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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消防队员在天津

我的这些农民兄弟

是父母花钱求人

为你们买来入伍资格

盼着你们能够顺利复员

再花钱求人

给你们买个好工作

——石生

可爱的诗人

伊沙

在长安诗歌节

最近的一场中

朱剑替失聪失语的诗人左右

朗读新作

左右恭敬递上自己的手机

人也凑了过去

朱剑看着左右的手机

用其沙哑的嗓音念道:

“这首诗的题目叫作

《我不泡这个女孩》”

话音未落

朱剑脸上便浮现出

色眯眯的笑容

左右脸上旋即浮现出

色眯眯的笑容

哦,以往也是这样

左右总是用表情

配合替读者的表情

于是他俩脸上

便同时绽放出

色眯眯的笑容

那笑容真他妈干净啊

我的心中一片潮湿

2015年

几小时前在我家车上还在对吴雨伦说:“在你第一首写实的诗出现之前,我对你是不放心的。”我在提醒他对于写实功夫的重视。终极的道理是:“画鬼容易画人难。”把“新、奇、怪”当风格去追求的人境界不高,暗藏底虚。我的13.0,为什么会选这一首?因为它让我的同人们真正服气,括而大到真懂的诗人。

我怎么能

唐果

我怎么能

在你的直视下

写诗呢

一个人在家里

换衣服

我都要关紧门窗

诗坛接受一个诗人是需要大把时间的,当你被越来越广泛的人群认可时,他们只是接受了你的过去——唐果正在经历这一切,好处是你走衰的迹象他们要在多年以后才会注意到,但懂行的同行则不然,《新世纪诗典》则不然,我注意到唐果最锐利的武器——灵性正在钝化、稀薄,与年龄、阅历、资历成反比。

周末城铁

春树

没想到

我手里抱着的这一大把花(不知道是桃花还是梅花)

引起旁边座位上几个人的兴趣

他们窃窃私语

见我注意

干脆用德语大声问我

这是真的吗

我首先茫然不解

见其中一个女子

就是离我最近的那个

染着红头发的女人

凑过来用鼻子闻了闻

才恍然大悟

赶紧用英语说

“真的

这花是真的!”

听闻此言

一行几个

以害羞著称的德国人

笑得像孩子一样开怀

手舞足蹈

纷纷凑过来闻花

2015年

本诗是《新世纪诗典》“维也纳之夜”诗会的现场订货作品。春树住在德国,在微博、微信中牢骚多多——如此表现,前所未有,说明她活得真。我曾替她想到,如果把这种牢骚上升为文学,是不是就会成为更有力量的文学呢?回答:是的,但那不是最高级的文学,最高级的文学不论在哪里都是平常心+家常话,如本诗。

出发

北岛

——给TT二十四岁生日

星星钟表店

敲响十二个时辰

茫茫云彩路

转动二十四座山

候鸟伴你出发

字印满大地

浪翻书,风诵读

树获根的含义

八音盒用歌谣

守护那最年轻的神

坏脾气的茶壶

教会你品尝风暴

现实是另一场梦:

满天伪币风筝

雷休克,火结冰

棋盘王国布下迷阵

那些病危者

散布盛世的谣传

唯有守夜人

穿过黎明防线

阴转晴,彩虹

带动四季的转门

星星钟表店

敲响十二个时辰

《世纪诗典》推荐过北岛《画——给五岁的田田》一首,今天我在《新世纪诗典》向大家推荐本诗。诗人的女儿长大了,老《诗典》换成《新世纪诗典》,这一切构成了本“编选家”的历程感。我已经说过,后来的北岛一给亲人写就写得好(曾经怎么写都好),有一个具体的线索就写得好,纯意象诗还是比泛抒情诗高级。

发表

蓝蓝

我的诗都有署名。

我的诗都有一个收到的人。

箭镞飞来时

必定会有一个前额迎接,

我爱它光明的固执;

我爱伤口勇敢的裸露

虫子无法忍住对血的赞颂——

当膝盖对我说话

这首诗将不再发抖。

这是一个女诗人对隐私的出版

永恒的海洋和群山——书桌在起伏。

从昨天的北岛,到今天的蓝蓝,都是惜墨如金,字字推敲,语言的炼金术士——请注意,我对他们的推荐是在捍卫意象诗的纯粹性——其情其景,按照中国诗坛的江湖逻辑,实在太过怪诞,相反的景象会发生吗?一个意象诗人在编选本时捍卫一下口语诗的纯粹性?门都没有,所以我说我是“编选家”,你们无权吃醋。

独唱

洛夫

“八千里路云和月……”

我在浴缸里抹了一身肥皂大声唱着

然后一阵呕吐

我把下面的歌词

连同牙齿舌头全都吞下

最后才吐出三个肥皂泡泡

空〇

悲〇

切〇

洛夫肯定不是一个以幽默见长的诗人,但他不会放弃幽默的武器,因为他是自觉的诗人,他懂诗——懂现代甚至后现代诗,他知道有时候需要朝那个方向努一把力,竟也留下了《长恨歌》中“盖章、盖章、盖章……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名句,写出了本诗。反面教材是把中国本土后现代诗诽谤成“段子”的鼠辈。

中国黑人

胡子博

他不是皮肤黑

也不是做事黑

更不是心黑、思想黑

但在黑眼睛黑头发的祖国

他被称为黑人

胡子博,老朋友,《中国诗经》策划人。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说:了解他的写作。本诗太狠,真好,还有什么说的呢(马非语)!此刻我在第五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上推荐此诗,我为我推荐的是这样的诗而自豪。不多说什么了,你们懂的。

