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耿晨钟第三次申去维修店工作,万鸿宇终于批准了。耿晨钟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但他这个人很会开解自己,又爱热闹,自己给自己组织了一场告别会,就是跟办公室这边的同事一起吃了个饭。吃完这顿还没完,正是夏天,他又想搞场烧烤。
他家有现成的烧烤架,搬出来就能用,但他以“万鸿宇家房子大”为由,强行送了过去,又拉着宋颜去买肉买调料。
因为是在老板家聚餐,所以能被邀请的人不多,除了老板和两个秘书,还请了公司里的两个经理。不过不凑巧,其中一位出差了,于是就来了一个。另外就是维修店的店长到了。
耿晨钟想得挺好的,请店长来吃烤肉,又是以老板的名义,将来他过去工作,怎么着也得看老板的面子罩着他,而且提前打好关系,以后合作起来也方便。
万鸿宇说他终于长了点脑子出来还都用在这里了,但也没反对,于是耿晨钟兴冲冲领着宋颜去超市了。
自从耿晨钟从厂家培训回来,就对肉类产生了一种超乎寻常的追求,而且他本身也是个懂吃、会吃的人,挑肉的时候完全不许别人插手,宋颜都被他打发去买调料。
宋颜拿着耿晨钟写给她的购买明细,连品牌都标明了,她只要挨样找到就行。走到胡椒粉的货架旁时,正赶上超市别出心裁地挂了个区别白胡椒粉和黑胡椒粉的小知识海报,宋颜就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正看着,她就觉得自己衬衣下摆在动。
宋颜下意识地低头,看见个小孩儿,两、三岁的样子,剃了个寸头,显得脑袋有点大,正拽着她衬衣边缘玩儿。
宋颜抬头看了眼周围,没看见别人,赶紧蹲下身,拉住小孩儿的手,并问:“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小孩儿嘴唇湿漉漉地挂着口水,抬手往上指了一下,含糊不清了说了句什么。
宋颜抬头往上看了看,又问面前的小孩儿:“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孩子听明白了,也回答了,可惜这孩子有点大舌头,年纪又小,宋颜根本听不懂。她赶紧起身并把孩子抱在了怀里,心里说这孩子的家长也真够不走心了,这么小的孩子哪能离开视线范围。
她赶紧给耿晨钟打电话,调料也不买了,急急找值班经理,赶紧全超市广播帮小孩儿找父母吧。
耿晨钟那边肉正挑到一半也不挑了,赶过来跟宋颜汇合。
幸好孩子的父母也正急着到处找孩子,广播只喊了一遍他们就赶到服务台了。宋颜抱着小孩儿坐在角落里,耿晨钟拿着一包面巾纸站在一旁弯着腰给小孩儿擦口水,小孩儿似乎不太喜欢耿晨钟,他一靠近就开始吐泡泡。
一个孩子父亲模样的年轻男人大步往这边走,身后跟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个子女人。男人一过来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在小孩儿的大脑袋上,说:“跟你说过多少遍?别跟陌生人走,你怎么就记不住。”
宋颜:“……”
耿晨钟:“……”
小孩儿捂着脑袋“哇”一声哭开了。
服务台周围都是退货的、开票的、积分换购的、抽奖的、投诉的顾客,各有各忙,本来就乱哄哄的,再加上小孩儿哭得停不下来,更是乱到一塌糊涂。
小孩儿的妈看上去特别年轻,此时无动于衷地在旁边看着,宋颜抱着小孩儿一个劲儿地哄,耿晨钟拦开那男人并告诉他别打孩子,那男人也是又急又有点不讲理,俩人都快吵起来了。
宋颜怕耿晨钟吃亏,忙站起来,一边抱着孩子一边过去劝,就这么一抬头的功夫,看见孩子爸爸的脸,突然就愣住了。那种肯定在哪里见过可又说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特别强烈,要说这人也算不上大众脸,有点微胖,他们距离挺近的,宋颜可以看见他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
巧的是那男的在看见宋颜的时候也楞了一下,似乎同样觉得眼熟。
宋颜赶紧趁机说:“别吵架,别打孩子,孩子这么小,会吓到的。”
那男的似乎觉得有理,瞪了耿晨钟一眼,伸手就要接孩子。
可是小孩儿刚被他爸打了一巴掌,哭得撕心裂肺的,根本不理他,见他伸手,反而反手紧紧搂住宋颜,用力之大,把宋颜勒得直伸脖子。
那男人可能也有点没想到,加之心里烦躁,过来就托住孩子的屁股往后拽,宋颜没对方力气大,根本护不住孩子,而孩子不乐意让他爸爸抱,小短腿一个劲儿地蹬,双手则死死抱着宋颜脖子不撒手。
耿晨钟也急了,想帮忙可是没处下手,最后只得大吼一声:“孩子的妈妈呢?过来抱孩子啊!”
