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便看见一支队伍迎面走来，高举着军旗，赫大的“秦”字，若隐若现。此刻，在驻地的士兵们开始欢呼，“秦王，秦王，秦王……”手中的武器也上下挥舞着。
秦王骑着马走在最前面，随后是跟着父亲，几位参事，还跟着一个穿着披风的女子。暗哑的灰布长衫遮掩不住她清秀美丽的面容，我记得秦王出征时，身边并没有带女眷，这个女子又是从何而来。
小武扯了扯我：“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我草草的回答道。
秦王把手中的佩剑高举过头，士兵也安静下来，“各位将士，此次一战，我军大获全胜，圣旨一到，即可回朝。”
“谨遵旨意。”站着的士兵一个个单腿下跪，头低下，行礼。在战马上的士兵也微微低着头。
说罢，秦王勒起缰绳，快马朝着军营飞奔，随后的士兵也一个个跑步前进。
我拉起正要转身走的小武，“小武，秦王殿下走的时候，胳膊上的伤势还未痊愈，咱们现在要不要去看看啊。”
“刚又来了一批新伤员，我得去帮师父，要不你一个人去给秦王看看，秦王的伤势应该都痊愈了，你用我这个新调的药膏，给秦王敷上，调理几天就可以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盒，原来前几天他一直在采药、抹药，就是要调制出专门给秦王用的药膏，平时马马虎虎，大大咧咧，没想到心思也这样细。
我接过药盒，点了点头，小武便一溜烟的跑开了。
回房间，拿出药箱，便朝着秦王的军帐中走去。巡视的士兵看到我，嘱咐了几句，便带着我走进偏账。
“殿下，何不趁胜追击刘武周、宋金刚等败寇，彻彻底底的把他们全歼灭。”刚还低声言语的主账内，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我悄悄的撩起帘子一边，露出一只眼睛，寻声望去。
身高八尺，魁梧健硕，黝黑肌肤，浓眉上扬。一手叉腰，一手挥舞在半空，边说话便转身看着在做的列坐在两侧的将士。
“哎，程将军，不可，不可啊，刘武周、宋金刚已带领残余军队投靠突厥，如若在派兵追击，恐怕会给突厥向我朝发兵的借口。”
程将军，莫非他便是当年瓦岗寨的混世魔王程咬金，现更名程知节。虽说我随父出征这么多年，但是很多虎将我都是只为其名不知其人，尤其是聚集在秦王身边的猛将谋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战场上的勇士。
“这怕什么，反正早晚都是要打的，攻打突厥我做先锋，早就想收拾这群异族。”程知节越说越激动，“弘基老哥，你就是前怕狼，后怕虎的犹犹豫豫，当初追击宋金刚你也是极力阻挠，还好殿下果断，没有听你的，要不然怎么能把刘武周、宋金刚打的如此狼狈。”
劝阻程知节的那位将军原来就是刘弘基，跟随秦王东征西战，可谓是秦王的左右手。
刘弘基听了程知节有些嘲讽的话，赶忙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战事涉及到突厥，更是要谨慎。”
说着，站起身面向秦王，抱手弯腰，行了一个礼，接着说：“殿下，您意下如何？”
秦王起身，来回的踱着步，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望向父亲，“裴将军，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最终落到了父亲头上，父亲微微欠了欠身子，“请圣旨的随军应该已经到了长安，一定会把前方的战况上禀给皇上，皇上深谋远虑，咱们下一步该怎么走，肯定会随着圣旨一起到的，我想秦王殿下心中已经想好了下一步该走哪步棋，也会和皇上的想的不谋而合。”
父亲的回答一出，在场坐着的将士们一个个的都交头接耳起来，不时的还点点头。
“裴将军，明智啊。”秦王笑着说出“明智”这两个字，是在夸奖父亲，还是在讽刺父亲的圆滑。
突然，秦王的目光朝我看来，我赶忙把头缩了回来，站起身，拿起药箱，一副心虚的表亲，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没事，没事”的自己安慰着。
“各位，偏账还有人等着，本王去去就来。”秦王边说着边朝偏账走来，哗的一声掀起布帘走了进来。
“小人，参见秦王殿下。”我正要下身行礼，秦王挥了挥手，示意“免了”。
“小裴子，今日怎么就你一人，小武呢。”秦王看着我，有些好奇。