心愿

周琦

从退伍那年

到奶奶去世

十一年

她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

我死的时候

绝不能

用拉走你爷爷那种车

拉我

透风漏气

咣当咣当响

三轮的

跪在一辆看起来

还不错的白色汽车前

司机推开了一些我的亲戚

猛地关上后厢门

南京依维柯几个字

似乎令我的悲伤

减少了一些

每逢开大会,就一定会有谁告诉我说:谁谁在什么场合骂你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我一脸不在乎。实际上也确实不在乎,骂我的人我也骂过甚至不屑于骂。赞美也一样,昨天周琦将一个奖项授予我,我今天刚好推荐到他,其中没有预谋,世界就这么平衡。周琦的诗写得更明白了,我相信明白的好让他心中更踏实。

与众不同

卓仓·果羌

火车开动

十分钟后

为了表示我的

与众不同

我从一堆手机控中间

奋力抽出

一本诗集

慢慢

翻阅

如果遮掉作者的名字,你会看出本诗出自一位藏族诗人之手吗?——这层因素加重了我对本诗的喜欢,少数民族诗人不必在每一首诗里都告诉别人:我属于某族。人的构成,民族只占其一,你还是人类一分子,你还是中国公民,你还是极具个性的你自己。我在想:卓仓·果羌做得好是否跟住在广东有关?

戏子在玻璃里

蓝敏妮

舞台左侧甩开长长的水袖

戏子吊出最高亮的一声“啊”

戏子住在玻璃茶几里

水袖是台面刚刚撞破的裂痕

一袋苹果放上去

戏子唱“苦”,裂痕走动一毫米

一盘橘子搁上去

戏子唱“酸”,水袖游走两毫米

手慢慢沿着裂痕

闭上眼睛再抚摸寻找

光滑的台面毫无伤口的痕迹

今年初举行的《新世纪诗典》广西—越南诗会,彻底打开了广西现代诗的大门,目前在“十大诗歌省区”排行榜上,桂军已经跃居前四——什么样的活动有价值?这是一个范例。本诗作者蓝敏妮是桂军的一大亮点,但我也发现了一点问题:其诗听时惊艳度高,读时便有所下降,我认为是词语诗意高于事实诗意所致。

爸爸的钱

苦楝树

我被迫动用到爸爸的钱

我一定会还

为了自己的江山

我在砍一棵老树

那是一个老人的棺材本

当他从黑色布袋里掏出

存折和身份证

续命一样交给我

我揣着破旧的折子

贼一样

来到银行前台

我按下的密码

是已过世的

母亲的生日

当我看到有人批评口语诗中的技术主义,或在批评技术主义涉及口语诗时,我怎么统统没有感觉呢?仔细想想,恐怕是光靠技术撑不起一首口语诗,如果有这样的诗存在,它实在是蒙不住人,欺骗性不大则危害性不大,无足挂齿。请看本诗,它貌似非常技术化,可哪一步精心巧妙的安排不是以心灵与情感做内驱力!

班露来信

刘频

我开着一列老火车,像敌人一样

惊恐地跑

车皮里装满了前线的弹药

一架飞机追上来,飞得很低

和火车保持着一样的速度

在呜呜呜的引擎声里

我甚至看见了飞行员那狰狞的脸

我估计它要扔炸弹了,或者用机枪扫射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这架飞机贴着火车头飞了三百公里

我咬着牙,恨不得把那个飞行员揪下来

他突然从驾驶舱里探出头

大声喊道——“你的信!”

他把一封信,迅速扔进了火车头里

哦,这是班露的来信,第一句是

“亲爱的,春天好!战争结束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本诗的原材料来自何处?我一无所知,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它。事实上,在20世纪80年代,在中文口语诗早期,就出现了一种“拟域外语境”的写法,其中最鲜明最突出的代表性诗人是王寅。三十多年过去了,它已经变成中文口语诗的常规武器之一。这种写法的要领就在于封闭语境中的诗意重塑,文本因此而独立。

默哀

黄锦

夜黑风高

甲乙丙丁

在望月

甲说月亮真圆

乙说是啊

堪比十五时圆

丙说不仅圆

而且明亮似太阳

丁看了看

摇头说

一轮残月

何来光明

不久

丁死了

甲乙丙

仍在望月

面对本诗,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它很有趣——在我看来,这就是写好了,因为诗在趣上,而非意义。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读不懂现代诗?因为他们读诗的习惯是先将一首诗“翻译”成意义,“翻译”成了,就是“懂”了;“翻译”不成,就是“不懂”——这套读法,在好的现代诗面前是失效的,本诗就是如此。

尾巴

大朵

闭上眼睛

看到尾巴在黑暗中摆动

鱼尾、猫尾

马尾、牛尾

狮子尾、老虎尾

甚至些不知名的动物的尾巴

有时又似乎只是一面旗帜

忽然一句京剧台词射出:

“斩——!”

所有的尾巴顷刻停摆

老老实实贴在

屁股上

多好的诗!戏剧性在此演化为中国戏曲性。君不见,各种文学、艺术的形式都在吸诗歌的血,而曾经有一度,诗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清高的样子,自我过度纯化,道路越走越窄,变得生机全无……好在这番局面已被心有大志的诗人们打破,本诗就是个例子。由三个A助攻的强大的桂军,展示到此告一段落。

机器人游泳池

李小溪

我去游泳的时候

机器人看着我

游泳池里全是机器人

儿童池里也是机器人

教练也是机器人

人家看我跟他们不一样

教练让我去机器人医院看看

我趁他们不注意

就跑回家

用彩笔画了一幅画

把他们都画下来

把自己也画成了机器人

2015年

有人说“每一个孩子都是诗人”——事实并非如此,有许多孩子做起诗来模仿的是成年诗人标准而平庸的声音。本诗作者是《新世纪诗典》诗人瑞箫七岁的女儿——为什么《新世纪诗典》中的少儿诗人,总是被《新世纪诗典》诗人的孩子占据?父母让孩子读什么样的诗是一方面,父母懂得给孩子创造诗意的生活是另一方面。

