓜分这到手的大饵料,天朝海军便可从外层再围一圈,即是用“网”包鱼。

来不及掉头的海盗船,将尽数葬在天朝舰队的火炮之下。

但那充当鱼饵的一艘船舰将十分危险,一来,其上的将士要保证拖住海盗足够长的时间,以确保包围圈形成,大军压阵,足以歼灭敌军;二来,不能随意派艘无关紧要的小船,因为海盗亦是狡猾之徒,看到汉军放出如此弱小的一只船,会料到后面还有大军做埋伏,不会轻易上钩。

简而言之,“鱼饵船”必须有足够的诱惑力,引海盗贪婪心作祟,孤注一掷的决定先抢这一艘再说。

三军舰队不是商船,没有金银珠宝、资财宝藏。

然而,昨夜世玙便想好了以何物为饵。

此刻,他的目光紧紧锁在了飞雨身上。

众生圣剑,有光可为万丈,有威可服天地,有灵可通人语。圣剑的威名早已东西洲尽知,即便海盗不知,瞧见这柄剑可发散出夺目的赤红光芒,将整个夜空照亮的如白昼一般,也该知道它的价值之重了。

圣剑之主的珍贵,岂是一般珠宝可敌的?

世玙命令道:“雨儿,去把众生圣剑取来。其余人等,按部署行事!”

夜寐与夙兴坐镇后方,确保后方大军能够一发制胜。而“鱼饵船”上的斗士,早便立下了生死状,为国牺牲,死而后已。

乔抚少将和阮康少将,与他们率领的两支光华军,将揽过此重任。

飞雨听了世玙的命令,不敢耽误,马上回自己舱室去取圣剑。她心中有些不舍,一路走来,圣剑已如她的好友和守护神一般,虽然毒舌可恶,却不失为性情耿直痛快的好伙伴。她咬咬牙,大局为重。

况且,只要“鱼饵”和“渔网”配合默契,圣剑不一定会被海盗抢走。

飞雨心意决绝,众生圣剑却在这十万火急的节骨眼儿上别扭了起来。

“我不去!不去!我不要落在海盗手上!不要不要不要!”它声嘶力竭的尖叫,几乎要将飞雨耳膜震碎,心脏震裂。

“你只是暂时充当诱敌的饵料,光华军会好好保护你的,别再吵了!”

“他们才不珍惜我,我不要!”

飞雨硬是将它带至集结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满头大汗。

然而,她想要将它递给世玙时,它却死死的黏在了她手上,任士兵又拔又拉也不放松。

“不要不要不要!”

兵士们将飞雨的手臂险些拉脱了臼,她痛的直掉眼泪,圣剑硬是不就范,像小孩子似的跟她哭闹不休。

“不要不要不要!”

救兵如救火,海盗船越来越近,此时的一毫一秒都耽误不得啊!

甲板上战旗猎猎作响,云帆哗哗如潮,号角弥漫了整个秋夜霜天。海盗船在以飞一般的速度逼近,云中灯已放出,诱敌船的出发刻不容缓。世玙心焦如焚,大手攥着飞雨纤臂,却根本奈何不得圣剑的神力。他万万没有料到在最后这一环上翻了船。

众生啊众生,你竟有贪生怕死的天性!

飞雨紧咬淡唇,半晌做了决定,对世玙决然道:“砍了我的手。”

世玙猛地抬头,出口是一声怒吼,“你疯了!”

飞雨亦急的没办法,她努力盖过脑海中圣剑嘈杂的叫喊声,大声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再耽搁下去,海盗就要登我们的船了!”

“不行,绝对不行!”世玙对着飞雨,太阳穴上青筋暴露。他不可能砍掉飞雨的手,不可以!东方子昭已经害的她右臂一直到现在还不能自如活动,他怎么能再断她左臂!