“小武他留在医务所，帮杨师傅呢。”我一边打开药箱一边回答到。
秦王利索的脱掉裹在身上的盔甲，又把里面的长衫慢慢解开，把受了伤的胳膊伸向我。我把他的胳膊拿起来，看着受伤的地方，“已经结巴了。”我淡淡的说道。
然后，从怀中掏出小武给的药盒，把药膏抹在已经结了巴的伤口上，又用纱布一圈圈的缠上。
“有进步啊，包伤口的动作娴熟不少啊。”秦王调侃道。
我傻傻的笑了笑，没有接他说的话，继续着我的事儿。
“殿下，已经包扎好了，虽然说伤口已经结痂了，但是还是要注意，毕竟是刀伤，伤口还挺深的。”我笑笑说道。
秦王示意我把木衣架上的灰色长衫拿过来，然后帮着他穿上，秦王又习惯的把双手抬起，示意我帮他把腰间的带子系上。一切都整理好了，我又扯了扯他的衣服。秦王斜着个眼，一直看着我帮他穿衣，整衣。
“殿下，小人告退了。”我低着头，往后退了退几步。
“恩，你回去吧。”秦王说完转身又回到主账中。
我收拾好了药箱，走向门口。刚要掀起帐子的门帘，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了我：“小裴子，等一下。“
听得出来，那是秦王再叫我。我有些不情愿的缓缓地转过身子，低着头行礼：“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刚才本王与各将士的谈话想必你也听得一清二楚，你来说说你的想法吧。”秦王一开口，我有些吓了一跳，他知道我在偷听，如果他追究的话，我就死定了。
我赶紧跪下，连忙解释到：“殿下，小人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各位大人商议事情的声音太大，我自是有些好奇，还请殿下恕罪。”
“你有什么罪啊，本王可没说。上前来回话。”
我站起来，一步一步的挪着往前走，也不敢抬头看周围，可是我能感觉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我也能感觉到父亲那如匕首的目光。
“好了，停下吧，再走就撞上我了。”我听见秦王喊停，我立马站住向前挪动的脚步，微微抬起头，才发现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我又知趣的向后退了几步。
“殿下，小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学徒，不懂行军打仗。”我诺诺的说道。
秦王绕着我转了一圈，回到原点，“听小武说，你参军也有五六年了。就算是一个小学徒，在军营中生活这么多年，也该了解到一些打仗的忌讳，本王也想听听底层士兵的想法，就依你的想的来说说，说好了有赏。”
“小兄弟，你就说说，秦王殿下都恕你无罪的，再说这本来就是一个各说各有礼的问题，不涉及到对错。”程知节在旁边搭腔。
看来，是逃不了了，我双手抱拳，向在在座的各位行了行礼，“好吧，小人就在各位将军面前献丑了。”
“小人还是比较赞同刘弘基刘将军的观点。”我转身面向刘弘基，只见他也点点头。
一旁的程知节可不干了，“说说你的高见。”
我微微笑了笑：“就像刘将军所说的，刘武周、宋金刚等败寇投靠突厥，如果继续追捕，势必会引起突厥的不满，我朝一直都在与突厥示好，如果为了几个败寇而挑起双方战火的话，那我大唐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刘武周等人投靠突厥，如果他们力劝突厥出兵，那还不如咱们先出手为上，省的到时候只剩挨打的份儿。”程知节对我说的有些不屑。
我不急不忙的说道：“程将军，大唐与突厥迟早会有一战，但是，不是现在。中原现今四分五裂，除去刘武周，南方还有王世充、窦建德等辈，可以把现在全国的局势比喻成三国时期的魏蜀吴，三国对抗，又相互制约。但是，与三国相比又有不同，突厥属游牧民族，习惯了北方的逐水而居，即使再想起兵南行，也要经过再三思考，所以，当我朝兴兵南方，突厥必定不会阻挠。”
“我大唐出兵南方，突厥乘虚而入，那我们不就负面受敌？到时候两面夹击，就不是伤国之元气的事了吧。”程知节说着，座到了椅子上。