萨拉热窝玫瑰

苏不归

萨拉热窝街面上

大大小小的坑

坑里都被灌满了红色油漆

凝固已久的油漆在地上

仍然呈泼溅状

如此景象

布满整条老街

驻足于此

仿佛听到一截截残肢

痛苦的回声

同行者告诉我

这些血色弹坑叫作

萨拉热窝玫瑰

在我蹲下来

凑近看的时候

发现不远处

一个小女孩

从一位妇女怀里跳出

把一朵红玫瑰

轻轻放在了

萨拉热窝玫瑰之上

2015年

长安诗歌节第200场(平凉专场),仿佛得了诗神的眷顾,成为我所经历的中文现代诗朗诵会中整体质量最高的一场,好诗迭出,难分高下,让我这唯一的裁判头疼不已。本诗是从50位诗人中脱颖而出的12强作品之一,首先是辨识度高,用我在现场的点评说:“苏不归走洋范儿,《新世纪诗典》洋范儿稀缺,值得呵护。”

写诗的母亲

赵立宏

母亲是县里的

老余吾中学毕业

两年前

一个人在老家的母亲

也开始写诗

一次

在诗友周晋凯那里

看到母亲

又在县文联的

刊物上发表了诗歌

就专门打电话

给母亲

说这件事

快乐的母亲

情绪高涨

就像回到初心的少女

多像祖国上世纪

六七十年代的

文艺小青年

让电话这头的我

几乎泪流

2015年7月30日

山西实力诗人赵立宏,在经过一个高速快跑的阶段之后,这一轮次的势头有所放缓——这是正常的,这时候最考验的是一个诗人的心性。在崆峒山诗会上我见到了他,挺斯文的一条壮年汉子,看样子是适合长跑的。本诗拿到会上去,肯定能进12强,所以诗人们对于竞赛的得失不必太在意。

眼疾

鬼石

自从眼睛得病以后

他几乎对任何望失去了兴趣

比如,张望,瞭望

比如,看望,探望

再比如,眺望,凝望

以至于欲望

甚至是希望和失望

2015年2月10日

在现代尤其是后现代之后,“玩”有了严肃的意义——即便如此,在“玩”字上,亦有境界高下之分,有人“玩”得很下作,有人“玩”得很轻浮,有人为“玩”而“玩”,徒有姿态,“玩”不出名堂……本诗之“玩”,是在“玩”词语,但很深沉,亦有大意义。

厨房里的雪

谭克修

你喜欢用竹竿,把落在屋后的

毛竹和杨梅树叶上的雪

打落到自己身上

杨梅树的叶子是绿色的

正好映衬着你的红色小棉袄

我记得你用竹竿打落树上的杨梅时

穿的是格子衬衣和凉鞋

所以,每年立夏时节

楼下的姑娘刚露出乳沟

我就会去水果店等着

你打下来的杨梅

昨天等到的是乌梅,个儿小,很甜

今天等到了大颗的杨梅,很酸

我把杨梅洗净,盛到瓷碗里

再往上面撒白砂糖

当白色小糖粒落向红色的杨梅

我看见厨房里下起了雪

雪很大,不断地落下,落下

我无法用一个瓷碗接住

全部落在了你的身上

2015年

西安各大学毕业散落到各地去的诗人可以构成一个现象,谭克修是这个现象的典型代表,他们都视长安为其第二故乡或诗歌故乡。适逢克修回其母校——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参加毕业20年大聚之际,长安诗歌节为其举办了一场,他被当场订货的是另一首,回去后他发来10首,我却改选为本诗,因其艺术性更高。

翻译软件

鸿鸿

替我把英语翻译成英语

把中文翻译成中文

把站着的中文翻译成坐着的中文

把室外的英语翻译成室内的英语

把呼吸翻译成喘气

死亡翻译成越来越甜的记忆

把一根烟的时间翻译成

960万平方公里的雾霾

把行走翻译成行走

不管你走到哪里

最后剩下的

就是我们称之为诗的东西

而漏失的

是一个孤独的人

整整的一生

2015年

鸿鸿,我眼中台湾中青年一代中的第一诗人,也是在语言上与大陆先锋诗人最为接近者。他谦虚地说:曾受过我的影响——我只记得,当我籍籍无名时,他在台湾名刊《现代诗》上对我的力推。青海湖国际诗歌节期间,某晚我唤他去消夜,他说他在赶剧本,我忽然想起他是《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的大编剧。

外婆

杨艳

七楼那位

长得像我已故外婆

的老奶奶

下楼时

常常按错键

跑到楼上来

每次电梯门开

看到她

我就想

哈,外婆

又从下面

上来了

2015年4月8日

杨艳是《新世纪诗典》的特约统计员,她精确而专业的统计确保了《新世纪诗典》在大数据时代的重要价值。我将1600首大节点上荣誉推荐的名额提前授予她,选稿那天正值第五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期间,马非在我房间,我将选定的本诗给他看,口语鹰派说“好极了”——是啊,正是口语诗把中文现代诗从浅格言拉回到文学。

乡野

蒋雪峰

一群野蜂

在电表里安家

它们一边读着

电表的度数

一边决定吐出

多少口蜜

三只燕子

停在电线上

听电流流过

一只燕子

突然变向

飞进堂屋

落在饭桌

“你也怕热啊”

歇了一会

娘娘捧起它

出门放飞了

没有水果刀

娘娘用菜刀

给我削了个苹果

望着她的额头

我好像觉得

全世界的皱纹

都挤在了上面

不走了

每次见她

我都想哭

总觉得她的苦

是帮我们受的

但她从来不说

有的人生下来

就是为了把苦

当成工具

把更多的甜

递给别人

比如耶稣

比如娘娘

2015年

真是句句有感觉,怎么写怎么有,怎么写都能拨动你的心弦——如此之好的效果,却出自如此之小的动静,非高手不能为也!蒋雪峰者,我眼中的江油王。江油王可不简单,它肯定大于绵阳王,甚至于四川王。《新世纪诗典》仿佛一巨幅长卷,将中文现代诗的万里江山一点点展现出来,不是你们掌握的江湖联络图。

