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刚是青州军步兵营第七营的校尉军官,当亲兵把他从睡梦中叫醒,告诉他说有个刚入营的小兵把第二队的队正给杀了的时候,他先是愣了片刻,这才一下子就从床上跃了起来,愤怒地骂道:“妈的,谁干的?给我宰了这个王八羔子,妈的,连队正都敢杀,反了天了!”
七营二队的队正被人抬了进来,他早已没了气,喉咙被割断了,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死了,要不是有巡逻的士兵正好路过撞了个正着,恐怕杀他的那个小子人都跑了。
陆刚气得脸都青了,这个队正是他手下的一员悍将,曾一人宰过五个山贼,没想到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了一个小兵的手上。他抬起眼看被士兵押进营帐的那个小兵,觉得有点面熟,突然想起她就是今天挨了自己半鞭子的小兵,这人叫阿麦,长得很俊,他只扫了一眼就记住了。
陆刚瞥了眼地上沾着血的佩剑,他知道这是那个姓唐的校尉的,今天那人来见阿麦了,送了这把佩剑,当时他还看在这把剑的分上少给了阿麦几鞭子。
“为什么要杀长官?”陆刚狠声问道。
阿麦被五花大绑地绑着跪在地上,身上满是血迹,脸上的青肿还没下去又添了不少新的,还有星星点点的血点,可见刚才被士兵抓住的时候没少挨揍。她抬头看向陆刚,刚才杀人时的惊慌已经平复了下来,只是冷静地说道:“我不想杀他,是他要欺辱我,我才反抗的,不小心用剑伤了他。”
陆刚冷眼看阿麦,她脸上虽然青肿,可仍能看出她五官的俊秀,甚至可以说是漂亮。他又瞥了一眼阿麦的身形,知道她并没有撒谎,像她这样的少年,在军中极易受到侵犯。可即便这样,她就敢杀了一个队正吗?
陆刚冷笑,把唐绍义的佩剑踢到阿麦的身边,寒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有唐校尉给了你佩剑,你就可以随意杀害长官了?”
阿麦直视着陆刚,并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不论她怎么解释,她都把那个队正给宰了,这在军中便是大罪。不管她有什么理由,她的命都保不住。
她还不想死,所以,她现在必须想个法子,一个可以保住她性命的法子。
陆刚见阿麦沉默不语,心中怒火更盛,噌的一下拔出了佩剑抵在阿麦喉间,怒道:“说啊!谁给你胆子让你连长官都敢杀?”
剑尖触肤冰凉,阿麦眼中闪过一丝狠劲,咬了咬牙沉声说道:“不错,大人,我杀他还有别的原因,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大人——”她的话就此停了下来,眼神扫过营帐里其他的人。
陆刚一怔,想不到阿麦会这样说。
“大人,不要听他的——”他手下的军官连忙喊道。
陆刚抬了抬手止住了那军官的话,只是审视地看着阿麦。
阿麦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她的生死就在陆刚的一念之间,于是便微微笑着,带着些挑衅地看着陆刚,说道:“大人,小人确实有要事禀告。请大人屏退他人,大人如果还不放心小人,那就请把小人再捆上几圈。”
陆刚果然被她激了起来,冷笑两声说道:“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说完就把手下的人都撵了出去,然后又转回身看着阿麦,阴森森地问道,“说,是谁指使你杀他的?唐绍义今天找你干什么?”
阿麦稍稍一愣,立刻就明白过来陆刚不信她一个小兵敢杀队正,怀疑是有唐绍义指使,她才会这般行事。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从容,“大人,小人明白既然杀了人就得有个交代,不过此事牵涉甚广,还请大人去请军师徐静,他见到小人自然会明白其中根由。”
陆刚听阿麦突然提到要见徐静,心中一凛,冷笑道:“徐先生是何等人物,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你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杀长官的,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阿麦镇定看着陆刚,“大人,有些事不知道并不见得是坏事,您说是不是?大人请来徐先生,有些事情自会明白。”
陆刚闻言嗤笑,道:“阿麦,你不要以为故弄玄虚就能骗过去,说了,可能还有条活路;不说,我现在就叫人把你拉出去砍了。不要以为你是唐绍义的义弟就能逃过军法。”
阿麦不理会他的威胁,只反问道:“大人真想知道?”
陆刚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剑锋,不耐道:“少废话,快说!”
阿麦低头沉默了片刻,赶在陆刚发怒前突然问他:“大人可知道小人以前是商将军身边的亲卫?”
此话大出陆刚的意料,陆刚稍惊,面带思索地看着阿麦。
“大人可能不常见商将军,否则应该会见过阿麦。大人如若不信可以去问李副将,阿麦进这步兵营也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商将军派人送过来的,是李副将安排的。”阿麦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刚,故意停了一停,才又问道:“大人可知道将军为何突然会把我送来这里?”
陆刚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阿麦,可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大浪。
阿麦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是因为我任性惹恼了将军,所以将军才把我送到这军营里来磨一磨性子。不瞒大人说,我自知面貌阴柔,太过女气,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将军不会对我另眼相看,今夜那人也不会突然起了歹心想欺辱我。”
如果不是在生死关头,阿麦不会编出这些话来,她很清楚,如果要是让商易之知道了她现在冒充他的男宠,恐怕她会死得更难看一些。可事到如今,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陆刚一脸怀疑地看着阿麦,“你的意思是说……”
“大人!”阿麦止住了他的话,轻声说道,“有些事情大人明白就好了,何必非要说破呢?”她看一眼满脸惊愕的陆刚,又说道,“我杀了人,自知罪责难逃,可是大人是否想过如果就这么用军法处置了我,将军那里会怎样?他送我来这里只是想磨磨我的性子,可大人却让我在这里任人欺侮,然后又用军法砍了脑袋,将军会怎么想?”
