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恒通后院。
“方相公起来了吗?方相公……”外头是猛烈踢门的声音,听着好像是小环儿。方一平揉着痛得要裂开的脑袋爬起来,顺便把睡得横七竖八的李大嘴和齐蒋二位都踢了一脚,三人哼哼了几下,依旧酣声如雷,大嘴还翻了个身,拖着口水,半个脸压扁了,睡相憨笨得如一头猪。看看暴力起床法没有什么效果,方一平自己只好套上件单衫儿,趿拉着鞋去拽开门,外头的小环儿没提防,差点一头栽进来。
看清楚方一平头顶的鸡窝造型后,小丫头咯咯笑起来,嘴巴眼睛都成了弯弯的小月亮:“方相公你昨晚喝多少酒啊?你这个头上面嘻嘻……小姐是没看见你现在的样子,要不然……嘻嘻,怪道小姐说相公今早肯定起不来,我还跟她讲方相公你人勤快,应该早就起床了哪,看来还是小姐说得对哦。”
“昨晚他们人太多,都灌我,我又跑不掉,所以喝的有点多么,再说睡得也太晚了,一直闹……”方一平不好意思地解释。
“我才不要听你解释哪,要解释跟我们家小姐说去,嘻嘻。”小环儿还是忍不住想笑,脸蛋上泛着两朵粉红的小云彩,汗毛纤细晶亮着,在早晨的微光里分外地好看。她跺了跺脚终于忍住了笑,把手里的食盒往前一送:“喏,我们家小姐叫人给你们准备的早饭啊,赶紧趁热吃了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啊。……你们赶紧吃饭啊,我回去了啊,回头你自己跟小姐招呼去啊……”可能自己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儿,吃吃地笑起来。
方一平也觉得很好笑:“你哪里来的那么些个‘啊’‘啊’‘啊’的?要么就把你大嘴哥弄醒,要么没事儿就赶紧回去吧,小姐等着你呢,这边我们自己收拾,完了上午我们几个还得回状元村一趟了,你要去吗?”
小环儿不吱声儿,微微噘着嘴,两只手里捏着帕子,身子却扭啊扭的,只站在原地不肯挪地方。
方一平一笑,索性闪开身子向里面说道:“大嘴快起来,小环儿妹子来找你……唔……”他嘴巴叫小环儿捂住了,眼睛瞪得老大——这丫头什么时候跟自己也这么胆儿大了?
“人家才不要见那个傻蛋呢!嘻嘻,方相公我回去了,不送。”说完,一扬脸儿,咯噔咯噔地跑走了。
方一平摇摇头,搓搓手脸,摇着辘轳先打出一桶井水搁井沿儿上,再从屋里捡出来一张木桌,搁院子里放好。自己把井水舀到脸盆里,漱了口净了面,把脸浸在沁凉的水里,憋住气在心里数一二三四五,大概数到八十五的时候,方才直起身来,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练习了好久,终于能从五十几憋到八十多了,进步不小,看来将来能突破一百吗?希望能,这是他和大嘴兄弟两人长期的游戏,今天大嘴不肯醒,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练练。
陆老头知道自己来了恒通,天刚亮就早早地替他给炉子引上了火种,就搁在水井旁边儿,方一平拿火钳子捅开底火,加了两块煤,溜达着到了陆老火的铺门口,正看见老汉围着皮裙在收拾杂物,方小四掩着嘴巴坐在大炉子前面打着哈欠。方一平拿了根干草棒儿,想捅他的鼻孔儿,陆老火摇摇手,哑着嗓子,先是谢了昨晚他专门派人送来酒菜慰劳自己公母俩和方小四儿,又说孩子太困了,怜惜老奶奶身材吃不消,所以抢着起来拉风箱抡小锤儿,好在今天活计暂时还没开始,就先随他打会盹吧,等到白天活来了就闲不下来,晚上又要加班弄弓弩到半夜。老头说这孩子确实不错,本分憨厚没什么坏毛病,却又精灵勤快,好好培养,将来会是将作监大匠的好料子。听到这儿方一平就真放心了,溜溜达达走到铺子后边小侧间瞅新鲜,掀起地板,底下是暗门,暗门再下面,码着层层叠叠的弓弩。这让他感觉心里很踏实,决定走的时候顺道运走一批。
打造速度看来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期。按目前进度下去,算上替换的备份,到冬至前后就已经足以装备起一支两百人的强弓特战队了。
给老汉又留下足够的银钱购买生铁煤炭等等,自己背着手又溜达回恒通,那哥仨竟然还是酣声如雷,真拿他们没办法,一场小胜而已就一点警惕性也没有了,也不怕被人扛去卖掉。看来今后这种深度饮宴活动还是要节制,并且应该分批次,不能再像昨晚那般集体烂醉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炉火跳动得厉害,方一平顺手把风门关小一点,把炉子上面的铁壶拿下来,灌进汤婆子里面保温,在炉子上又搁上一只铁锅,擦上点猪油,开始煎小环儿送来的小包子儿。