我也有脾气

若樱

轻轻走路,轻轻吃饭,轻轻说话

就连发脾气和磨牙

也是轻轻的。母亲说过,

是鸡蛋,就要活得小心翼翼

但,这一次……

我眉头微皱。我刚踩死了只蚂蚁。

我成了泥石流,沙尘暴,飓风和海啸

2015年5月25日

我欣赏有鬼气的诗人,我自己就是这样的诗人。做人要直,做诗要鬼。在写作中,“直肠子”是可耻的。我将我写作课的图腾定为狐狸而非狮子,奥妙正在于此。四川人是天生适合作诗的,虽然地处西南,却属北方语系,书写上不吃亏;虽为南方人,却血热,爆发力强,还有这鬼气足。至于能否成大的,则要看灵魂。

灵山

李少君

山是此地最膜拜的一尊神

位居中央,白云拥趸

所有的事物都向它靠近,聚拢

簇拥周遭如莲花围绕守护

春风宛如一场浩大的盛典

在众鸟和昆虫的鸣奏声中

花草树木——向山的方向匍匐

俯首朝拜,承受天雨的洗礼

佛以太湖之水显灵

佛略施功力,每一朵浪花开始念经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每一声都在为世间万物加持

2015年8月25日

本诗显然受到了史蒂文斯《坛子轶事》(我的精确之译是《罐子之虚构》)的影响,这也令本诗的根基稳固,走势明朗。唯一的遗憾是结尾处太明朗了,暴露了作者的心迹。我想:诗评家写诗,也还是存在一个换频道的问题,频道要换得干净,诗评要道破意义,诗不可以,要深藏不露。

无题

吾桐紫

往山上走

一老一少

开着奔驰

一个和尚

一个道士

往山上走

一老一新

两座建筑

一座寺院

一座道观

2015年7月

“天才她妈”到——对于此话,《新世纪诗典》的主力军一听便懂。有点久违了,在《新世纪诗典》上,“天才她爸”和“天才她妈”都追不上“天才”,这让我放心,他们帮不了“天才”,“天才”才是天才。我发现个别00后的家长帮其写,我很泄气,别害孩子啊,一笔都不能帮!本诗好在开阔而复杂。

房顶之上

陈仓

我偷偷地从外边带回一盒套子

是免费的

把夫妻间必备的薄膜一直用了三年

儿子已经长大,这些存货不到三天

便被他消耗干净

他吹起的气球总会飞到房顶之上

2015年8月26日

陕籍上海诗人、作家陈仓,小说写得风生水起,终在主流文坛占有一席之地,但依然不忘诗歌——这是聪明人的选择。诗歌是“文学中的文学”,是文学的核心,在今日乱象丛生的大文坛里,具有更加严峻而伟大的意义。本诗之好,在于它带给我的意外之感:我们的故事在下一代身上重演,时代究竟前进了多少?

我是个笑话

程涛

作为一个老笑话

我被酒吧里的客人

讲了很多遍

有时候会加进一些作料

或者加进一些颜色

加进一些坏情绪

加进一段案件

加一个醉汉进来

加一个女人进来

加一把枪进来

而今夜

我只是一个

坐在吧台前等人的

赤裸裸的笑话

2013年9月14日

什么是现代诗?我们从诗人的文人的文本的角度已经谈了一大通,不妨换个角度拉开了谈一谈。所谓“现代诗”,就是恰当而有效地表现出现代人的灵魂、心灵、情感、情绪的诗歌,前提在于,作者当是一名合格的现代人,具备这一点,一切都好办——也正是在这一点上,程涛艰难地长诗了。

理发师

聂权

那个理发师

现在不知怎样了

少年时的一个

理发师。屋里有炉火

红通通的

有昏昏欲睡的灯光

忽然,两个警察推门

像冬夜的一阵冷风

“得让人家把发理完”

两个警察

掏出一副手铐

理发师一言不发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他等待他们

应已久。他沉默地为我理发

耐心、细致

偶尔忍不住颤动的手指

像屋檐上,落进光影里的

一株冷冷的枯草

从体例说,《新世纪诗典》剑指“当代《全唐诗》”,并非照单全收而是真正大典;从内容说,将《新世纪诗典》各册连起来读,就是当代文学的恢宏诗卷,其中一部分为我们提供了一条诗歌人物长廊——我记得,独禽写过一个理发师,现在聂权又贡献了一个,顺便还贡献了两个有人性人味的警察,像少年的记忆一样珍贵。

我和李岱松和多多的一个上午

谯达摩

在八宝山

我和

李岱松

多多

整个上午没有说一句话

多多的父亲

躺在

花丛中

老人家

九十多了

安静的灵堂

多多

多多的

亲人

肃立一旁

我和

李岱松

先后上去

与他们

一一

握手

我是第一次

去八宝山

第一次

在北京

感受

与死

的距离

最后我和李岱松

和多多

和多多的

亲人

朋友

来到一个

巨大的

火炉边

将所有鲜花

投进火焰

翻滚的

炉膛

我抬头看见

炉子上

雕刻着

四个

大字——

法界蒙熏

三年过去了

我发现八宝山的

那个

上午

能影响我

三十年

甚至三百年

香赞:

炉香乍热

法界蒙熏

诸佛海会悉遥闻

随处结祥云

诚意方殷

诸佛现全身

2008年7月26日下午,北京回龙观

《被一代:新世纪诗歌档案》和《从今天开始:现代汉诗三十年》是我在老《诗典》与《新世纪诗典》之间应约编选但未出的大选集,它终成《新世纪诗典》的坚实基础。本诗便是从《三十年》中调取出来的,调不调我要看作者写不写,《新世纪诗典》从不推荐“下岗工”。谯达摩近年在忙孔子和平奖,管他啥奖,写诗为上。