陆刚闻言面色骤变,商易之喜收俊俏的少年为亲卫,这是军中都知道的事情。如果真如阿麦所说,这事还真麻烦了。队正被杀这是大家都看到的事情,不杀她,众愤难平;杀了她,商易之再向自己要人该怎么办?
阿麦见陆刚面色变化,知他心中难断,便又笑道:“刚才我让大人去请徐先生,便是不想让大人陷入两难之境。这些事情,大人知道未必是好事。”
陆刚面色更加阴暗,握着佩剑的手松了又紧,显然心中也是极难决断。他斜眼瞥向阿麦,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子长得俊美,虽然脸上被人打得青肿,可还是掩不住她的清秀,这样的少年反而比柔弱的女子更有些味道,的确正是某些人的心头好。
杀又杀不得,放又不能放,这还真成了块烫手山芋!陆刚心中甚是烦恼,看着阿麦一时也没了主意。过了片刻,陆刚突然高声喊道:“来人!”
帐外的亲兵应声而入,陆刚瞥了一眼阿麦,吩咐道:“先押下去,等天亮再审。”
两个亲兵拖了阿麦就走,阿麦生怕陆刚再直不楞登地去找商易之,急忙冲着他说道:“大人,此事还须请教徐先生,他自有妥善之法。”
陆刚心道我可不也就是去求徐先生呗,我还能直接去找将军说你的小相好在我手里犯了事,你看怎么办?我官当腻歪了呢?他冲着亲兵挥了挥手示意把阿麦带下去,又嘱咐道:“不准打,好生看着就行了。”
阿麦听到这句话,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知道这陆刚是信了她的说法,恐怕一等天亮他就会去寻徐静了,现在只盼望徐静会念着旧情救她一命。
天色刚亮,陆刚等不及吃早饭便去找了徐静。
徐静昨夜一直在军中商议军事,直到天快明了这才躺下,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听说有人找他,起来一看是青州军中的一个营官校尉,前些天见过一面,却并不相熟。大早起的他来干什么呢?徐静心中暗自惊讶,面上却不带分毫,只是问道:“不知陆校尉找老夫何事?”
陆刚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向他说这件事,总不能直接就问阿麦是不是商易之的男宠。他思量了又思量,才小心地问道:“不知先生是否认识阿麦?”
听他这样一问,徐静才记起来阿麦是被送到步兵营从军,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说道:“认识,阿麦可是在校尉手下?不知其做得可好啊?”
做得可好?可不是好嘛!陆刚暗道,这小子都把我一个队正杀了,还能说做得不好?
陆刚犹豫了一下,答道:“阿麦昨夜里把卑职营中的一个队正给杀了。”
徐静一惊,失手扯了好几根胡须下来,忙问道:“所为何故?”
陆刚倒没瞒他,把阿麦起夜撞到那队正,队正见色起意,意欲欺侮阿麦,不想被阿麦失手所杀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最后,陆刚又咂了一下嘴,叹道:“虽事出有因,可再怎么说也是杀了长官,是以下犯上。”
徐静不由得也咂了一下嘴,看着陆刚说不出话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都沉默了。
陆刚看着徐静,满腹的纠结:“怎么办?阿麦是否真的是将军的小相好?我要是用军法处置了这小子,将军会不会心疼?这一心疼会不会就要迁怒到我身上?可要是不杀这小子,大伙眼睁睁都看着呢,以后置军法于何地?”
徐静看着陆刚也犯了愁,心道:“你既然找了我来,想阿麦那小子已经和你说了我们的渊源,我们好歹是一路来的,别人眼里早就把我们看成了一派,我要是不救这小子,以后别人怎么看我?唉,阿麦啊阿麦,你好好地杀什么队正嘛!杀个小兵也比杀个队正好处理啊!”
两人都是心思百转,却没转到一块儿去。
过了一会儿,徐静整了整心神,低声问陆刚道:“你打算怎么处置阿麦?”
陆刚摇头,“卑职正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才特来请教先生。”
“这人杀不得。”徐静又扫了一眼屋外,压低了声音说道:“校尉有所不知,阿麦曾是将军身边的亲卫,甚得将军爱重,只是不小心惹了将军,这才被送到了军营。你若杀了他,将军就算现在不说什么,恐怕日后也会对校尉心存芥蒂了。”
陆刚只觉头大如斗,问道:“那我就把阿麦送过来,让将军处置?”
徐静忙道:“校尉糊涂!”
陆刚瞪大了眼,疑惑地看着徐静,不明白自己怎么又糊涂了。
徐静狡诈地笑了笑,低声说道:“这是将军的隐晦之事,岂能让别人知道?再说你把阿麦送来给将军,他能怎么处理?碍于军法他只能斩了阿麦,可他心里会怎么想校尉?以后校尉还如何在将军手下做事?”