这个时候旁边的年轻女人才反应过来,走到跟前把小孩儿接了过去,小孩儿终于看见妈妈,松开了宋颜,扑到她妈怀里继续哭。
宋颜捂着脖子松了口气,没想到她一口气还没喘完,那男人又跟自己老婆抢孩子,边说:“你不是不乐意带孩子吗?把儿子给我,你走。”
那女人也不示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推搡自己的丈夫,说:“我凭什么走?要走你走,离我们娘儿俩远远的。”
眼看着俩人马上就要从吵架变成动手,宋颜终于忍无可忍,突然爆发出大吼:“别当着孩子的面吵架,你们怎么当人家父母的!”
这几乎是宋颜有生以来最生气的一次,她觉得自己小时候被她爸冤枉那回都没现在这么生气,作为父母,即使再爱孩子,可是无休止的争吵照样会在孩子的心里留下阴影,她是真心同情这个小孩儿,他还这么小,就要面对父母的争吵,甚至他自己就是那根导火索,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正常的天伦之爱是什么样的,长此以往,对他的身心成长非常不利。
宋颜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难看,也许也把孩子吓到了,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那孩子一眼。
孩子的父母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都不说话了,半晌才在超市工作人员核实身份后,抱着孩子走了。
宋颜一直低着头,反省刚才的失态。耿晨钟突然从后面推了她一下,宋颜回头,看见耿晨钟笑着跟她示意往前看。
宋颜扭过头,看见那个被妈妈抱在怀里走远的小孩儿,正咧着嘴朝他们挥着小手。宋颜也朝他挥了挥手,那孩子看见了,很高兴的样子,甚至在妈妈的怀里扭了扭。他妈妈个子小,他这么一扭差点没抱住他。
他们身边的男人刚想呵斥,手都举起来了,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大脑袋,没有说话。
耿晨钟感叹道:“这什么父母啊?都不如孩子可爱。”
宋颜说:“希望他们别再吵架了,对孩子的伤害太大,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耿晨钟笑着说:“不会吧,他还那么小,而且看着跟我挺像,没心没肺的。”
宋颜也想起孩子那个灿烂的笑容,苦笑着摇了摇头。
俩人继续回到超市里各自采买,再一起到银台结账,耿晨钟还记得刚才那个小孩儿的事儿,对宋颜说:“你说刚才那个爸爸,看着各种不着调,竟然也知道告诉孩子别跟陌生人走。”
宋颜刚想笑他也敢说别人不着调,可是那瞬间却触动了记忆里的某个结点,那个夏天里茫然的下午,孤零零的街头,费劲巴拉地翻墙,那个说要带她去个地方的男生,那个大吼着不要跟陌生人走的年轻爸爸。
离那一天已经过去十好几年了,本来跟他也不熟,一时之间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甚至宋颜都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个男生,但是潜意识却告诉她就是他。
宋颜眨了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多年前吧,她还想过如果某天再看见那人会怎么样,可是今天真的再看见了,也没觉得怎么样。本以为是留在她生命中一道最难愈合的伤疤,可是今天才发现,伤疤而已,早就随着岁月结痂脱落了。
不,不是脱落,宋颜想,本来她还活在自己给自己施加的苦难中,要不是遇到万鸿宇,那个男人没有死乞白赖地扒她的伤口查看,只是默默陪着她、甚至宠溺她,因为那份体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关心,同时也让她心安,那是一种足以忘记所有伤痛的感觉,也许就是别人口中的幸福吧。
想到此,宋颜觉得从心里往外泛着甜,心境也跟着豁然开朗了起来,就像是许久许久都没有这样畅快地呼吸,连天地都变大变宽了。
回过神的宋颜才发现自己还推着购物车,前面耿晨钟正把车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扫码,还在嘀嘀咕咕抱怨:“女人啊,就是有不干活儿的权利啊,我这么辛苦啊,好男人一个啊。”
收银小妹看着他直笑。
宋颜也笑,推着车子追过去抢着付钱。可是耿晨钟不许,说:“怎么能让你付钱,这是我的送别会。”
宋颜也不跟他争,抢先一步提起最大的那个装肉的袋子,轻快地往外走。
等耿晨钟把找零收好再回头吓了一跳,说:“那肉很重,你放下我来。”
宋颜装作听不见,似乎心情变好了,力气都跟着变大了,眼里也再看不到什么难事,回去的时候一路哼着歌,搞得耿晨钟一到红灯就扭头看她问:“你怎么了?”
宋颜严肃地答:“我重生了。”
耿晨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