照镜子的女儿

刘畅

女儿脱下童装,套上我

淡粉色的睡衣

她在镜子前模拟我

而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接纳一个

来到我梦里的梦,只是

我穿不上她的衣服,也无法

到她的梦里去

刚才她哭过,现在

带着没擦干的泪迹,沾沾自喜

不在意

幼小身体和宽大的衣服间

留下的大量空隙

2015年8月30日

本月长安诗歌节西宁专场现场订货作品,记得当时刘畅说:很想知道我的推荐语如何写。话说当晚当场女诗人的表现很不令我满意,我想用“傻、大、黑、粗”以蔽之,“大女人”的诗太可怕了,让“小男人”这个词都变得可爱起来。在这种环境中,本诗让我眼前一亮,这是有性别、有爱、有发现、有诗意的好诗。

桌子和墙都不发烧了

小羊

我发烧的时候

就觉得两条腿像门框一样粗

脑袋只有乒乓球那么大

身子跑道一样长

桌子都肿了

歪七八斜的,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绿

白墙上有好多裂纹

裂纹上经常有小鹿,小马,小麒麟

到处乱跑

开始我很害怕,后来就盼着发烧

因为有时候

我看见桌子和墙平平整整躺在那里

都不发烧了

我们的关系就一点儿都不好了

它们理也不理我,身上全是灰

随便我在它胸口上乱放

桌子和墙都不发烧了

我身边的人也都不发烧了

他们就像一个放茶杯的桌子一样

只会举着一个菜盘子,怪像个事儿的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没那么爱动的时候

才是发烧了,生病了

可自从病过之后

我就什么也不信了

觉得一桌子木头,都是个面具

在跟我扮鬼脸

2015年8月8日

本诗来自沈浩波的助攻。他在助攻诗歌的同时,还助攻了一条建议:“李白诗歌奖”增设“助攻奖”(“推荐奖”),我经过一番考虑后决定第五届开始实行,并且要以五年助攻总次数来决定首届获奖者。本诗作者今年才开始写诗,或许还有一点啰唆的毛病,但一看便知诗感好,诗感这东西,是天生的。

一个诗人

马非

一个诗人

写了几百首诗

然后死了

几百年后

我在另一个诗人

一首诗的注释部分

见着他的名字

才了解到这个人

写过几百首诗

但一句都没留下

我捏了一把汗

转而想到他死了

并暗自庆幸他死了

不知道这个事

好像这个几百年前

也姓马的家伙

是我的亲戚

2015年9月2日

本诗订货于7月长安诗歌节长安某场,又经过8月长安诗歌节西宁场的再度检验,两场都受到在场诗人众口一词的强烈赞美。过去一年,是马非陪儿子读书迎高考之年,几乎没有出过门,天天回家做饭。其结果是:马儿考上了,马非憔悴了,马诗被憋得养得更上一层楼——本诗不过是这一年硕果的缩影!

花莲之夜

沈浩波

寂静的

海风吹拂的夜晚

宽阔

无人的马路

一只蜗牛

缓慢地爬行

一辆摩托车开来

在它的呼啸中

仍能听到

嘎嘣

一声

2015年6月13日

为什么语言诗的写作者就算用理论将语言说成王国说破天,其写作也终归二流?因为诗的最大特征并不在语言而在形象。它不是说出语言而是说出形象——本诗的魅力正在于此,用很有质感的口语说出了鲜明的形象,在读者那里构成意象——这种写法在布考斯基笔下比比皆是,中国口语诗人业已掌握。

朗诵

秦巴子

一个人

望着右前三十度高处

深情地啊了一声

那里飘过一片云

然后一个人转头

看着左下十五度的地方

深情地啊了一声

那里是一片黑压压的观众

一个人缓缓抬头

平视前方

张开双臂做展翅状

深吸一口气

拖着长长的尾音

啊——了一声

挂着摄影机的钢铁摇臂

像长颈鹿的脖子一般伸过来了

一个人啊啊啊了一会儿

鞠了三个躬

下去了

2015年7月12日

秦巴子善于写朗诵,从《朗诵者》到本诗,他执意要跟中国式的话剧腔的演员表演一般的朗诵过不去。从《新世纪诗典》系列诗会到日常化的长安诗歌节,当诗人的本色朗读业已成为中国先锋诗人的共识,一种与世界潮流接轨的先进文化正在蔓延,这种虚情假意非诗人的朗诵更显得滑稽可笑,它来自旧时代的坚硬话语。

乌城

崆峒山小记

下山的时候

奥地利翻译家

维马丁

依然兴奋地

一路小跑

走在我们前面

见到上山的人

他会鼓励他们

很快了

马上就到山顶了

我们在后面说

这鼓励太管用了

要是骗游人

还要两个小时

才到山顶

有些游人

没准就爬不动了

也许是听到了

我们的聊天

维马丁笑呵呵地

告诉迎面走来的

一队游人

还要两个小时

就到山顶了

2015年8月14日

本诗的名字好亲切啊!哦,它来自一首名作——一首被坏人恶搞成的名作。本诗让我读乐了,继而担心泛学院派式的阐释——它会如何阐释呢?“瞧,老外跟中国人学起坏来,就是这么快!”——不要以为我这是无中生有,此种阐释正在《新世纪诗典》的点评族中蔓延,相当危险。诗不是密电码,别动辄就破译。

父亲

独禽

父亲走在人群中

一点特点也没

怕他丢失,我在他背上注明“我父亲”

弄权者流浪汉强奸犯

以及所有人众都称他“我父亲”

不屑和这些人称兄道弟

我用极残忍的手段谋杀掉“我父亲”