陆刚已经是一脑门子的汗了,他连忙冲着徐静行了一个大礼,急道:“那该如何?还请先生教我。”
徐静捋着胡子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突然转身问道:“此事都有什么人知道?”
陆刚面露难色,答道:“昨夜里巡夜的士兵撞到的,又是在营中,当时就很多人都知道了。若不是我着人看得紧,那队正手下的人早就去寻阿麦报仇了。”
“被巡夜的士兵撞到的?”徐静眉头紧皱,又问道:“阿麦杀那队正,可是他们亲眼所见?”
陆刚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倒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看到的时候,那队正已经倒地上了,脖子被割断了,血直往外喷。阿麦就在旁边,手里拎着把带血的剑,身上脸上也都是血,看样子正想跑呢。”
徐静捋须不语,片刻后却是忽然笑了一笑,道:“既不是亲眼所见,许得就是冤枉了阿麦,那队正并不是他所杀。”
陆刚听得糊涂,“可人就是他杀的啊!”
徐静仍是笑着,不紧不慢地问道:“既然不是亲眼所见,又怎能确定是阿麦杀的?”
“阿麦自己承认了的啊。”陆刚一时转不过弯来,较真道:“阿麦自己说的,那队正起了歹心要欺辱他,他反抗,一个不小心失手杀了人。”
徐静恼此人脑筋僵硬,面上便就带了些不快,一甩袖子说道:“既然陆校尉查得这样清楚,还来寻老夫做什么?你自去砍阿麦的脑袋便是了。”
陆刚性子虽直,却也不笨,看出徐静不悦,忙就又向他作揖赔罪,“先生教我,先生教我。”
徐静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又不能真的不管,见状便也顺坡下来,耐心道:“阿麦自己认了又能怎样?纵是已签字画押,也可以说是被人打的屈招了嘛!只要没人亲眼看见,这里面可以说道的地方就多了。许得就是有奸细潜入营中打探,碰巧被那队正撞到,杀人灭口。阿麦看到想要去救,这才溅了满身的血。”
“可——”陆刚欲言,却被徐静摁了下去。
他笑了一笑,又道:“你只是营将,又不管审案,何须自己辨这真假?只需把阿麦往军法处一送,不论他们怎么判,又与你何干?阿麦生,你营中的将士怨不得你,阿麦死,将军那里也怪你不着。”
陆刚听得将信将疑,“这样就得了?”
“这样就得了!”徐静点头,笑道:“烫手的山芋不给人,难不成你还要攥在自己手里?你放心把阿麦交到军法处,接下来的事老夫来打点,不劳陆校尉费心。”
“行,行!”陆刚忙应下,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领命去了。
徐静看着陆刚急匆匆的背影,略略思量了一会儿,又叫人去把商易之身边的亲卫队长张生请了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又写了张纸条交到张生手里,道:“关键是时机要掌握好,千万别叫你家将军提前知道。”
张生是商易之亲卫,对其最是忠心不二,现听徐静说商易之那里也要提前瞒下,不免有些犹豫,“连将军也要瞒住吗?”
“并不是有意欺瞒将军,而是此事他若提前知道,反倒叫他不好处理。”徐静笑着解释,打量一眼张生,又故意问道:“可还有什么为难之处?若实在有顾虑,此事不做也罢。阿麦落得这般全是他咎由自取,老夫想救他是因与他有故,而你却与他没什么交情,大可不必担此风险,老夫理解。”
“绝不是怕担风险!”张生忙辩驳,又道:“我与阿麦好歹也同行二十余日,他叫我一声张大哥,如今有难,我怎能坐视不管。”他又低头看一眼手中纸条,面露迟疑,“只是就这几个字,便能救阿麦性命?先生是否再多交代阿麦几句?万一……”
徐静却是摇头,“你我二人为他做到这般,已是仁至义尽。阿麦是死是活,全在他自己的悟性了。”
张生别无他话,忙辞了徐静前去安排此事。
再说阿麦那里,被陆刚派人看守了半宿,早上刚被押送到军法处,还没受审就又被张生亲自提了出来,直接跪到了城守府议事厅外。她手里有张生塞给她的一张字条,上面是徐静写下的四个字——以牙还牙。
厅内,豫、青两州的高级将领正在开着军事会议。据探子回报,北漠人在靖阳稍作休整后,大军又欲直指豫州。
自从北漠人奇袭靖阳,石达春自杀未遂之后,他就把手中的兵权渐渐地交到了商易之的手上,所以每次的会议都是商易之来主持。是守是退,两种意见已经争论了好几天。有人坚持要死守豫州,可又有些将领说如今北漠势大,豫州只会变成一座孤城,豫、青两军只会被困死在这豫州城内,还不如退出豫州,以谋他处。
一时间,两种意见相争不下。
商易之被这些将领吵得头大,不禁皱了皱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看向徐静。
徐静依旧沉默,自从这两派争论以来,他就只是淡淡地笑看着两派人争来争去,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商易之把目光从徐静身上收回来,又冷冷瞥了一眼众位将领,说道:“难道就只有这两条路了吗?诸位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站在最后面的唐绍义犹豫了下,还是声音洪亮地说道:“卑职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按级别,唐绍义只是一个校尉,是没有资格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的,不过他深受商易之赏识,被允许破格参加这样的会议。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是惹人生嫉。
商易之看了看唐绍义,说道:“唐校尉请讲。”
唐绍义面色虽有些微红,可眼神中透露出的却是一股自信,朗声说道:“今泰兴被困,周志忍大军十万仍在泰兴四周,他们轻兵而来,粮草不会充足,能围困泰兴如此之久,定是有其他粮草来源。我们只要寻到其粮草所在,派人烧了他的粮草,周志忍十万大军可不攻自破。”
这番言论,让室内的诸将也颇受震动,近日来,大家一直商讨如何迎战北漠人,可却还没有人想过要主动出击。
商易之目中精光闪烁,沉默地看着唐绍义,显然在琢磨他建议的可行性。
徐静仍是一言不发,目光随意地瞥向门口,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商易之尚在犹豫,就听见大门突然被推开了,阿麦站在门外突然喊道:“将军,阿麦还有一计。”
