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走到馆驿之时,长谷川秀久原本有些冲动的心绪,又有些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开始反思到,自己这样去找内藤如安与小西樱子直接问询唐卫轩的事情……是否莽撞了一些?
就算真的有什么,小西樱子会实话告诉自己吗?又凭什么告诉自己这个加藤家的外人?
想到了这些,长谷川秀久的脚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但是,待其抬起头、准备放弃最初的想法之时,却已经来到了内藤如安所在的馆驿内,站在了馆驿内部倭国使团专属院落的门外。而几个把守此门的小西家侍卫,正在好奇地打量着打量着进退两难的自己……
眼见守门的小西家亲随侍卫已经迎上前来,长谷川秀久只好在心中临时改变了原定策略:不妨,就装作自己是来找内藤如安大人的,面见之后,只需随便报告一下这些日子在京郊的情况,再在谈话之中,看看能否套出对方关于唐卫轩所知多少。当然,按照这个计划执行起来,以自己的水平,估计很难套出多少有用的信息,但事已至此,就姑且一试吧!
就这样,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长谷川秀久硬着头皮,强自镇定下来,和面前的小西家侍卫简单打了个招呼后,称自己有事,需要入内禀报内藤如安大人。
“你要面见内藤大人?”
守在门口的一个小西家亲随侍卫,打量了一番匆匆而来的长谷川秀久,颇为抱歉地摆了摆手:
“不好意思,内藤大人现在实在不太方便。您如果有事,就请明日再来吧。”
听到这个回答,长谷川秀久心中倒是松了口气。呵呵,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也罢,刚好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正好打道回府,避免了一场因为刚才冲动而可能造成的冒失面见。也好,也好。
不过,刚刚转身准备往回走的长谷川秀久,却忽然觉得,刚才的那一幕,好像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啊……
嗯……?对了!
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长谷川秀久不由得一愣,随即立刻皱起了眉头……
按照往常的习惯,无论内藤如安是否方便,至少守门的亲随侍卫会进去先通禀一声,毕竟自己是加藤家派来的“客将”,于情于理,小西家的亲随侍卫却连进去请示一声都不去问、就如此自行代替内藤如安拒绝了面见自己,实在太过失礼、也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事情。何况,就算内藤如安身为小西家的重臣,一直对自己这个加藤家派来的耳目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但这些表面礼节上的事情,以内藤如安的一贯风格,可从来都是不曾含糊的……
想到这里,长谷川秀久不禁立刻停下了正准备离去的脚步,又缓缓地转回了身来,仔细盯着面前挡驾的这个小西家亲随侍卫看了看,虽然自己认得这个侍卫,不会有假,但长谷川秀久依旧用充满怀疑的语气,故意带着几分压迫感地问道:
“我若有急事,你却连进去通禀一声都没有做,倘若出了事情,你可担待得起?”
“这……无论多急的事,现在内藤大人也无法见您……还请您明日再来吧……”而在说这话时,这名小西家亲随侍卫的面色似乎生出了些异样,脸上的表情也开始有些僵硬,眼神中更是有些闪烁。很明显,对方不仅没有说实话,而且,好像还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无法见我……?”
看着对方略有些局促的神情,长谷川秀久略一思考,而后大胆揣测着问道:
“该不会……内藤大人,现在其实并不在馆驿内吧?”
“额……”一见被长谷川秀久好像已经看透了事情,这亲随侍卫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无奈地说道:
“不瞒您说,正使内藤大人他和副使小西大人,刚刚出门……”
“出门了?”
长谷川秀久心中也是一惊,没有想到,自己略施小计、投石问路,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不过,一斜眼,看到了院落外停着的车马用度,以及院子内外的大量小西家护卫。不禁又有些疑惑,按照之前对内藤如安的了解,此人倒是一向谨慎得很,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自入住馆驿以来,除非有关于议和的会谈要参加,才会带着一干侍卫队,依照大明对番邦使团的标准与规定,正大光明地出行。而如今,车马、护卫几乎都停在了馆驿中,一向不曾单独踏出过馆驿半步的内藤如安人却不见了,这实在是太过蹊跷了吧?
长谷川秀久隐隐觉得,这次内藤如安离奇的秘密出行,会不会和天草雄一昨天所说的那件偶遇唐卫轩囚车的事情有关?
