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方透出一丝微光,日湲便起了。
没传唤仙娥,她迳行到房外取水、梳洗。昨夜她擅自外出惊动了碧水宫内专事照料她的仙婢,幸好在她们知会天后前她便已归来,否则还不知道会闹得多大。
睡的时辰少,脑中还有些混沌,她甩甩头,意图驱走这股不适。可一想起丹诛,嘴角又不禁扬起,动了今晚再次出门看牠的念头。
真糟啊,该不会自此之后都要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吧……不对,白天也有事,因此该说「昼出夜出」才是。
不知缘何,对于那只毛绒绒的小凤凰,她打从心底怀着喜爱。从第一眼见到牠起,她便隐隐觉得,丹诛与她有着特别的缘份,被牠湿漉漉的晶眼一望,心中某一处彷彿就此柔软下来。
只是,她还是不知道,为何昨晚只有自己听到丹诛的啼声。明明丹诛的啼叫那般哀绝,偌大的琉璃宫却无人闻音而至,岂不是太奇怪了?
可惜丹诛不曾成长这件事对于仙界是禁忌,亦是秘密,她不能一一询问,只能暂时将疑问留在心里。
在日湲梳洗完毕后,过没多久,便有仙婢前来叩门,请她至琉璃宫西侧的校演场上课。这时她才猛然忆起,昨日天帝的确曾提到,要亲自为她讲课。
是了,她并未获罪,身分未改,仍是下一任的战神。
想到此处,方才因丹诛而雀跃的心跳也平静下来,走出厢房的那一瞬,唇线亦恢复平时的僵直。
待日湲听从仙婢指路到达校演场时,场边已聚集了数个人影,想来亦是同她一起上课的。她脚步一滞,这才想起身为无阶仙的回风似乎也是受天帝教导,她连忙朝人群望去,果真见到回风衣袂飘然,立于众仙之中。
此刻他一袭白衣,白脂玉珮扣在靛青的衣带上,长衫染着净空也似的天蓝;辰诞那日随风轻扬的青丝,兴许是为图习课方便以银冠整着,原本深蓝的瞳眸沾了点熹微的光辉,竟是清澈如洗。
似乎注意到她的到来,回风转首,对着她微笑,在日湲眼中,他的浅浅一笑却令天光失色。
她心中微动,立马移开眼,眼色彷彿带着心虚。等到他回头与旁人交谈,不再注视她时,又悄悄将目光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回风身旁还有两女一男,正确而言,是两个少女再加上一个小男孩。其中一个少女身穿鹅黄,秀美面容上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颇为灵动,正好奇地顾盼四周,恍若正找着什么;莫若凡人七、八岁的小男孩墨黑的衣袍上绣着金色纹饰,头上顶着一支尖角,状似龙角,俊秀的小脸蛋却皱成一团,眼里含着两泡水雾,小唇紧抿,随时都会放声大哭似的;而另一位……
日湲墨眸微动,正欲仔细观察,不料少女也正好朝她看来,眸光如刃,怨毒无比,与柔丽的容貌恰巧形成一个诡异的对比。日湲被瞪得背脊一寒,良久回不过神。可当她再看过去,哪里还有方才锐利的目光,少女嘴唇掀动,眸中漾着笑意,彷彿与回风相谈甚欢。
错觉?
日湲蹙眉。
「都到了?」头顶突然响起一道不温不火的嗓音,日湲抬头,却见天帝紫式正立在她身后。她一惊,下意识向后移开数步。
「陛下安好。」本想行拜礼,又猛然忆起紫式曾让她不必下拜,就此顿住。
其他仙人也跟着问安,亦无下拜之举。
紫式轻飘飘瞥了她一眼,眼光带着些许不满,唇角却可见笑纹:「课堂之上不必多礼。」
想来日湲行到一半的礼还是被他发觉了。
「是。」日湲略感尴尬。
鹅黄衫的少女又看了看周遭,视线最后定在日湲身上,面色陡然一喜:「帝座,莫非她就是准战神殿下?」
紫式尚未发声,少女业已快步跑了过来,自来熟地握住日湲的手,热切道:「殿下,我从小就好崇拜你啊!现在终于见着你本尊了!」
「啊?」日湲愣了愣,只发出一个单音,显然没反应过来。
少女为她的反应噗哧一笑:「我是龙……菲,叫我小菲或菲菲都可以;在族里同辈之中我排第三,要叫我三三也行!殿下叫什么呢?」
被一双闪亮亮的大眼饱含期待地盯着,固然日湲平日再泰然自若也招架不住:「日湲。」
「日湲是么?好名字、好名字啊!真不愧是准战神殿下!」
名字和是不是准战神有关系吗?
