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的烫伤不算严重,毕竟老郭公司的茶杯也不大,但因为没及时处理,所以有点麻烦。护士一边弄着一边嘱咐着一些注意事项,然后问:“还有其它地方烫到了吗?”
宋颜刚想摇头,突然想起脚上也疼,护士就让她把袜子脱了。
已经是初冬时节,宋颜又是怕冷的体质,早早换了比较厚的袜子,所以脚上的情况明显比手上要好。
检查完之后,护士抬头对着宋颜身后说:“问题不是很严重,这几天尽量少沾水,大夫开的药膏按时擦,伤口不要捂着,保持创面干燥,注意透气。”
宋颜就是一楞,她是背朝诊室大门坐着的,不知道身后的情况,此时一回头,看见万鸿宇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正在很认真地点头,顿时内心很是风中凌乱。
本来宋颜觉得伤不重,老板主动提出送她过来已经不错了,她下车的时候万鸿宇正在跟一个客户打电话,她以为他会留在车上等,没想到他就这么跟过来了,看情形还被护士误认成家属了。
护士就喜欢听话的患者,那种你跟他说吃药,他非跟你说打针的人到哪儿都招人烦,万鸿宇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单子,问道:“用不用休息两天?”
护士马上说:“不用。”马上又意识到了什么,转身问宋颜,“你要休息吗?”
宋颜有点尴尬,护士肯定不知道面前的万鸿宇就是她老板,可能以为家属是想帮她泡病号。
宋颜赶紧摇头。抬眼正对上万鸿宇的眼睛,总觉得他眼神里透了那么点遗憾失望。
不知道是不是刚上药的时候刺激到伤处的关系,宋颜走起路来反而有点一瘸一拐的,她行动没有万鸿宇敏捷,反而被他搀着坐到等候区休息,他自己排队去帮宋颜拿药。
幸好伤不重,外用药也不用怎么等候,不然宋颜真的会过意不去,即使这样,她都觉得特别不好意思,看见万鸿宇回来了,赶紧说:“谢谢老板。”
万鸿宇没催她赶紧走,反而坐到她身边,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没事。”
宋颜也不知道万鸿宇在想什么,他不走她也不好催促,又不敢明目张胆瞪着老板,只好默默陪着坐着,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他一眼。宋颜直觉上万鸿宇有话想跟她说,但她不敢妄自猜测,说白了,她潜意识里并不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并没给她带来过什么美好的回忆,所以挺排斥的。
最终万鸿宇什么都没说,轻微叹了口气便站起身来。
宋颜倒像是松口气的样子,内心深处却又有些连她自己都琢磨不透的失落。
万鸿宇带着宋颜和司机回到公司的时候,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耿晨钟说话的声音。
耿晨钟最近挺忙的。他本来觉得人事部能有些什么工作啊?还不就是喝喝茶看看简历,优哉游哉地一天就过去了。去了之后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先不说他们百顺员工人数不少,单就每个月交社保前核对信息就是个大工程,而且他去的实在不凑巧,正好赶上年检,他们部门领导还挺重视他这个老板的亲戚,简直对他委以重任,那些表格全都丢给他去填。他以前根本没接触过这些,同事们又都各忙各的,再没有宋颜那样肯用业余时间帮他的人了,于是光那些密密麻麻的必填项信息就让他找了好几天。如果不是他现在跟执行秘书的关系已经好转,他真会以为那小子找人整他呢。
打来电话的是耿秀英,耿晨钟从一堆资料里抬头,不想在办公室里打扰同事们的工作,正好想喝水,就出来接电话顺便打水。刚收线从茶水间里出来,就看见万鸿宇一行进门。
耿晨钟跟司机和宋颜的关系都不错,先朝他们打了招呼,又端着杯子追着万鸿宇,说:“姐夫,不不,万总,问你个事儿?”
万鸿宇身板挺直,步伐也大,耿晨钟比他矮一些,只能紧走几步追上。
万鸿宇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在人事部还习惯吗?”