不过,无论长谷川秀久再如何逼问这名把门的小西家亲随侍卫,对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多透漏半个字了。无奈之下,长谷川秀久只好退出了馆驿内的倭国使团专属院落,缓缓地踱步向外走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解到那两个人的行踪……
说来,也是凑巧,这时,刚好有另外一个小西家的亲随侍卫正从外面走了进来,似乎是采办了某些当地名吃,带回来给驻守馆驿的大家打打牙祭的。而这个小西家的亲随侍卫,恰好又是当初乌岭遇伏之时,和长谷川秀久同样困守队伍中后段两台轿子旁的其中一人。长谷川秀久依稀记得,当时,与假冒饥民的朝鲜官军精锐们交战最为激烈的时候,此人几次三番生命危在旦夕,还多亏了自己,曾两次挥刀,救过此人的性命……
果然,在迎面见到长谷川秀久后,这名小西家的亲随侍卫也是立刻主动行了一礼,举止间更是颇为敬重。看到这难得的机会送到眼前,长谷川秀久随即将其拉到了一侧的僻静处,恳切地询问起了内藤如安与小西樱子的行踪。同时,谎称自己要急事,必须尽快找到二人,希望对方可以多少透露一下……
毕竟是之前的两番救命之恩,加上长谷川秀久也算是倭国使团的一员,又声称有要事禀告,这名侍卫稍稍犹豫了一下后,便多少指了个大致的方向:只知道内藤如安大人和小西樱子分别换上了大明商人与侍女的服饰,避人耳目,也就是大约一炷香前的功夫,刚刚出门向西而去了。但是,至于到底去了,这侍卫也并不清楚。
长谷川秀久又仔细询问了一番两个人衣着打扮的特点,再三道谢之后,便即刻出了馆驿的大门,直奔西面而去。
内藤如安与小西樱子,会去哪里呢?
原本这馆驿所在的位置,就是北京城中相对靠西之所。再向西走几条街,很快便要出城门了。如果说他们二人要出城、去城外某处的话,至少也该各自牵匹马什么的。但根据之前那名侍卫所说,二人均是步行。也就是说,他们所要去的地方其实并不太远。何况,之前挡驾的那名亲随侍卫也曾说过,要自己第二天再来面见内藤如安,换句话说,今晚内藤如安他们就一定能够再赶回驿馆。如此推断的话,该不会……
长谷川秀久回想了一下小西樱子一贯的做事风格,随即猛然转了个身,改为向相反的东边走去——
长谷川秀久如此做的理由,也很简单,内藤如安和小西樱子两个人既然要避人耳目,而馆驿附近难免没有大明方面的监视,先向错误的方向走去、混淆视听,而后再借助熙熙攘攘的人流甩开可能尾随其后的耳目,这无疑是最为安全的稳妥办法。依照自己对小西樱子行事的风格,此人虽是女流之辈,但心思却是缜密至极,极有可能出门向西之举,就是为了声东击西的障眼法。
而更为重要的一个理由是,长谷川秀久思来想去,觉得二人悄悄出行,实在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却极有可能是去见北京城中某个重要的人物。否则,若是打探民情、或者传递话语等简单任务,随便派个侍卫去办,岂不既方便、又安全?如今,特意由正、副使一同乔装出行,可见此行的重要程度非同一般。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大明朝廷不少中枢衙门与豪门府邸,多在馆驿以东,向东去寻找,自然也就更加符合情理了……
虽然长谷川秀久自己的心里也不是非常有信心,能在偌大的北京城中,碰巧找到两个人的行踪,但如果是去并不十分热闹的城东豪门聚集地的话,相对稀少的人流中,找到两人的可能性,倒是也大大提高了不少。
带着这种想法,长谷川秀久一边左右仔细寻觅着,一边快速走向了城东方向……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在城东转来转去的长谷川秀久却始终没有什么发现,原本还想向路边的一些小贩描述一番两个人的衣着,借以打听一下是否见过那两人。但是,苦于不懂汉话的长谷川秀久,却始终无法张口,只好靠着自己的力量,漫无目标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走得口干舌燥、几近绝望了,长谷川秀久只好擦了把头上的汗,在路旁的一处茶馆中坐了下来,打算暂歇片刻,简单了壶茶水,润一润干涩的喉咙,同时暖一暖身子。
坐在茶馆内,望着门外比肩继踵的人流,长谷川秀久不禁一阵苦笑,自己想仅凭衣着就能找出内藤如安与小西樱子行踪的想法,似乎比一开始打算直接打探唐卫轩情况的主意更为可笑。满城上百万人中,单找两个人,岂不就是如大海捞针一般吗?而现在,距离离开馆驿,都过去了一个时辰,恐怕两个人早已到了目的地,日头也已渐渐西斜,甚至二人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也一点儿都不稀奇。这样下去,看来自己是白跑了一趟了……
唉——
长谷川秀久长叹了一口气,失落之余,甚至想到了信奉基督教的天草雄一常常进行的祝祷祈愿。如今,既然已经走投无路了,何不自己也试上一试,兴许心诚则灵呢?
无奈之下,长谷川秀久只好也学着天草雄一的样子,默默地在心中许了个愿望,希望万能的上帝,可以给自己指出一条明路。哪怕,只是一个方向,也好过这样没头苍蝇地乱跑……
正在长谷川秀久闭目默默祈愿之际,这时,竟忽然听到自己面前的对桌位置上,似乎坐下了一个人,同时,一句长谷川秀久听不太懂的汉话,随即传入了耳朵:
“我看这位兄台,眉间似有忧虑之事啊……若有疑虑萦绕心头,何不算上一卦?我转世教算卦向来灵验,定可助你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