屋中诸将俱都一愣,唯独徐静面上隐隐展露出微笑来,捋着胡子缓缓地点头。
阿麦初时并不明白徐静为何要把她安排在议事厅外,更不懂那“以牙还牙”四字的含义,待隔着门听了半天众人的争论,又听到商易之并不认同“守”或者“走”那两条道,这才有几分理解徐静的用意。
再等到唐绍义提出偷袭周志忍粮草,破北漠东路十万大军,众人震惊,商易之不置可否,她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要活命只有靠她自己,必须让商易之看到她的用处,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商易之看着门口的阿麦,眉头微皱,几日不见,这阿麦怎么又成了这个样子了呢?鼻青脸肿的,还一身血污。
有人已经认出了这少年曾是商易之身边的亲卫,都是略带惊愕地看着阿麦,不明白她这身打扮是从何而来。只有唐绍义是知道阿麦去了步兵营的,这时见阿麦一身血污地出现在这里,脸上的青肿比昨日见时更是严重,心中也是疑惑,想问却又忍了下来。
阿麦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只是镇定地步入室内,径直来到商易之面前,指着他身后的地图说道:“将军,北漠人打开我靖阳边口之后,再攻回来只会步步为营。若是如此,北漠大军此次从靖阳南下必要携带大量的辎重装备,行军速度就会很慢很慢。除去他们在靖阳休整的时间,现在算来也不过是刚出了靖阳而已,可能还没到这个地方。”她在靖阳城下的某处一点,然后手指沿着靖阳和豫州之间的路线往下,划到一处后又接着说道,“如果我们伏兵于此,也就是常钰青偷袭我靖阳援军的地方,可能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战果。”
这是她想了几个晚上的思路,与徐静倒是不谋而合。而徐静这只老狐狸确是有意救她,却也是要借她的口说出这个大胆至极的计划,若中商易之心思,则她可以得救,若不中,他也不会因此被商易之厌弃。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不行!这样太冒险了!我们两军合在一起也就只有四万的兵力,怎么能去伏击北漠大军呢!”一名中年将领突然出声说道。
阿麦看了那人一眼,冷笑道:“怕是北漠人也会这样想,他们必然以为我南夏被他们杀了三十万边军,早就吓破了胆,只会守城而不会进攻了,他们死也想不到我们有这个胆量敢伏击北漠大军,我们敢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商易之看着阿麦沉默不语,如果说刚才唐绍义的主意是冒险的话,那么阿麦的计策就是发疯了,用现在豫州城内四万的兵力去伏击挟威而来的北漠大军,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可就是这样一条发疯的计策,却让他的心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阿麦暗中观察了一下商易之的脸色,又说道:“将军,北漠人大胜之后必会骄傲,何况北漠尚有十万兵力在泰兴,陈起手中只有不足二十万的人马。常钰青偷袭靖阳援军,陈起攻占靖阳、溧水,其兵必有损失,现存于手中的兵力至多不足十五万,他尚需留兵驻守靖阳、溧水一线,所谓南下大军,能有多少?顶破天不过十万!”
经她这样一分析,屋内诸将竟有少一半都动了心,都明白这条路虽然危险,可一旦成了那就将是不世之功,更重要的是可以一雪北漠奇袭靖阳之耻。
“放肆!”商易之面色突变,目光严厉地盯着阿麦,训斥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拖下去杖责二十!”
阿麦心中大惊,惊慌地看向徐静,却见他眼中含了一抹笑意,正捋着胡子看着自己。门外的兵士进来拖了阿麦就走,她慌乱之下连求饶都忘了,只傻愣愣地看着商易之,任那兵士把她拖了出去。
这下完了,就算二十军棍打不死她,她的身份也再隐瞒不住了。阿麦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商易之还在后面喊着,阿麦已经听不太真切了,像是让那个叫张生的侍卫去监刑,以防那些相熟的亲卫们给她放水。
兵士把阿麦拖到了屋后,把她摁在一条长板凳上,然后有人上来要褪她的裤子,吓得阿麦连忙拼死挣扎,无奈手脚都被人摁死了,丝毫动弹不得。那人的手已经抓到了她的腰带,阿麦求死的心都有了,正混乱中就听见后面跟来的张生说道:“算了,好歹也是以前的弟兄,就直接打吧,别扒裤子了。”
这句话听到阿麦的耳朵里,不亚于天籁之音。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感激过一个人,眼眶一热,眼泪已经在里面打起转来,咬着牙强自睁大了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心中痛骂商易之和徐静,上到祖宗八代下到子孙三代都问候了一个遍。陆刚没打她,到了这儿反倒要挨顿板子。
张生亲自执杖,抡圆了胳膊冲着阿麦的屁股就拍了下来。阿麦本来悬着心等着,却突然发现军杖打在屁股上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疼,她不禁转了头看张生。张生也看着她,瞪了瞪眼睛,阿麦突然明白了过来,赶紧痛苦地惨叫了一声。张生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才又继续卖力地打了起来。
阿麦的惨叫声断断续续地传进议事厅内,唐绍义有些心神不定,双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商易之听了却仅皱了皱眉头,便又若无其事地与众人论起军中之事来。
这个会议一直开过了晌午众人才散去,唐绍义临走前颇为担心地往后院瞄了一眼,可惜什么也没有看到。
阿麦挨完了打,便被张生带到了商易之那里。亲卫给商易之端来了饭食,商易之先请徐静在桌边坐下同食,自己这才坐下来,丝毫不理会站在一旁的阿麦。阿麦已是几顿没吃,闻到食物的香味,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来,她连忙用力按了肚子,不发一言地站着。
商易之瞥了她一眼,把手中的馒头放下,淡淡问道:“你又在军中惹了什么事?”
