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巡防舰。”这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过一段时间我可以让他被鱼雷炸死,小型巡防舰常常遇到这样的事情。
“勇敢的家伙。茶里要加奶加糖吗?”
“都不加谢谢。”
“很好,因为我没有奶也没有糖。你知道,撒谎是可以被看出来的,你的脸会发烧。”
如果之前我的脸没有发烧,在他说了这番话后我的脸确实发烧了。红晕从双脚升上来,汗水从腋窝流下去。我希望裙子不会被毁了。
“我喝茶的时候脸总是发烧。”
“哦,明白了。”
事情不会变得比这更糟了,因此我决定要击败他。我把话题引向他,问他怎么给病人做手术。他是不是切除病人的肺,就像我听说的那样?
他回答的语气本可以更逗趣,更有优越感——那很可能就是他对调情的理解——我相信如果他这么做了,我就会穿上大衣,走到外面寒冷的空气里去。也许他知道这一点。他开始谈论胸廓成形术,并解释说对病人而言这种手术不像使肺部萎陷和抽掉肺部空气那么简单。非常有意思的是甚至古希腊医师希波克拉底也知道这一点。当然,近年来切除肺叶的做法也变得流行起来。
“但你不会失去一些病人吗?”
他一定认为现在又可以开玩笑了。
“但那是当然的。跑出去躲在灌木丛里,我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跳进湖里了?或者你的意思是会有病人死掉?确实有不成功的案例。是的。”
但是了不起的事情即将发生,他说。他所做的手术将会像放血疗法一样被淘汰。新的药物即将投入使用。链霉素。已经在试用。还有些问题,但有问题是自然的。对神经系统有毒性。但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会让我这样的外科医生失业的。”
他洗碗,我擦干。他在我腰间系上一块擦碗毛巾,为我的裙子做防护。系好后,他把手放在了我的背上。手掌有力,五指分开,他几乎是在用专业人士的手法估量我的身体。那天晚上我睡觉时仍然能够感觉到来自他手掌的压力。我感到压力从小手指到硬硬的拇指渐渐增大。我喜欢那种感觉。实际上那比后来我从他车上下来之前的一瞬间他在我额头上的那一吻更重要。他的嘴唇干干的,飞快而正式地给了我仓促而熟练的突然一吻。
他家的钥匙出现在我房间的地板上,是我不在的时候从门缝下面塞进来的。但我终究不能用这把钥匙。如果是任何其他人发出的邀请,我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尤其是还包括一台取暖器。但在这件事情上,想到他过去在房间中待过,将来还会出现,我将无法享受任何平常的舒适,只能体会到让人紧张和伤脑筋的而非令人开朗的快乐。即使不冷我也会忍不住颤抖,我怀疑自己能不能读进去一个字。
我想玛丽也许会出现,责备我没有去看《围裙号》。我想起来可以说我身体不舒服。我感冒了。但接着我记起来在这个地方感冒是一件严肃的事,患感冒的人需要戴上口罩,使用消毒剂,还可能被赶出去。很快我就明白,不管怎么样,我根本就别指望隐瞒我到医生家里做客的事。这对任何人都不是秘密,甚至对那些不曾为此说什么的护士也无疑不是,她们要么是太不屑或太慎重,要么就是这样的调情已经不再能引起她们的兴趣了。不过,那些助理护士取笑了我。
“那天晚饭吃得好吗?”
她们的语调是友好的,似乎挺认可这事。似乎我独有的古怪和医生被人熟知和尊重的古怪产生了联系,而这是有好处的。我的声望上升了。现在,无论我还有其他什么身份,至少我可能变成一个有男人的女人。
玛丽一个星期都没有露面。
“下星期六。”这是他说出来的几个字,就在他给我突然一吻之前。于是我再一次在前门外的门廊上等他,这一次他没有迟到。我们开车到了他家,我去了客厅,他去生火。我注意到那儿有一台落了灰尘的电暖器。
“你没有采纳我的提议,”他说,“你以为我是随口说说的吗?我向来说话算数。”
我说不想到镇上来是因为害怕碰到玛丽。
“因为没有去看她的表演。”
“也就是说你要为了讨玛丽的喜欢而安排自己的生活喽。”他说。
菜和上次差不多。排骨,土豆泥,玉米粒取代了豌豆粒。这一次他让我在厨房帮忙,甚至让我摆放餐具。
“你不妨了解一下东西都放在哪儿。摆放都很有条理,我相信。”
这意味着我可以看着他在炉子旁边忙碌。他从容而全神贯注的模样,简练的动作,让我心中闪现一串串火花,也感到一阵阵寒气。
我们刚开始吃饭,响起了敲门声。他站起来,拉开门闩,玛丽冲了进来。
她抱着一只纸板箱,把箱子放在桌上,飞快地脱掉大衣,露出里面红黄相间的演出服。
“迟到的情人节快乐,”她说,“你没到剧场来看我,所以我上门来给你表演。盒子里还有我给你的礼物。”
她极佳的平衡能力让她能够单脚站立,先踢掉一只靴子,又踢掉另一只,然后把它们拨到一边,开始围着桌子蹦蹦跳跳,同时用哀怨却充满活力的年轻嗓音唱着歌。
我叫小小金凤仙,
可怜的小小金凤仙,
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我仍叫金凤仙,
可怜的小小金凤仙,
亲爱的小小金凤仙——
医生在她开始唱歌之前就站了起来。现在他正站在炉子旁边,忙着刮刚才烧排骨的煎锅。
我鼓掌夸赞。我说:“多美的服装啊。”
的确很美。红色的裙摆,亮黄色的衬裙,飘动的白色围裙,绣花的紧身上衣。
“我妈妈做的。”
“花也是你妈妈绣的吗?”