在众人的胶着中,百里之外的海盗船已突进至五十里,黑船三十艘,如乌云坠天的碎片,咆哮着朝天朝舰队刺来。

言既手中的羽扇已被他捏弯了羽毛,他极力保持镇定,上前一步泠然道:“太子,不必断王妃的手。依臣所见,唯有让王妃与乔抚少将和阮康少将同行了。”

眼下态势是,东方子昭识破了世玙的计谋,将计就计,索性以“牺牲”的姿态日行千里,先与海盗碰面。

然而他这来自“商国”瀛洲的君主在海上享有极大的面子,他与海盗首领做了笔买卖,怂恿他们来侵袭天朝海军,事成后海盗取财宝,他取航海纪的胜利,用心可谓歹毒。

但东方子昭再歹毒也不会想要飞雨死在别人手上,他一定叮嘱了海盗头子不能伤及他的王妃。而识别东方王妃的标志便是众生圣剑,因此飞雨是最安全的诱饵。

眼下这一困局,唯有飞雨能解。

世玙仍想拒绝,诱敌船上的将士多半有去无回,难道要他把飞雨送上死路?要么断她的手,要么弃她的命,为何他要面临这样两难的选择?

飞雨却勇敢的点头,“好!我和他们一起去!”

满座哗然。

夜寐第一个起了回应,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美人元帅此刻脸色苍白。她几步上前,双手攥住飞雨双肩,“你们只要拖延到半个时辰便可,之后,本帅定叫他们败的片甲不留!”

夙兴站在她身后,坚定点头。

世玙此刻说不出话,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飞雨抱入怀中。刹那的心悸,仿佛凝结了永世的爱恋。他闭目一瞬,再睁开眼时一双俊眸已透着黄金般的斗志,帝王光芒,瞬时成利剑,剑指苍穹。

乔抚单膝跪地,“请太子殿下放心,臣会用身家性命保护王妃。”

飞雨挣脱开世玙的怀抱,水眸仍是那一股清泉般的纯洁,水柔无骨,水也刚强有力。她低头与乔抚对视,“不,我们要用身家性命去争取胜利!”

世玙捏捏飞雨的小手,他已恢复平静。他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儿,已经勇敢的站出来保护所有人,那么他又怎能逊色?

飞雨坚定回视,在出发的一瞬,却颤抖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刚才说,是那、那个人出卖了我们,是他叫海盗来围攻我们的,是……是真的吗?”

面对她的问题,世玙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是定会因此受伤的啊。他再度拥抱了她,“雨儿……无论别人怎样,我都在你身边,永远在。”

圣剑立刻安静了。半晌,一个细微却别扭的声音在飞雨心中响起,“傻丫头,笨丫头,你真是蠢到了极点,你不怕死?”

飞雨排清心中杂念,现在她要以汉军战士的身份迎战海盗。

她皱起眉,狠狠骂它,“哈,终于有我骂你的一天,蠢蛋,窝囊废,不中用的废剑!原来你天天耀武扬威的说要咬人都是大话,如今我送给你人咬了,你却躲着不肯出来!笨剑,死剑,你给我好好咬人,我看着你咬!你得保护我,知道没有?要是你的主人我死了,你这圣剑之主的面子就丢大了!”

圣剑没有再答话。

人们只看到,夜空中涌出了排山倒海的赤红浪潮,盖过了云中灯的金光,亦盖过了玉澜焰的素光。巨大宏伟的光圈,将黑夜照成了白昼,如同碧蓝的海水上燃起熊熊烈火,诱敌船在耀眼的橙红光芒指引下,以飞一般的速度向敌军进发。

如天潮洋海盗没有在那一夜全军覆没,他们会发誓,见到了一只火翼红衣的沧海蝴蝶,展翅翱翔,双翼遮天蔽海,势如破竹。

决战。

这最初的一战,就是决战!