阿麦求救地看向徐静,见他没有什么表示,只得胆怯地回道:“我失手杀了人。”
“杀了什么人?”商易之又问道。
阿麦默了默,才答道:“是个队正。”
商易之面色骤寒,眼中怒意暴涨,冷笑道:“你胆子倒是大,连队正都敢杀了。”
阿麦狠了狠心,咬牙说道:“是他要欺辱我,我才失手杀了他的。将军,我犯了什么错,难道就因为我长得好看就活该受人欺辱吗?我从军是为了杀敌卫国,不是为了给某些人做玩物的!”
商易之微僵,转过头看阿麦。她眉目青肿,紧紧抿起的嘴角犹带着些血迹,一脸倔强地看着他,质问道:“请将军告诉阿麦,是不是男人长得漂亮了,就活该受人欺辱?就理所应当地被人看不起?”
商易之不语,他本人就长得极俊美,虽然颇得女子青睐,可却因此被一些老将看轻。他也清楚长相俊秀的少年在军中多会受到欺辱,所以才会把一些俊秀少年挑出来放到了他的亲兵里面,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免受欺辱。
之前他恼阿麦反复无常,说走就走说来就来,这才把她投入步兵营,想着叫她吃些苦头。可现在看阿麦吃过了苦头,一身狼狈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心里竟然有些不忍了。更何况他爱阿麦之才,且不说刚才的锋芒毕露,便是来这豫州的路上,虽然阿麦有意藏拙,其机智和灵活也非一般人能比。
商易之寒声说道:“那也不应该杀人。”
阿麦的眼圈微红,说道:“我也不想杀他,可是当时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见阿麦这样一副模样,商易之竟然有些训不下去了,面色虽冷,口气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他说道:“不管有什么理由,你都是杀了军官,按照军法必须斩首示众。”
阿麦心中一惊,惊恐地看着商易之。
商易之看阿麦这个样子,一时竟觉得好笑,嘴角就有点绷不住了,忙别过了脸,冷声说道:“不过念在你刚才也挨了二十军杖,就先留你半条命吧,以后将功赎罪。”
听他这样说,阿麦一颗心脏才算回到了原处,她强行压下了激动之情,只垂首敛目地站在那里,肚子里却在咒骂商易之,心道你说话这般大喘气,分明是故意吓我。
商易之叫屋外的张生进来,吩咐道:“你领阿麦下去吧。”他又扫了阿麦一眼,眉头微皱,颇有些厌恶地说道,“记得先把这身脏衣服换了。”
阿麦拖着腿,装模作样地跟在张生后面往外走,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商易之冷冷的声音从后传了过来,“我看二十军棍还是少了,再打上二十你就能走利索了。”
她惊得一跳,连忙把手从腿上收回来,一溜儿小跑地出去了。
徐静在后面闷声而笑,商易之回过身来看着他,问道:“先生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徐静摇头,“没有。”
商易之又问:“那先生在笑什么?”
徐静笑了笑,说道:“笑阿麦皮糙肉厚,打了二十军棍还能跑得这么利索。”
商易之也跟着轻轻笑了笑,点头道:“嗯,这小子是挺禁打的,也壮实,看来会是棵好苗子。”
徐静把筷子放下,脸色转正不再说笑,盯着商易之问道:“将军觉得阿麦的计策如何?”
商易之淡淡说道:“可行。”
“可行?”
商易之颔首,“的确可行。”
“那为何将军还要杖责阿麦?”徐静又问道,细小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眯。
商易之笑了,并没有直接回答徐静的问题,只是替徐静布了些菜,随意地说道:“我小时候曾在盛都外的庄子上厮混过几年。有一年庄子上种树,我觉得新鲜,也亲手种了一棵树苗。为了显摆我种得比别人好,我一个劲儿地浇水施肥,结果那树苗长得果然比四周的树都好,只一个夏天就蹿了老高,远远地就能看到比别的树高出一大截来。我很得意,还特意向母亲说了这件事情,母亲并没有夸奖我,只是抚着我的头顶叹息。”
徐静听到了这里,已经猜到了商易之的意思,不过见他停了下来,还是很配合地问道:“后来呢?”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后来刮了一场大风,一片林子里就只有我种的那棵树倒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徐静问。
商易之笑而不语,拿起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让徐静,笑道:“先生请尝尝这道菜式,听说是从盛都来的厨子。”
徐静暗中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转移话题的水平真不怎么样。他笑了一笑,真下筷夹了那菜来尝,赞道:“果真不错,与豫州本地的厨子确有不同。”
“先生觉得阿麦计策如何?”商易之突然问道。
“甚好!”徐静回答道。
商易之笑了,问:“甚好?”