2015年7月l日

在现代意识相对薄弱的陇军中,独禽已经一跃成为最先锋的一个——这究竟是怎么成的,值得我们深思。在学历或知识上,他毫无优势可言,写得晚出道晚,貌似也没见过啥世面,他唯一的优势就是生活积累了——但光有这个也没用,又不是写现实主义小说。在我看来,他对生命有感觉,直通艺术先锋性。

彼此彼此

雷喑

前妻每年都会发一则短信给我

“生日快乐”

我的回复:

“也斯”

作为惯例

我每年也会发一则短信给前妻

“生日快乐”

前妻的回复:

“嗯呢”

相同的

是每一次二人的回复

都是两个字

不同的

是每次前妻的回复

总要比我的

晚一些

我记得在崆峒山诗会现场,雷喑用其老公鸭般的难听嗓音朗读本诗时,本诗听起来是喜感的,现场观众一片笑声。回来之后默读稿子,完全不是那种调调儿,“前妻”二字一直压着全诗,很低抑、很深沉——到底哪一个才是本诗的真声?我只相信文本。提醒雷喑:不必讨喜,写出你脸上的沧桑。

叶子

无题

把一朵白花别在墙上

白花消失了白花非花

成了白墙而白墙非墙

只有光光很白

像风风很白

只有白

很香

崆峒山诗会,中国最好的两位农民诗人都去了,叶子又一次宣示了自己的实力,他既读了自己的代表作《血社火》,又分别在“意料之内”与“意料之外”两个不同的向度上拿出了同样出色的新作,大步挺进12强。本诗便是“意料之外”的那首,一个农民玩起语言,玩得那么有滋有味而又十分高级,嘲笑着语言诗人。

消防队员在天津

石生

我的这些农民兄弟

是父母花钱求人

为你们买来入伍资格

盼着你们能够顺利复员

再花钱求人

给你们买个好工作

可是我知道

咱们的父母,往往得不到好的回报

他们只能是头顶白发

抱着儿子的骨灰回家

2015年8月14日

每次有重大的社会公共事件发生,我的邮箱里就会来上一批相应的诗,但总是难见佳作。我并不讨厌如此“应景”,我只看文本的好坏。石生出席了崆峒山诗会和在长安举行的一场长安诗歌节,他有两首诗接近于订货,并不包括本诗,等到文本发来,我却被本诗打动。二手材料可以写,关键看你是否动了真情。

岳母的病房

徐江

老岳母病房的一位老先生急性发作,护士医生紧张抢救、起搏,终告失败不幸去世。

这在岳母对女儿们的讲述中成了:

“他们把那老头儿给摁死了。”

我说徐江不是纯口语诗人,吃惊者一定不是纯口语诗人——正因不是,本诗让我意外。它抓住了一句口语中大有奥妙的东西:“他们把那老头儿给摁死了。”——我写过一首诗叫作《身体也会被文字打败的事实》(一个“蹄”字),这是“真相也会被语言打败的事实”。语言是个婊子,唯有事实才是诗意的大地。

李伟

坚守的我

只剩一个

更多的是

逃走的我

2015年7月1日

20世纪90年代到世纪之交,我等在反对“知识分子写作”的同时,也反对过他们提出的“中年写作”——现在回头看,那不过是“伪中年写作”,是一些人身在青年望中年,是一些人为自己的蔫蛋性格所做的理论辩解。如今,中年写作真的来到了交战双方身上,是那个样子吗?我在本诗中看到了他们望不到的:自省。

八十年代

君儿

那年

我被突然倒塌的猪圈

埋在了里面

确切说是猪圈的

一面墙

父亲将我救出

记得当时脸上起了一层

难看的疙瘩

很长时间下不去

从此知道了被活埋

的滋味是什么

哦对了

全部的猪安然无恙

2015年9月11日

一首残酷而滋味复杂的诗,如果仅从本诗看,君儿的写作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我却记得在最近的一场长安诗歌节上,我批评了其写作还残留着“新诗指数”——说穿了,就是用最传统最庸常的抒情法放任地抒情——所谓“泛抒情诗人”,基本都残留着这个“新诗指数”。不敢放任,要冷静、知性、智性,抑制抒情。

前列腺

图雅

像暴雨来临哗啦啦的

是没问题的

像小雨淅淅沥沥下的

是有问题的

像屋檐滴答雨点的

是问题严重的

这是某电视台健康栏目

教给的判断

还有一种判断

我在刊物上看到的

长出寿眉的男人前列腺不好

不敢告诉别人

一怕打击了以为自己长寿的男人

二怕有些人会往人家眉毛上看

昨日君儿,今日图雅。这是两个创作内在格局完全不同的女诗人,君儿状态稳,整体厚,平均水平高;图雅爆发力强,诗呈陡峭之势,常有惊人之作——更为可贵的是:每次惊人的向度与维度还各有不同,在崆峒山诗会的朗诵中,本诗名字报出来就把人吓了一跳,待到读出便昂首挺进12强。

徐姐

闫永敏

与我合租的徐姐

是单身母亲

她为了多挣钱

在洗衣店找了送衣服的兼职

有时她忙不过来

就让我帮忙

她说给我做好吃的

第二天早上

她用白水煮面条

但放了荷包蛋

味道寡

我在自己碗里加了甜面酱

她吃完又去送衣服

在网上见某大刊的一职业编辑对“编选家”一词大惊小怪:“编辑就是编辑,哪里有编选家?”我心想:您这辈子也只能到编辑打住。什么是编辑?什么是编选家?前者做到最好,抓到好诗就编;后者却须为作者的全局或发展考虑,闫永敏好诗多,有选择余地,此次我不选其更聪明的,而选其更有生活质感的。

一个女诗人谈另一个女诗人

张甫秋

她总是

噔噔!噔噔!