韭菜鸡蛋馅儿确实很香啊,飘散得到处都是。方一平一边吃一边煎,刚好一大盘子小包子弄得的时候,哥仨都从屋里窜出来了,好像他们有这个功能,每次遇到好吃的东西,他们总能悄没声儿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就出现了,就算是睡得死沉,也能醒过来。方一平不得不承认这种本能的极度高效,这让哥仨从没错过一次美食。
一筷子打掉大嘴的脏爪子让他去洗洗,老蒋跑去拿碗和筷子,方一平开始从食盒里往外掏,老齐接方一平掏出来的东西,摆到桌子上:一盒子香炸馒头干,一碟子凉拌的酸辣耳丝,一碟子腌雪里红加小萝卜缨儿似乎是炒过的特别香,一人一个清水煮鸡蛋,还有一大汤碗绿豆粥。
哥四个坐下来,方一平嚼着一个小包子儿,喝了口粥,跟哥仨说:“咱们今天凑这个机会总结一下本次活动的经验教训,看看成功在哪里,不足在哪里。大嘴你先来。”
大嘴一下把手里剩下的包子全扔进嘴里去,伸伸脖子咽下肚,伸手又拿了两块馒头干夹着耳丝儿吃,一边说:“要我看该他们倒霉,刘大刀林不雄都干不掉的悍匪,遇到咱们了只能认命,这就是他命里该的。下次离我们远点儿就好,大伙儿都乐得清静!”说完呱唧一声磕开鸡蛋,吸里面没完全凝固的蛋黄。
“我觉得吧,我们这次运气好了点,否则真难说,”老齐慢吞吞地开口了。
“不至于吧,我们靠的可是实力,以方哥的才学,加上咱仨的神勇,还有我们干不掉的土匪?”大嘴不服气了。
“我现在想想都后怕,你看我们这次基本上靠的是地利,人和没有。怎么说呢,天下过雨了,所以才能用水去攻他们;那个地下河流进洞里,正好帮了我们大忙。按说少了这两样,我觉得我们就悬乎了。以后遇到这种事情我和老蒋还是要谨慎一点,多考查考查。”说完老齐开始喝粥,自己夹了一筷子雪里红端详,似乎以前没吃过似的。
“方哥,咱们这次就这么轻松就干掉了许三娃,说实话,你当真没想过,万一不好打怎么办?”老蒋抬头,把耳丝儿嚼得咯吱作响。
“弟兄们命全在我手里呢,我怎么可能让你们冒险却没有保障呢。我们人不多,每一条人命都金贵着呢。
“但你们想想,咱们这次第二波武器根本没用上嘛。就我和大嘴兄弟空射了几枝箭,勾引他们上当的。可惜前面安排的都成功了,所以暗器没用上。”方一平微笑着看大家,“打仗和做生意差不多,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但是有个四成把握就值得探索,有六成把握商人就会倾轧同行,要是有八成把握他们敢去杀人,要是有十成以上把握他们连国家都敢灭了。咱们这次去剿匪,去的时候把握在七成左右。为什么这么说呢?敌在明我在暗,他在客我在主,敌人没后手而我们有啊。这就多了五成的胜算,尽管他们人多,那也比不上老齐老蒋两位兄弟提前哨探弄清虚实。再说,这次取胜也不能小瞧了我们填在袋子里的宝贝。有了它,咱们以后打仗基本就不怎么需要用人命往里填,也就是说没那么些个无谓死掉的人,咱们照样打胜仗!”
“要是这么讲,这次行动准备真的挺充分的,我就说我们一出场,许魔头就吓死了,呃……”大嘴把最后一个小包子扔进嘴里,没嚼就往下吞,结果卡在喉咙里下不去,只好拿粥来灌,幸好又通过了。方一平拎着他耳朵揪了几回,把他耳朵给拽得通红。
“方哥咱们这次用的那么大声的叫什么玩意儿?怎么那么狠毒啊,估计连红衣大炮都没它威力大。我觉得那效果像是天罚!”齐得龙追问个不休,这很符合他爱琢磨的个性。
方一平想了想,认真地对他们说,这回又煮又炸山洞的那个东西,一般人还真不能碰,没懂的人要是乱碰了基本上谁碰谁死,懂行的人碰他也有一定风险会送命,所以一般情况下弟兄们千万不要亲自接触这个东西,它太过歹毒,只适用于罪大恶极或者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就说这次也是直到最后才组装起来,之前只是一堆原材料放在米面底下藏着的。
生石灰遇水发生爆炸煮开了河水,巨大的压力震动了火药里面的石头子儿,强化了另一种爆炸,所以水攻加火攻,双管齐下,才让许三娃上天无路入地远门的。这点方一平最清楚。至于弓弩,原本是指望用它来射杀敌人主力的,可惜基本就没剩下几个人,而剩下的全都跑得遗迹全无,没法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再也不要在本地出现,更不能继续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听到这里,三人才如梦方醒,纷纷对方一平所说的原理表示了惊叹与赞赏。当方一平问他们到底学到了什么,今后可学会模仿着使用。三位一起低头喝粥,一起夸赞小菜做的精致,再没人理会他。
这下就很尴尬了。
方一平只好也弄点耳丝儿来吃,嚼得咯吱咯吱响。
他不知道,今天早晨镇子东边某个阴暗的小屋子里,也有人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