徐静点了点头,看了眼商易之,把桌上的饭菜都推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来摊开,说道:“这是野狼沟的地形图,将军请看。”
阿麦再次穿上那身黑衣软甲的亲兵服时心中感慨万分,本想笑,可是一咧嘴涌上来的却是悲哀,眼圈莫名其妙地就红了。她垂下头去,把脑袋埋入臂弯中,喃喃低语:“阿麦很好,阿麦很坚强,很坚强,很坚强……”
差点遭到侮辱的时候她没有哭,遭到那些士兵殴打的时候她没有哭,可现在,危险明明都过去了,她却要哭了。
张生去随军郎中那里讨了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回来,一推门见阿麦正在床上趴着,不由笑道:“你小子还趴着哪?倒是娇气。”说着走到床前,冲着阿麦的屁股使劲拍了一下。
阿麦惊叫一声,差点从床上蹿了起来,回过头红着眼睛怒视张生。
张生看到阿麦眼睛通红有些奇怪,奇道:“你小子还哭过了?嗬!你可真出息,别人不知道,我自己打的还能没数?就这样你都能哭鼻子,那要是真挨了二十军棍,你小子还能挨得下来吗?”
阿麦不语,脸色有些微红,扭过了脸不理张生。饶是张生手下放了水,可好歹也是二十军棍,虽说没把她打得血肉模糊,但也打得又红又肿了,张生这样一巴掌怎能不疼?再说她刚才惊叫倒不全是因为疼,而是张生突然打了她的屁股。
看到阿麦这股别扭劲,张生反而笑了,从怀里掏出讨来的药膏,在阿麦面前晃了晃,笑道:“赶紧的,好不容易从郎中那儿讨来的,快点把裤子褪下来,我帮你把屁股上的抹了,脸上的你自己抹,将军那还等着我伺候呢。”
阿麦大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惊慌地看着张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张生看她那模样,还以为她嫌弃同一个药膏抹上下两个地方,瞪了瞪眼睛说道:“怎么?还挑剔?要不你就先抹脸再抹屁股。”
阿麦仍是护着腰带不语,脸憋得通红。
张生有些烦了,说道:“不是我说你,阿麦,你哪那么多事啊?要不是将军让我去给你要药膏,你以为挨了军棍还能上药?烧得你吧!”
见张生有些发火,阿麦勉强笑道:“多谢张大哥了,你把药放着就行了,我自己抹就行,不敢劳烦张大哥。”
张生见状撇了撇嘴,嗤笑一声,把一个青瓷小瓶往阿麦脸前一丢,说道:“那行,我还懒得伺候你呢,你自己抹吧,收拾利索了去厨房找点东西吃,那里还给你留着馒头。算了,看你这德行,我还是给你端来吧。”
阿麦连声说谢谢,张生挥了挥手,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她一脸的青肿,不禁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你小子也真能惹事,看看这脸肿的,多遭罪,本来挺好的模样,这回好了,都快肿得跟猪头一样了。”
阿麦苦笑,等张生出去了,这才打开瓷瓶抹了些药膏出来往自己脸上涂抹,刚抹了两下又停了下来,想了想便又把脸上的药膏都擦了下来,用手指从瓷瓶里挑了药膏伸入衣下,往已经青肿了的屁股上抹去。整整一瓶药膏,全被她抹到了屁股上,厚厚的一层,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屁股上顿时一阵清凉,没了刚才火辣辣的感觉。
张生从厨房里拿了馒头又返回来,看药瓶已经空了,而阿麦脸上却没有一点药膏,奇道:“药膏呢?”
“全抹上了。”阿麦啃了一口馒头,回道。
张生一脸的惊愕,问:“全抹屁股上了?”
阿麦脸上有些红,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专心地啃馒头。
张生面部表情有些扭曲,最后冲着阿麦伸了伸拇指,歪着嘴角赞道:“高,实在是高,我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屁股比脸金贵。”
阿麦被一口馒头呛了一下,咳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转头看了张生一眼,没有说话。
唐绍义打听到阿麦又回了城守府,寻了个机会来看她,见她脸上虽然青肿可行动却无碍不禁有些奇怪。阿麦不能告诉他实情,但又不想撒谎骗他,只好说张生给她求了好药,抹上甚是管用,现在已无大碍了,只是睡觉的时候还需趴着睡。
即便这样,唐绍义还是很惊讶,那二十军棍挨下来,没有伤筋动骨就算是大幸了,更别说她现在看上去已跟常人无异。唐绍义虽然性子耿直,可却并不愚笨,只见阿麦有些躲闪的神情,便知道是执刑的军士放水了。他并不知道这是商易之暗中安排的,还以为是张生和阿麦交情深厚,所以才手下留情,于是说道:“阿麦,不管那药有多管用,二十军棍都不是好挨的,你还是多注意一下身体的好,省得日后留下病症。再说张侍卫一片好心,你千万别给他惹了事。”
唐绍义只是这样一点,阿麦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正色谢道:“多谢大哥指点,阿麦明白了。”
唐绍义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麦犹豫了下,试探着问道:“大哥,你们这两日在忙什么?我见商将军和石将军还有徐军师在一起商讨了好久,也不知道我们以后要怎么办——是守豫州还是去援救泰兴?”