诱敌船自天朝舰队中放出,不出太子和军师所料,众生圣剑的光芒让所有海盗不能移步了。几乎就在那一刹那,五十艘污黑泥船将一艘白羽船围在中间,数以百计带铁钩的绳索抛出,叮咚碰撞着船骨,声如雨点坠地。

阮康带兵镇守左舷位,刀剑金戈,鲜血溅洒,喊杀声震彻九天。

乔抚率部镇守右舷位,且战且退,与敌周旋,用巧招不用拼招。

而飞雨身处在这腥风血雨的风眼中心,以攻为守,圣剑娴熟的指挥着她的每招每式,支持着她不知疲倦的左突右进。身边人影散乱,衣衫褴褛的海盗有如陆离鬼怪,面容惨白獠牙青黄,直直朝她扑来。

五十艘黑船越围越拢,几乎要将这孤身的一条白船挤压碎。

飞雨本身就有不弱的武功,如今得圣剑之主的衷心佩服、全力辅助,一时间如凤凰腾飞过境,剑起人摧,原本不可一世的海盗如麦子般被割倒在她的剑下。

借着圣剑的光亮,飞雨隐隐看见天朝海军也正在围拢,但阵形还未完全布好。她还需要一些时间,只要再久一点!

诱敌船上的将士毕竟少,在海盗疯狂的进攻下渐渐寡不敌众,乔抚和阮康几乎退到了背靠背的境地。

飞雨焚心似火,只差一点点,一点点!

将士已经死伤过众,如果这样拖下去,乔抚和阮康亦要赔上性命,天朝将要损失两名少年英才。

飞雨咬紧牙关,碧色群裳已被鲜血染的暖透,那全是军人的血,他们是某人的儿子,某人的丈夫,某人的父亲,他们不该葬身在这诱敌船上。

她不知是谁的血流的更多,只知本有更好的办法赢得这场决战,不过是世玙不忍想到,她不曾想到。

一定要赢,一定要赢!

乔抚无暇抹去脸上泼洒的血浆,眼角却瞥见了那伶俐纤影施展轻功跃上桅杆。在他回头的瞬间,飞雨已直直跳入海中。他失声怒吼,阮康亦僵在了原地。

众生圣剑的红光正跟着飞雨一同沉入海底。

海盗首领对部下吼了一句西语,登时有大半海盗随之跃入海心,循着红光深潜入底。

乔抚手臂仍在机械的挥剑迎敌,脸上的血与泪却融在了一起,刺着他的心。王妃,她是舍了自己的命换取剩余将士的命啊!

在这片刻之间,天朝海军已布好了阵形,光华军与夜冥军夹击这进网的鱼,以多打少,又成包围之势,汉军已经胜券在握。

太子吟剑指天,帝王利刃穿透了弥漫的血雾,黄金甲披身,如神龙在野。火炮轰鸣,海盗船被击成碎片,溘然沉没,葬身大海。

进攻。

进攻!

海上的一切喧嚣,此时都与飞雨无关了。她会游泳,但跳入水中不为游的远远,只为沉入海底,将海盗尽可能多的下拔沉底,给海面上的汉军更多胜算。

飞雨不知已下潜了多久,手脚酸麻抽筋,憋着的一口气再也把持不住。

“坚持,坚持!死丫头,你不许死!他们马上就来救你了,你要振作啊!”她听到圣剑在凶狠的骂她,试图唤醒她因憋气过久而渐渐模糊的意识。

下沉……下沉……

就连圣剑的声音也听不到了,飞雨的意识如同灌进了咸重的海水,无光,无声,无念。一口苦涩的海水呛进她咽喉,她痛苦的窒息。

谁来……谁来救救我……

又听到伊露卡的鸣叫,又听到子昭的短笛妙音。熄了,灭了,情迹与命迹,形神俱灭。虚幻意象袭入她心田,子昭的手,轻抚她脸颊,双肩,胸腹……他忽然眉眼狰狞,那张俊美无双、见者倾心的面容,放着兽般的幽光。他开始狠狠按压她的小腹。

“子昭……子昭……痛……停下,别——好痛啊——”

噗——

飞雨喷出了胸腔中蓄积的苦海水,都喷到了面前人的脸上。那人不悦的偏开脸,却没停止手下的按压,更加用力,似乎要将她五脏六腑都按碎。

噗——

又一口水喷出,飞雨终于清醒了。子昭冰冷的脸也就画成了清晰的轮廓,兀然出现的他,美若缟仙却有如鬼魅。

“子昭?”