跑到教室

咚!把书包一放

唰唰!开始写

我永远都不知道

她写的是啥

2015年9月14日

有人写诗,无一句出自个人体验;有人写诗,无一句表露自己的语言意识。从本诗一眼便可看出:作者的语言意识是醒着的,因为多次见过她,我便可以见证:小丫头嘴皮子本来就利索,放到笔下就灵活。我再撂句狠话:一辈子一句口语没写过的人得多笨啊,他(她)从来没在语言源头的清潭里游过泳,一生下游。

去慈善协会捐款

庞琼珍

路过一个流浪汉

一对乞丐

我拐了个弯

2015年5月21日

诗歌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大到什么程度?我用这扇窗口看一个民族在某一个时代的心智——盖因如此,被宣进宫后便“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李白,与“头戴诗人的桂冠/给我国王的王冠也不换”的莎士比亚,差距是明显的。本诗可以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看到:这一代中国诗人是合格的21世纪的文明人。

神灵以各种方式,让你知道他的在

西娃

她纸人一样扑倒在我床上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她在枯死的家庭生活里

伺候老公,做家务,在爱情故事片里度日

有两次,趁她老公出差

偷偷跑去与前情人

约会,而每次,要么在半路

要么在与情人刚见到时

她老公电话都及时追过来

直接问她在哪里

她守在家里的所有日子

他几乎不给她任何电话

每次她受到惊吓,她都会跑到我这里

一次次问:“难道真有一只眼睛在监控我

难道真有神灵存在吗?”

这个像被什么瞬间抽空的人

这个始终喜欢用“巧合”概括一切的人

这个从不相信神灵的人

她纸人一样扑倒在我床上

2015年

在中国存在着一支规模不算小的泛佛教写作,近年的西娃从中突围出来,因为掌握了“事实的诗意”这把金钥匙。这类写作的三流选手就是小资女人学佛,满口佛学鸡汤;二流选手就是自以为悟通了佛经,力图将佛理转化为诗;一流选手直接用“事实的诗意”说话,有佛则佛,无佛亦可,一如本诗。

越南归来

湘莲子

我发现

很多照片上的

我都低着头

我低头

在中越友谊大桥上

找国境线

我低头

在越南一号公路边

剥海鸭蛋

我低头

想曾娶我为妻的那个人

有多少战友留在越南

我低头

在茶古大教堂边的小店里

挑一串佛珠

我个人认为,这是第五季以来的最佳作品或者说是我个人最喜爱的诗。因为它是活出来的诗,再配上一个绝妙的写。一个女人在一段异国旅行结束后重温照片,每一帧照片呈现了一幅画面或者说一组意象,都是编不出来的,其中一句是这个女人的婚史与一次距今不远的战争,太重了!结尾则如风行水上,如踏雪无痕。

无论如何

西毒何殇

人类一再证明

父亲终究会和儿子翻脸

上帝创造自由生命

却企图放牧人类的生活

他让水润泽万物

可我们更热爱烈酒的侵蚀

他说光,我们焚烧大海

他说爱,我们把锈迹斑斑的月球

当成野合时助兴的色子

他要赐予,而我们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生命之冗长早已成为负累

我们热爱雌性胜过一切父亲

冷静着尖叫,怒斥神圣

掐死所有面对太阳的植物,哈哈大笑

看陌生的老鼠孤悬在黎明低声啜泣

上帝创造自由生命

却尚未学会如何当一个父亲

假使你打开门,看见孩子们在通奸

不要沮丧,也不要发抖

请关上门,带走你的光

把我们留在黑暗里

我们不是你炫耀的奇迹

我们没错

2015年8月14日于崆峒山

有人说诗歌可比,有人说诗歌不可比——什么话都别说绝对,如果与他人的比,能够刺激自己写作,激发自身的潜能,那何乐而不为呢?本诗是作者在参加崆峒山诗会时,为了迎接当晚的“崆峒论剑”,一个下午闭门谢客写出来的,逼出了另外一个西毒何殇,说明《新世纪诗典》的比是健康的、良性的。

佛刀

江湖海

争夺坟山。马头山人

以铜刀

戳死对方三个人

我问满叔

铜刀哪儿弄来的

“雄铁匠打的

他偷寺庙里的铜佛像

打了三夜”

满叔答话时头也没抬

2015年7月

中国的当代诗人,应该扪心自问:我们的写作,是否对得起中国的历史与现代?尤其在资讯发达、越来越多的黑洞被打开的今天。历史与现实的残酷、荒诞、惨烈应该成全更有力、更独特、更伟大的作品,我因此而对自己有信心,在面对世界的时候。本诗也让我感到了这一点。

母亲节

左右

母亲节快到了

外甥所在的小学

邀请学生家长

到校参加

“母亲节为母亲洗脚”活动

外甥拿了最佳勤奋奖

我为之感到高兴

接他回家时,奖励他吃汉堡

临分别,外甥幽幽地在我耳畔说

“我妈的脚好臭”

2015年5月11日

新诗典是一条国际机场的跑道,左右是在这条跑道上通往中国诗坛最成功的范例。有一段时间,我怕他为了博取更广泛的承认而忘记了“写好”、忘记了初心——这是一条毁掉了多少人的路啊!左右也许不会,他是中国最有理由不理会口语诗的诗人(因为缺乏说的实践),但当他认定口语诗好,就真敢下手。

蛋壳鼎罐

摆丢

地底下还有18层

住着小矮人,他们

用蛋壳当鼎罐煮饭

大伯父讲这个“知识”时

我还是小孩,不敢再跳了

怕灰尘掉到小矮人的蛋壳鼎罐里

看到大人们把蛋壳丢到火塘边

我想一把抓出来

送给小矮人

孤独的少年站在山岗

看白雾腾腾——

那是小矮人的炊烟

这是一首纯诗——我所理解的“纯诗”不是某种将人间烟火滚滚红尘排除在外的“风格诗”“类型诗”,而是一首诗所能够达到的诗意纯度——就是说,纯诗是提纯的成果,反映的是一颗诗人心的纯度。“2015年70后十大诗人回顾展”,摆丢名列第八,《新世纪诗典》终于给了这位实力悍将应有的位置。