唐绍义没想到阿麦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禁有些为难,稍微顿了顿,郑重说道:“阿麦,这些事情是军中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阿麦见状忙说:“没事,大哥,我随便问问,这两天看到商将军总是召集一些将军开会,所以有些好奇。”
唐绍义垂了垂眼帘,说道:“嗯,那就好。不过你赶紧养好身体做好出征的准备吧,这样子可上不了马。”
阿麦听到这个并不觉奇怪,她看到商易之频繁召见青、豫两州将领,心中已经猜到商易之要动兵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往北还是往南。从那日商易之的反应来看,他应当是偏向于北上伏击陈起的,可后来他却绝口不提北上之事,只几次叫唐绍义参加青、豫两州的军事核心会议,似是要采纳他的建议,打算去偷袭周志忍的粮草了。
送了唐绍义出去,阿麦刚回到侍卫所住的院子,就看见有个矮个子的男人正在屋门口往内扒望,阿麦从腰间拔出了佩刀,小心地往那儿摸去。离那男人还有五六步远的时候,那人突然转回头来,没想到正是青州军步兵营第七营的校尉营官陆刚。
阿麦奇道:“陆大人?您在这里干什么?”
陆刚突然见到阿麦,有些手足无措,忙转回身站直了身子,尴尬地说道:“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阿麦把佩刀插入刀鞘,说道:“今天不是我当值,如果您要找将军,得去找张生张大哥。”
陆刚忙摆了摆手,黑红的脸上笑得有些不自然,笑道:“不是,我不找将军,我是来找你的。”
“看我?”阿麦更是惊讶,问道,“不知大人找我何事?”
陆刚从身后把唐绍义的那把佩剑拿了出来,递给阿麦,不好意思地说道:“唐校尉送你的佩剑,我给你送来了。”
阿麦接过剑,一时没有说话。
这剑用来杀了那队正之后就被巡逻的士兵夺了去,后来陆刚送她过来,却忘了把这剑一并送过来,便一直留在了陆刚的军营里。陆刚见阿麦没事了,只道阿麦果然是商易之所爱,生怕阿麦再报复自己,忙把这剑送了过来。
陆刚见阿麦沉默不语,赶紧解释道:“麦侍卫,那日我也是一时没查清,叫你受了委屈,你可别记在心上。”
虽有商易之出面袒护阿麦,却也不好判她杀人无罪,更别说那人还是阿麦官职高了许多的队正,于是,那杀人的帽子扣到了子虚乌有的奸细身上,阿麦只是撞到,救援不及,这才沾了一身的血,造成误会。
陆刚有意这般说,无非就是想给阿麦一个心安。
阿麦闻言笑了笑,赶紧一躬身说道:“陆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今天能活下命来,一是感激将军救助之恩,二就是要感谢大人了。多谢大人当初能手下留情,又派人看护阿麦,这份恩情,阿麦永不能忘。”
阿麦说着,便郑重地躬身行礼,吓得陆刚忙扶住了她,说道:“这是哪里话,这本来就是个误会,幸亏将军英明,才能还麦侍卫一个公道。”
阿麦笑了笑,又恭维了陆刚几句,陆刚见阿麦并没有嫉恨他,也便放了心,和阿麦又随意地说了几句便要告辞。阿麦赔着笑把他送出院去,直到见他走远了,脸上的笑容这才淡了下来,重又恢复冷漠。
商易之终宣布要出兵援救泰兴,他从豫州军中挑出精壮并入青州军,只给石达春留了几千老弱守城。石达春并无异议,很配合地把手中的精锐都交了出来。出兵那天,石达春送商易之出城,一路上脸色都有些沉重,趁着周围无人时劝商易之道:“易之,还是我领兵去吧。商老将军一生为国,如今膝下只有你一子,你怎能去冒这险,你置老将军于何地?”
见商易之沉默不语,石达春又说道:“听闻长公主殿下身体一向柔弱,她要是得到消息,恐怕会……”
“石将军!”商易之打断了石达春的话,笑了笑,说道,“阵前岂能换将?再说将军在豫州经营多年,必然比我熟悉这里,只留了这么少的兵,还都是老弱,也只有将军才能守住豫州啊!”
石达春闻言也只能叹息。商易之爽朗地笑了一声,纵马往前,身后的亲卫队紧紧跟上,再后面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
青州军一万五千人再加上豫州军中抽调出来的两万五千精壮,商易之领南夏军四万,于十月二十六出豫州往南援救泰兴。
当夜,商易之兵分两路,抽出一千骑兵交给副将何勇,偷袭北漠东路军粮草所在。剩下的大军由南而转西至乌兰山脉,紧贴着乌兰山脉东麓往北而去,竟是要如阿麦所说那般,北上伏击陈起大军。
目送何勇领骑兵在夜色中北去,商易之冷笑,说道:“陈起,我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上马临行前看到亲卫队中的阿麦,把她叫到面前,冷着脸问道,“阿麦,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若想保命,本将放你自行离去。”
阿麦在马上一脸凝重地说道:“阿麦愿追随将军!”