日湲疑惑暗忖。
直到后来她才晓得,龙菲的娘生平最崇拜的便是仙界除了她以外的第一任女战神——花阙容,龙菲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战神有着特别的憧憬,特别是在得知下任战神的人选因天池事件已不问自清之后,她更是频频哀求龙王让她去见见下一任的女战神。
这厢如火如荼,紫式却只扫了一眼便移开,直到小男孩战战兢兢,走两步退一步地接近,他才垂首看向眼前这个扭捏忐忑的小孩,淡淡问道:「他没到。」口气却是肯定的。
小男孩扁扁嘴,眼泪在水汪汪的眸子中滚了几滚,模样煞是可爱,声音软嚅,语带哀求:「帝座……」
「罢了,白韶,不怪你。」说着便转头,大有放任不管的意思。
不是啊,他是想问可不可以把他外调到其他地方去……呜呜,他管不动太子啦……
白韶眼巴巴地看了天帝几眼,有苦难言,紫式彷彿毫无所察,兀自走到众仙面前。
「上课已有月余,从这次起,准战神也会加入。」紫式顿了顿,又道:「今日先验收先前的成果,顺道让准战神也演练一番,好让孤拿捏未来要教授什么。」
「基本的仙法鶱无应当教授过你了吧?」紫式问,嗓音中似乎永远带着一股慵懒的调子。
「是的,帝座。」日湲应声。果不其然听到身旁的龙菲吶吶着真不愧是准战神殿下等等。
事实上,距离下一届天帝交接仅剩三年,身为战神该修的仙术早在鶱无的严厉监督之下,几乎全数习得,只欠娴熟而已。
鶱无自觉对于天帝、对于整个仙界背负沉重责任,平日教导她们从不允许混水摸鱼;可日湲隐约觉得,鶱无对天帝似乎不仅仅是君臣之情,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当然,这是现在的她参不透的。
「好,白韶,你年纪最小,便由你先来吧。连他该习得的部分一起。」
闻言,白韶犹遭五雷轰顶,原来粉嘟嘟的脸颊顿时苍白如纸,小声嗫嚅:「帝座……我只是伴读……」
帝座欺负人啊……不,虽然他不是人,但是……还说不怪他,帝座骗人呜呜!欺负神兽不带这样的!
「快些。」天帝神情和悦,俊容绝美,嘴角含着的一丝笑意看在白韶眼中却好似多了分讥诮。
白韶硬着头皮走到众仙面前,捏了个手诀,喃喃自语。当下日湲只觉有一片水雾扑面而来,清凉沁脾,一摸发梢,却是干的。
是水雾诀吗?
日湲推断。
「水雾诀!白韶你好样的,已经控制得很好了。」龙菲击掌,无比雀跃。
岂料白韶僵直地解释:「是……暴雨诀……不是水雾诀……」
他愈说愈小声,说到最后,眼眶泛红。
众仙霎时鸦雀无声。
「啊……哈、哈,很不错、很不错喔,毕竟小白你是麒麟嘛……麒麟专擅火术不是?暴雨诀能施展到这样已经够好啦!就算那自闭花来也不见得比你好!」龙菲干笑几声,上前拍拍白韶的头,以示鼓励。
「真的吗?」稚音闷闷,白韶百般哀怨地望了天帝一眼。天帝仍是雷打不动地笑着,显然紫式对于造成神兽童年阴影没有丝毫歉疚。
「当然啦,刚刚是替那小子施展的,现在该轮到你自己的术了!」
龙菲果真说的没错,白韶擅长的是火方面的法诀。当白韶在众人面前喷出一个熔熔大火球时,日湲如是想。
接着上场的龙菲毫无悬念地发挥东海龙族的特长,名符其实的暴雨诀差点将众人打成了落汤鸡,只是在天帝抬袖一挥之后,一阵强烈的气流直扑上空,倾盆而下的豆大雨点顿时消匿于无形。
而回风与另外一个少女,或许是有什么特殊理由,不需要亲自上场演练。
如此一来便剩下日湲了。
日湲徐步行至场上,一望无际的翠绿波涛随风婆娑。
直到如今,她还是企盼着能摆脱准战神这个身分。倘若可以,她不欲见到原梦中的场景再次重演。
然而,在强大的宿命面前,她哪有翻身的余地?原以为快脱离该有的轨迹,定睛一瞧,自己仍然还在原地,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若果如此,她也只能逆来顺受了吧!
日湲闭了闭眼,看了眼回风,纤细的手指轻掐成势,暗唸平日业已熟记在心的法诀。
她的仙法既不高强,也还不到学艺不精的地步。无怪乎鶱无总是面色沉郁地看着她,若非她是唯一之选,是天定者,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剔除吧。
未感受到仙力汇聚,她愣了愣,又试了一次。
风陡然涌动。
当日湲缓缓睁开眼,黑不见底的眸子有困惑一闪而逝。
……为什么?
她再次唸了口诀,明明早已熟记、该随着心念施展出来的仙法却一点影子也没有。
「日湲殿下别紧张啊!」龙菲不解,还以为日湲不习惯被众仙盯着。
在龙菲的鼓励下,她又反覆施展几遍,却还是提不起仙力。
这种感觉……彷彿灵气只要一聚成形,便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走。
日湲额头泌出细汗,不死心地重试。
不行,究竟为什么?
剎那间各种思绪在心中千回百转,她想尽所有可能,却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异常从何而来。
还在战神府中时,明明没问题啊,莫非是嫦妩……
她想到无阶仙辰诞嫦妩的一反寻常的行为,没多久又推翻自己的想法。
不,不可能。如果是嫦妩做的,后来替她检查身体是否有异样的鶱无不可能没发现。可是除此之外,她实在不明白还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怎么了?」回风话语轻柔,日湲止住手诀回视,无措茫然在她脸上一览无遗,她嘴唇动了动,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风身旁的少女见状,轻笑一声,笑声清脆有若银铃,抬眸扫了身旁的回风一眼,又马上低头掩饰上扬的嘴角。
「别紧张,慢慢来!下次一定能——」龙菲说到一半,余话便被一道低沉的嗓音掐断。
「看来,孤有必要和鶱无谈一谈。」紫式面沉如水,一双紫眸瞧得众仙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