飞雨狂抹着脸上的泪水,不敢相信这真真出现的人。是他,真的是他。伊露卡银色的身躯在她周身游动,依稀很久前那片光射之海,银月如霜。

“不错,是我。”子昭不耐烦道。

飞雨终是止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挣扎着爬起身,将自己挂在了子昭脖子上。

子昭本不耐烦,却在飞雨死死的搂抱下渐渐暖融,他亦伸出双手揽住了她的纤腰。伊露卡刚刚将她从海中托起的一刻,他的狂喜没有人知道。而终于将她抱在怀里的这一刻,他终于结束了一个月以来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找回了心中唯一所念。

飞雨在秋末的冰冷海水中浸泡了一个时辰,四肢忽然回暖,这过程是极痛的。她刚才抱子昭的力量,已是来自求生的本能。此刻缓过劲来,登时剧痛在身,如有针尖刺着皮肉,刀刃刮着骨骼。

子昭遥遥望着不远处还未停歇的战火,似乎,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他对身边赤袍将军道:“靡室,去帮他们解决余下的海盗。”

靡室领命而去。瀛王的心思向来没人猜的到,唯一确定的是——大洋海盗注定今晚全军覆没,亡在东洲联军的手下。

片语入耳,飞雨心弦霎时收紧,再度举眸看子昭的眼神已多了忌惮与冷意。她不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了,十指颤抖,双脚如履寒冰。

子昭凝视着飞雨凉薄的眸光,心中隐隐吃痛。他知道她是会怪他的,可难道天朝太子就是个光明正大的好人?他难道不曾想让瀛国海军先入虎口?在她眼中,人人都是好人,只有她的丈夫是不孝不义的大坏人?

海盗首领答应过他,不会伤害他的王妃,他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忐忑,仍领兵前来,只为亲眼见她无事。

然而飞雨正在评判,正在鄙夷。她站在天朝那一方,鄙夷他的不仁不义。

子昭眼神遥遥坠向火光冲天的十里之外,心中却还是佩服那天朝太子的。这是天朝海军的第一次海战,他的精湛战术却毫不逊色很多身经百战的海师领袖。以饵诱鱼,以网捕鱼,天朝太子的娴熟老道,三军海师的迅猛锐利,都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许多年来,天朝海军真的已成长为一方霸主了。

子昭修长的手指在缟袖内轻轻揉搓,海盗首领高山派出主力舰队阻击天朝,余下的区区数十艘,根本不是瀛军对手。瀛军赶来之前顺手全歼了海盗残众,高山已经被灭口。

若汉军在海上全军覆没,谁也不能指责瀛国曾经背叛天海盟。

除了,眼前的飞雨。

飞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寒彻心扉,“你与海盗做了买卖,叫他们猎杀天朝海军,是不是?”

子昭颔首,冷然道:“在下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在下脸上便写着‘坏人’两字,因此在下只做坏事,不做好事。”

“你……”飞雨气的脸色煞白,他分明吃准了她没有证据,才安然抵赖,“若非合谋,你为何要拼命领先在前面,抛下天朝?”

子昭笑笑,走近飞雨一步,“在下是‘拼命’领先,而若非你的天朝海军希望在下先死,会‘故意’落后?”

兵不厌诈,战场上没有光明磊落的人。若说他真的有心背叛,也是世玙谋算在先,他反击在后。

而飞雨竟全然偏向世玙,直叫他胸口郁结了偌大闷气。他俯首对上她燃着怒火的双眸,咬牙低声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与那太子不一样?”

飞雨愣愣看他,湿透的全身在夜风撩刮下又寒又痛。“你……你当然跟他不一样。”

子昭慢笑,“无论我怎样努力,总不能跟他一样,是么?”