“这点可能性不大，突厥内部现今也不太和睦，分成了西突厥、东突厥，况且要攻打我大唐也不是这么容易，伤亡定不在少数。邻近我朝的东突厥胆敢来犯，他就不怕西突厥乘虚而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典故即使突厥可汗不懂，他们身边不少汉人谋士多少都会提点一二吧。有可能他突厥还想看我朝与南方叛乱两败俱伤，如果能乘着突厥看热闹当即，一举收复南方，不仅出突厥意料之外，我大唐根基必定更稳固。”我越说越得意，一旁的秦王也是连连点头，“再说刘武周和宋金刚带着残余部队投靠突厥，就算他们想借兵回头报仇，恐怕突厥可汗还要考虑考虑他们的信誉和与大唐结怨后的后果。”
“哈哈哈，小裴子，还说你什么都不懂，虽然想法不成熟，但是确有道理，小小年纪想事就如此周全，以后可不得了啊。”秦王拍着我的肩膀，力气还是那么大，我差点又被桑出去，“在裴将军手下做小小的军医学徒有些可惜了，要不调到本王的军营中，好好的栽培你，哈哈哈。”
听到秦王后面的话，我的后背不由得冒出汗来，“殿下，小人愚钝之词不登大雅，殿下谬赞了，我现在挺好的。”
“哎，小兄弟过谦啦，你确有过人之才啊。”刚才是程知节在旁搭腔，现在刘弘基也连连在旁“起哄”。
我摇摇手，满脸的不情愿，我赶紧望向父亲，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父亲可好一转脸不看我了，看来父亲是想让我自作自受啊。
“是不是害怕裴将军不允啊。”秦王突然问道，“裴将军，我想你要一个士兵，您不会不舍得吧。”
父亲缓缓站起来，双手抱拳向秦王作揖：“殿下恕罪。”
“看来真的是裴将军不肯让才啊。”秦王有些失望。
看着父亲请罪，我知道一切该摊牌了。我慢慢地跪了下来，低下头，不敢言语。
父亲单腿跪下，“殿下，其实这小裴子，是微臣的女儿，裴禹歆，并无冒犯之意，请殿下恕罪。”
一阵交头接耳的讨论声顿时响起，仔细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我，对我是女子有些惊讶。
我看着父亲这样难为情，我也不能就此沉默，“殿下，民女女扮男装父亲一开始并不知情，后来知道了也劝过民女，是我不听，所以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早就耳闻，裴将军的千金与别家大家闺秀不同，不爱刺绣女工，却喜欢随父出征上阵打仗，一开始本王还纳闷怎么没有见到裴家千金，没想到女扮男装就混在本王身边啊。”秦王说道，“好了么你们都起来吧，本王也没有要怪罪的意思。”
“唉唉，这怎么行，女扮男装混在军营中，还利用给殿下换药的间隙偷听我们谈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程知节不乐意的说道。
我迅速的朝他看去，刚想开口反驳，秦王却率先开了口：“程将军说的有理，是得小惩以示效尤。具体罚什么，本王还未想好，就先留着吧。”
还好，秦王并没有真的想要惩罚我，我赶忙站起身，扶起父亲，又连连作揖，“谢殿下。”
我左右看了看，想必这里也没有我什么事儿了，“殿下，那民女就退下了。”我看到秦王点了点头，我转身便朝着帐外跑去。
帐外的阳光如此明媚，照在身上暖暖的，突然感觉到生活时间多么美好的事儿。我快步走下台阶，给遇见的每一个士兵问好。当我还在愉快的问好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我赶紧收起得意的笑容。
“小裴子，你怎么进去这么久，出什么事儿啦。”小武上下打量着我。
既然都已摊牌，那我和他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小武，其实是，我父母生病了，所以我要先回长安，下午就起身，我先走了。”
小武并没有怀疑我说的谎话，担心的询问道：“伯父伯母生病，是得赶紧回去，要不我陪你一起走。”
“不用了，这边还有病人需要照顾，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你不用担心。”我连连摇手，拒绝着。
我转身快步走开，立马又转头对着小武说：“你别跟着我了，也别再说什么，有缘再见吧。”
小武并没有追我，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我。就这样分别，对于把我当兄弟的人来说，我做的确实有些过分，只是，一开始我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只是在某个时间相互遇到了，相交不会太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