商易之控制着坐骑,又冷声问道:“当真?”
阿麦坚定地大声说道:“阿麦誓死追随将军,千险不惧,万死不辞!”
商易之挑了挑嘴角,没再说话,转身纵马往前驰去。后面的阿麦和亲卫队紧紧地跟了上去。徐静坐的依旧是他的骡车,不过这次驾车的已不是车夫老张,而换成了青州军中的兵士。
阿麦屁股上的青肿虽然已经好了大半,可骑马仍是不便,挨了没半日就已经疼得麻木了,不过这样倒是更好,起码不至于总惦记着屁股了。阿麦几次路过徐静的骡车,徐静都会挑了车厢上的小帘,似笑非笑地问道:“阿麦,可还骑得了马?不行就过来陪老夫坐车好了。”
阿麦听了倒也不恼,只是极有礼貌地回道:“多谢先生,阿麦没事。”
徐静本想逗逗阿麦,见她一脸平淡顿感无趣,倒也不再打趣她了。
阿麦有一次往队伍后面送信回来,路过步兵营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勒住马缰一看,却是原来步兵营中的王七。他见阿麦一身黑衣软甲地高坐在马上,眼中甚是羡慕,不顾旁边张二蛋偷偷地拉扯,说道:“阿麦,真的是你啊?刚才见你过去,二蛋说是你我还不信呢。”
阿麦跳下马来,牵着马走在王七他们旁边,笑道:“是我。”说着又两步追到什长身边恭敬地说道,“什长好。”
见阿麦还向自己行礼,什长吓了一跳,忙说道:“我可不敢受你的礼,以前多有得罪的地方,您可别在意。”
阿麦忙说哪里会,又和什长打了个招呼,退回到王七他们身边,牵着马和他们并排一起走。
王七看了看阿麦的打扮,又趁着长官不注意,艳羡地摸了把阿麦的马,说道:“你小子真是走运,我就说你有个校尉大人做义兄,根本就不用到我们步兵营里混嘛,这回好了,都有马骑了,你发达了可不要忘了兄弟们啊。”
阿麦笑了笑正欲说话,唐绍义从后面骑马过来,打量了她一眼,冷声说道:“上马。”阿麦见唐绍义表情很严肃,冲着王七他们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翻身上马,追随唐绍义而去。在前面没多远追上了唐绍义,阿麦提缰和他并行,叫道:“大哥。”
自从到了豫州后阿麦就一直称呼唐绍义为大哥,他们两人虽然没有像阿麦说的那样正式结义,可唐绍义对阿麦甚是照顾,阿麦从心中也甚是感激他,真心实意地叫他大哥。
唐绍义扭头看了阿麦一眼,表情严肃地说道:“阿麦,现在是什么时候?传完信后就应该快些回去复命,你怎么能在那儿和人叙旧?更何况如今是青豫两军联合,要是让人看到了,别人不说你张扬狂妄,只会说将军治下不严。”
阿麦也察觉到刚才自己太过随意,忙心虚地说道:“大哥,是阿麦错了,我以后不会了。”
唐绍义见阿麦垂头认错,也不好再训,只是转回头去看着远处的乌兰山沉默不语。
阿麦见唐绍义不再训她,便随口向他说道:“大哥,这次行军可真是快了许多呢!上次我随将军去豫州,几百里的路,大军在路上愣是走了半个来月才到。”
唐绍义眉头微皱,转头诧异地打量着阿麦,直到把她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这才奇道:“阿麦,那日听你在诸将之前侃侃而谈,大哥当真十分佩服,只道你是军事奇才,谁承想你会说这样外行的话语。”
阿麦脸色微窘,随即又坦然,大方地说道:“大哥,我只是会些纸上谈兵的东西,于军中细务并不了解,再说北上伏击的计策也是徐先生为了救我而事前提醒的,并不都是我自己所想。”
唐绍义听她这样说才有些释怀,把她拉离队伍远一些才低声说道:“你可知道这次出兵,我军士兵只随身携带了半月的口粮?”
阿麦点头,她的口粮就在马上驮着,据说是靖国公发明的吃法,是炒熟的干米,可以生食也可以泡着水吃。阿麦问道:“大哥,难道没携带粮草营帐之类的,行军速度上就真的能差这么多吗?”
唐绍义点了点头。
阿麦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又问道:“将军说石将军后面会马上派运粮队给我们送来粮草,可照我们的行军速度,送粮队能追上我们吗?”
唐绍义看着阿麦不语。阿麦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过来,禁不住骇然问道:“难道说并没有送粮大军?可我们只携带了去时的粮食,回来时怎么办?”
唐绍义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狠决之色,轻声说道:“豫州城里只有几千老弱病残,石将军拿什么给我们送粮草?再说如果我们赢了,自然就有粮草;如果输了,还要回来的粮草有什么用?”
阿麦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看了看已在不远处的商易之中军的大旗,才明白他竟是下了这样的狠心,用不到四万的步兵去伏击北漠的大军,却连回程的粮草都没有预备。看不出来他这样一个风流公子的模样,竟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
盛元二年秋,成祖将四万兵击北漠,出豫州千余里,与陈起接战,夏兵得胡虏首凡两万余级,陈起败,遁走靖阳。
——节选自《夏史·成祖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