“当然。她一直做到凌晨四点,就为了在我演出前夜把衣服做好。”
她又开始转圈跺脚,展示身上的衣服。架子上的盘子叮叮当当地响。我又鼓起掌来。我们俩都只想要一样东西:让医生转过身来,不要不理睬我们。我们想让他说句礼貌的话,哪怕说得勉强。
“看看还有什么,”玛丽说,“送给情人的。”她撕开纸箱,里面是情人节饼干,全是心形的,涂着厚厚的红色糖霜。
“太漂亮了!”我说。玛丽又开始欢蹦乱跳起来。
我是围裙号的船长。
一个真正的好船长!
你真的非常好,你应该知道,
我的船员真正好。
医生终于转过身来,她向他敬了个礼。
“好了,”他说,“够了。”
她没理他。
为他欢呼再欢呼,
坚强的围裙号船长——
“我说,够了。”
“‘勇敢的围裙号船长——’”
“玛丽。我们正在吃晚饭。你没有得到邀请。你明白吗?没有得到邀请。”
她终于安静下来。但只安静了一会儿。
“见你的鬼去吧。你可不怎么友好。”
“而且你最好不要碰那些饼干。你最好从此都不要再吃饼干。你正在变得像头小猪崽子一样肥。”
玛丽的脸鼓了起来,好像快要哭了,但她只是说:“看看是谁在说话。一个一只眼正一只眼斜的家伙。”
“够了。”
“你就是。”
医生捡起她的靴子,放在她面前。
“穿上。”
她照做了。眼眶盈满了泪水,鼻涕流了下来。她很响地吸鼻子。他拿来了她的大衣,但没有帮她穿上,她使劲挥舞着胳膊穿上大衣,扣上纽扣。
“这就对了。那么,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拒绝回答。
“走来的,是不是?你妈妈呢?”
“在打牌。”
“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家。这样你就不会有机会因为自怜自哀而扑倒在雪堆上冻死了。”
我没有说一句话。玛丽也没有看我一眼。那个时刻充斥着震惊,我们无法说再见。
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之后,我开始清理桌子。我们还没有开始吃甜点,甜点是跟上次一样的苹果馅饼。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还有其他甜点,也许面包房只做苹果馅饼。
我拿起一块心形饼干吃了起来。糖霜甜得要命。没有浆果或樱桃味,只有糖和红色食用色素。我吃了一块又一块。
我知道至少应该说一声再见。我应该说谢谢。但那没什么要紧。我告诉自己那没什么要紧。她不是为我表演。或者只有一小部分是为我。
他很粗暴。他如此粗暴,让我吃惊。对一个如此需要他的人。但某种意义上,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这样他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才不会被剥夺。这个想法取悦了我,我因为这个想法取悦了自己而感到惭愧。我不知道他回来后我要对他说什么。
他没有想要我说什么。他把我领到了床上。这本来就很可能发生吗,还是这对他来说和对我一样出乎意料?我是处女,至少这看起来并没有让他意想不到——他拿来一条毛巾和一只避孕套——他继续下去,尽量从容自在。我的激情让我们俩都意想不到。原来想象和经验可能同样是很好的准备。
“我真的打算和你结婚。”他说。
送我回家之前,他把所有饼干,所有那些红心,都扔到了外面的雪地上,喂冬天的鸟。
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的突然订婚——他用这个词时有些小心翼翼——是一件已经决定了的私事。我不用写信告知祖父母。什么时候他能连续几天休息,我们就举行婚礼。极简单的婚礼,他说。我应该理解,他没打算忍受有其他人观礼的仪式,因为他并不在乎那些人的看法,而我们还得遭受他们的窃笑和傻笑。
他也不主张买钻戒。我对他说我从没有想过要钻戒,这是真的,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他说那很好,他知道我不是那种落俗的白痴女孩。
最好不要再一起吃晚饭了,不仅因为有人说闲话,而且因为用一张配给卡很难买到足够两个人吃的肉。我的配给卡不在自己手上,我刚开始在疗养院搭伙的时候就把卡交给了管厨房的人——玛丽的妈妈。
最好不要引人注意。
当然每个人都怀疑到了什么。年长的护士变得热情,甚至护士长也给了我一个费力的微笑。我的确表现得稍微有一点沾沾自喜,但基本上并非有意如此。我选择把自己包裹起来,如天鹅绒般沉静,眼睛低垂。我没能想到这些年长的女人正留神注视这段亲密关系将如何发展,如果医生决定抛弃我,她们随时准备变得正义凛然,毫无偏私。
全心全意站在我这一边的是那些助理,她们逗我说在我的茶叶里看见了报婚钟。
在医院的大门里面,三月份阴森而忙碌。这是一年中麻烦不断的最糟糕的月份,助理们说。在熬过了冬天的种种侵袭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会凭空产生死亡的想法。如果一个孩子没来上课,我会不知道这是因为情况变得非常糟糕,还是仅仅因为怀疑得了感冒而需要卧床。我之前弄到一块移动黑板,把孩子们的名字写在了黑板四周。我甚至从来不需要擦去那些将会长期缺席的孩子的名字。其他孩子会一声不响地帮我把名字擦了。他们了解这里的成规,而我仍然需要学习。
不管怎样,医生做了一些安排,找到了时间。他从门缝塞了一张纸条到我的房间,让我在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做好准备。那个时候他可以设法空出几天,除非出现真正危急的情况。
我们要去亨茨维尔。
去亨茨维尔,我们结婚的委婉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