耿晨钟答:“挺好的,同事们待我都很好。”
万鸿宇微微一笑。耿晨钟属于比较会为人处世那种人,也分得清好坏,知道万鸿宇把他安排到人事部门是想教他东西,毕竟所谓管理一家企业,说到底还是管人,把人管好了,发挥员工最大主观能动性,企业自然就发展起来了。
万鸿宇跟耿晨钟聊了几句,有耿晨钟工作上的抱怨,也有万鸿宇对他的一些指导,因为耿晨钟手边还有工作,也就没耽搁太久,急匆匆起身回人事部去了。
他都走到一半了才想起来刚耿秀英来电话的目的,她想跟万鸿宇沟通沟通,可又自恃长辈,放不下身段,想让耿晨钟用感谢他帮忙找工作的由头,大家一起吃个饭。
可一聊工作他就给忘了。
转念一想忘了就忘了吧,他忙万鸿宇也忙,见了面也是尴尬,再说,万鸿宇也不见得愿意见他们。
耿晨钟的优点就是心大,一旦把自己说服,他就觉得没什么大事了。
而且耿秀英给他打电话,刚说到想庆祝他终于工作了的时候他还挺高兴的,可之后越听越不对,耿秀英话里话外只有万鸿宇,他耿晨钟也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独生子,工作了是喜事,现在搞得他这个主角成了炮灰,这种事他不干。
他想着,等忙过这阵子,自己做东请姑妈一家吃个饭,就算庆祝了。至于万鸿宇,他是真不想让这个人出席,有万鸿宇的地方那人永远都是焦点,自己永远受不到关注。
当天晚上,耿晨钟留在公司加班,万鸿宇送宋颜回家,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的。
当宋颜在自家楼下婉拒万鸿宇想送自己上楼的好意并向他告别时,同一时间,丁月弯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她有心事情需要想。
以前,在她还年幼时,在她那个小小的世界里,突然闯进来的万鸿宇显然是不同,即使是上了大学,学校里那些优秀或不优秀的青涩男生也无法跟他相提并论。
但是,当她稍微开始接触社会,尤其是脱离了万鸿宇那个圈子,老郭的公司跟万鸿宇的车行不同,在车行,她身为销售,跟其他人是竞争关系,但同时由于她的身份,同事们对她有所忌惮,他们不愿意接触她,或对她抱有目的,她也不愿意亲近他们。
老郭的公司则不同,就算有人知道她是万鸿宇介绍进来的,也不会对她另眼相看。而且跟这些出社会很久的同事相处下来,她总有有界豁然开朗之感。最明显的就是那个曾经跟她发生冲突的同事,不仅没有不理她,还和她成了朋友。
相较之下万鸿宇什么都不肯为她做,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这种落差很巨大。以前她小,万鸿宇总把她当成小孩子,不愿意为她浪费时间她也习惯了。可凡事就怕比较,谁都想被重视,耿晨钟也好,丁月弯也好,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万鸿宇今天冷漠疏离的态度一下子把她多年来心里积下的炽烈感情冲淡了,有的时候喜欢和不喜欢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丁月弯没经历过,她喜欢万鸿宇的时间有点久,曾经以为那份喜欢已经很坚固,早就变成爱情了,其实却不然,她也开始反思,自己对万鸿宇到底是真的喜欢还只是一种依赖。
秋意渐凉,即使白天还会闷热,起码到了晚上,凉风习习,还是很舒爽的。就在这样惬意的夜晚,却有那么多人或忙碌或辗转反侧,心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思绪缥缈却汹涌,虽然今晚做下的决定明早可能连实施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去想了,起码它曾存在过。
宋颜窝在自己的小单人床上,两根手指捏着万鸿宇替她取回来的软膏,一下一下地磕着桌角。伤处已经不那么痛了,可是她心里有点乱,始终觉得白天在医院的时候万鸿宇有话想说,她猜了又猜,千百种可能在心里绕来绕去。
这么个时候,宋颜她爸从她房门外经过,发现灯还亮着,突然说了句:“颜颜,太晚了,赶紧睡吧。”
宋颜毫无思想准备,手猛地抖了一下,药膏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哦。”宋颜应着,马上把灯关了,连药膏都没捡就缩进了被子里。
即使宋颜已经成年很久了,按理说当年的记忆早该模糊不清,可是偶尔,尤其是午夜梦回,她爸爸的声音依然让她觉得惧怕。
她有点懊恼,深觉自己不应该想东想西,大概是近来太顺遂,才让她有些放松了,以为连以前的阴影也可以走出去了。
然而还不行,还是不行。宋颜想,她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如果人需要救赎,谁把她推下地狱?谁又来救赎于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