盲道

起子

我走在盲道上

假装闭着眼

跟着凸起的地砖走

走着走着

盲道消失了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

我想也许这是一个广场

穿过马路

我继续踩着盲道走

盲道笔直

一直通到一条河边

被护栏截断

我走过去扶着护栏

看着流淌的河水

心想

也许这是一个幼儿园

我有首不错的《盲道》,所以我在初听本诗时特别注意它能否给我意料之外的东西,结论是肯定的——如此选稿恐怕又打破了一些庸人的臆测,“学我者生,似我者死”(齐白石语)。最不成立的宗师形象是:孙悟空拔下毛一吹,变出了一群小猴子。现代诗也不存在“眼前有景道不得”这回事,越个人化越好。

星空下

刘天雨

一些形状各异的星星

画在纸上

星空下一群孩子在玩耍

儿子画完后

跑出去玩了

他爸看了又看

忍不住

拿起红色彩笔

将所有的星星

修改成五角星

2015年8月13日

隐喻性是诗歌的天然属性之一,离开了隐喻,诗不成诗,徒有分行。我曾经听到过“拒绝隐喻”的浅薄叫嚣,纯粹属于中国红卫兵式的“造反有理”,充满了那个时代特有的二元对立思维。唯一需要警惕的是:不要把隐喻性理解成密电码,不要穷追意义不舍。本诗告诉你,隐喻也可以是明朗的、好玩的、可读的。

白大褂

袁源

农村办丧事

亲戚多

有时孝服不够穿

就有人去诊所

借医生的白大褂

应急

送殡的队伍中

穿白大褂的人

像是急救来迟的医生

2015年

《新世纪诗典》近期好诗不断地掀起高潮,迄今未有走低的迹象——大多出自崆峒山诗会及其前后长安诗歌节的现场订货,为赴诗会要提前做好备战工作,在诗会上拿出最好的近作,是《新世纪诗典》与长安诗歌节创造出的中国诗歌新文化。在这一系列诗会上,袁源被订货两首,说明他迎来了新的高峰。人在写,天看得见。

缄默

马海轶

坟墓里埋着什么秘密?

它从没说过,现在也不说。

跪着求它,用酒祭奠它。

它从没说过,现在也不说。

雇用盗墓贼,用铁铲扎它,

洞穿它,掏空它,抛弃它。

它什么也没说。

直到它被风吹平。

在马海轶的诗中,还保留着20世纪80年代“西部诗”的基因。对于“西部诗”,在几天前,我、徐江、马非在“武汉诗话”中有所提及:我们在说昌耀——一位优秀的新诗诗人,其现代诗含金量甚至来自误读。我想说的是:在青藏高原上写作现代诗是艰难的(扩而大到整个西部),一定要向前走去拥抱现代。

成纪夜色

李振羽

这是一家小型休闲会所

暮霭微薄,我下班路过

官员小姐富人鱼贯出没

门口总有个做作业的孩子

2015年7月29日

追随《新世纪诗典》一路走来,李振羽走得艰难,走得辛苦。第一、二季搭上最后一班车入选;第三季早早入选,却再未叠加上去;第四季全军覆没,掉了书。可以告慰振羽的是:多少貌似没你艰难、辛苦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而你还在前行。拿本诗与你在江油酿成写作事故的诗比较:写看见者成,写想到者败。

不可以

杨桂晔

不可以用我的头颅佩戴别人的发型

不可以用我的脸颊连接别人的脖颈

不可以用我的胸部臆想别人的乳房

不可以用我的胳膊安装别人的手指

那些发型脖颈乳房手指,不是我的

不可以更换我的肤色

不可以修改我的脸形

不可以替代我的衣裳

不可以假装我的神情

那些肤色脸形衣裳神情,销毁我的气质

我和我的头发连在一起

我和我的脖颈连在一起

我和我的乳房连在一起

我和我的手指连在一起

我和我身体的任何部件,连在一起

我的血液喜欢我的毛皮

我的声音喜欢我的喉咙

我的孩子喜欢我的乳房

我的灵魂喜欢我的肢体

——我住在我体内

——没有任何改动的痕迹

我在崆峒山诗会上评点杨诗的话被独化记住了。我说:杨的诗可以进教科书。这话从何而来?当如何理解?其诗具有传统的经典性,残存着新诗的表达习惯——但是,她写得好,能把“小米加步枪”的技术用出最大效果。这缘于她是一个本质上的诗人,有话要说,有情要抒,我感觉她的能量还远远没有喷发出来。

A和B

颜小鲁

A走在大街上

一个人

B一个人

走在大街上

A戴着口罩

十二层

B戴着十二层

口罩

A急匆匆

往前走

B往前走

急匆匆

其实A和B

是一个人

这样写

显得人多点

一帮诗人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诗人,便邀请他和他们一起在火车上朗诵诗,还将“最佳作品奖”评给了这位诗人的一首诗;然后他们一起出现在了一次大型诗歌朗诵会上,这位诗人在现场又朗诵了那首诗,被我这个主持人当场订货——这便是本诗的来历和故事,关乎长安诗歌节、《新世纪诗典》、崆峒山诗会。

在圆通寺看菩萨

日月念念

图雅说菩萨面善

我说图雅很和蔼

图雅说菩萨看着我

我说,你走到哪儿她都看着你

2015年8月13日

《新世纪诗典》的包容性已经足够大,但还是有些人有些诗注定进不来,那些在21世纪还在写作新诗并且无法改变的人。日月念念让我在三天里看到她愿意变、她可以变、她有变的能力。现代诗是“三观”,新诗在今天只是向你上过的语文课致敬,中国诗坛给了后者生存空间,《新世纪诗典》绝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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