飞雨心里很难受,“这不是一回事。”

子昭面上浮起了虚白的影子,“是。我们总也说不到一回事上去。”他顿了顿,“等我几日,有一回事一定要同你说。等我。”本该现在说的,但汉军未能死在天潮洋上,让他拼命忍下了强横带走她的愿望。

纵是汉军被削弱了军力,仍足以吞掉瀛军。

他不能现在离开。

他拂袖转身,她傻傻的等了片刻,他却头也不回,纵是脚步越走越慢,亦不曾停下。

飞雨咬唇,伸展四肢活络血脉,发觉并无大碍。她后退几步,第二次纵身跃入大海。众生圣剑在她腰间别着,这次却不是要沉底,她要游回天朝舰队,一同奋战到胜利的最后一刻。

子昭猛地顿住脚步,一回身飞雨已经消失不见。

伊露卡们早已对王妃相熟,护送着她向前划水,昵态可鞠。他这才有隐然的后悔,不该出言伤她。梨花玉笛出袖,他轻轻举到唇边,妙音遂至。

伊露卡听到了主人的召唤音,摇着尾巴跳至飞雨面前,挡住了她的前路。飞雨心中有气,回头一瞧却见子昭立在甲板,似是殷切相望,一时间又心软了。

圣剑祟祟磨牙,“这怪鱼皮肉光滑,瞧着很好吃的样子,我想咬一口,你不介意吧——”

飞雨拿眼瞄它,“你敢!”

圣剑还在虎视眈眈的盯着某只特别漂亮的伊露卡,想吃上一吃,想来定比人肉美味。刚要张嘴,身子却被主人猛拍了一下。

伊露卡见拦不住她,鸣声越发高亢焦急。一只银鱼趁她不备,在她右脚脚腕轻咬了一口,她右脚登时被控紧,不能动弹。圣剑咆哮一声,尖牙刺入银鱼腹鳍,那尺寸见方的海域顷刻一片血红。

“呸、呸!像是咬在了木桩子上!”

伊露卡松了口,飞雨赶快继续向前划水。不远处的烽火渐熄,这提前上演的决战,终告落幕。

世玙和夜寐他们一定在担心她了,她要尽快归队,不能叫他们担心。

原来子昭的船舰距天朝舰队是看似不远实则累人的一段,飞雨咬着牙坚持。上次想要横渡沧海是什么时候?深一下,浅一下,瘦弱的身子犹如浪潮中飘摇的断苇,水力在两韧激荡,耳膜隆隆作响。

那些疤痕,几乎被她遗忘的疤痕,在盐水浸泡下扯着回忆的痛。

但若人不能将自己逼到绝境,不用这般痛苦的方式挑战自己,如何能成长?

她拼命向海平线挺进,指尖几乎触到未知的彼岸,它却在不停退后,不予她愿。真的有彼岸吗?如果这样游下去,却始终无岸可泊呢?如果费尽力气,最终却仍是破灭的一场水月镜花呢?

沿途有险,长颈的沙鸥,嗜血的狂鲨,瞬息万变的天气,神出鬼没的海盗船。连柔骨的枝蔓水草都会缠住你的脚,将你拖入无底的深渊。

可又会有谁,会因怕这些而再不前进?

她咬紧牙关,继续坚持。

当飞雨被像死鱼一般打捞上主舰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她疲累已极,全身每个关节都若被拆过似的剧痛无比。迎接她的是全体光华军的跪地致敬,无论鄙夷过她的还是同情过她的,现在都由衷的敬服她。

乔抚看上去仍不平静,许久也不过一句——“你……大概及的上夜帅的十分之一了。”

阮康未说什么,但沉默已经好过嘲讽。

夜寐心满意足的笑,眼巴巴宝贝着她的样子又教她想起父王。

在她还是无知女孩儿时,父王便以她为荣,而今她终于长大,渡过沧海,烈火涅槃,站在这大洋之巅被人仰望,她心中却只有父王将她捡回南垂谷时的音容笑貌。

“飞雨……好名字,不失英气又不失柔美。雨儿,你将来定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若父王能看到今日的她,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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