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妹夫有个企业,我的主持。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入股,手里有了钱,将来的事就好办了,什么事不得花钱呀?借力使力?没钱谁给你借力呀?”
老四海眼神里竟流露出一股轻蔑:“你砸锅卖铁能砸出几个钱来,你们县有象样的企业吗?”
老张只停顿了0.1秒,然后果断地立刻伸出两个指头:“我出两股,除了分红之外,你老弟再帮我弄几枚这个。”说着,他把一刀平五千举到老四海面前。
老四海思索了一会:“我本来是不想在西部发展股东的,可你老兄的诚意我不能不领啊。”
老张急道:“那就办手续吧。”
老四海笑了,拍着口袋道:“谁能想到这个地方还有人要入股啊?手续都在西安呢。这样吧,等招工的事办妥了,我马上就回西安,把手续给你寄过来。你签完字,让人事部的人把工人送到西安,捎带着把合同也带过来不就完啦。”其实老四海很明白,要钱的事不能急,一急就容易被人拎出尾巴来。再说了,这个老张也不是吃素的,他肯定会找人来鉴定一刀平五千的真伪,等他鉴定完了,他也就放心了。
老张却比老四海还急。“那我什么时候给你钱呀?”
“手续全部办完,你把钱汇到我们的基金卡上不就完了吗?记住,我们单位的名字是东海打捞基金委员会,卡上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说着,老四海向侍者要了张纸,将信用卡号码写了下来,然后递给老张。
老张嘿嘿笑道:“现代交易手段的确是简洁。”
当天老四海和老张把一瓶龙舌兰都喝了,老张一个劲叮嘱老四海千万别把他的事忘了,老四海自然一口答应。
下午,主任将老四海请到人事部,他看到了六十名年轻力壮的棒小伙子,都是三棍子打不倒的。老四海交给主任几千块现金,让他带小伙子们去做体检。主任高高兴兴地去了。
晚上,老张做东,在富豪大饭店再一次宴请老四海。一顿大酒下来,二人立刻成了莫逆,号称可以相互为对方抹脖子。老张甚至告诉他,自己的初恋情人如今就在西安,二人时常通信,大有再续前缘的意思。老四海偷偷说:“人到中年的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记住,千万你不能离婚,离了婚,升迁就会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老张使劲点头:“没错,没错,绝对不能离婚,自生自灭的最好。我明白。”
第二天早晨,老四海从体检结果中挑选了三十人最为精壮的,然后告诉主任:“明天把这三十人带到西安去,到时候我会把路费给你们的。”主任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想到老四海和老张已经称兄道弟了,便一口答应下来。他请老四海审查一下自己起草的劳务合同,老四海说:“反正是你和民工们签合同,我负责给钱就行了。”
当天下午,老四海坐着租来的桑塔纳回了汉中。然后又坐了一夜火车,第三天早晨就赶到西安了。
老四海精力充沛,体力过人,他马不停蹄地在一家复印社中伪造了入股合同。然后盖上假公章,以特快专递,寄到了县城。两天后,老四海在火车站接到了三十名小伙子,以及老张托人事部主任带来的“生效”合同。拿到合同后,他给老张打了电话,声称委员会已经同意老张入股了。十分钟后老四海便通过电话银行,查到了刚刚到账的四十万现金。
老四海将人事部主任打发回去了,然后带着三十个小伙子来到西安一家著名的泡馍店,号召大家随便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到一半他给每人发了500块钱。老四海说:“钱已经给你们了,你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以后的事你们就应该找人事部了,劳务合同是人事部和你们签的吗。”再之后,老四海借个上厕所的机会,溜了。
他先是赶到银行将现金全部提出,注销了信用卡,然后将现金存入另一家银行。一个小时后,他便去了机场。老四海的原计划是去天池看看,彻底放松放松疲惫的心灵。在机场他却临时改了主意。
老四海每天都要进行大量的阅读,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他必须要弄清楚,世界上的人都在干什么。
去机场的路上他买了几张当地报纸,随便看了几眼却发现国家体委正在筹划环青海湖的自行车拉力赛呢。老四海忽然觉得有必要改变计划了,其实他对这条新闻本身并没有兴趣,但青海湖的确是个值得一去的地方。
他上小学时就知道青海湖,那是中国最大的咸水湖,周边的鸟岛、日月山和塔尔寺都是异常知名的名胜。另外老四海对宗教事务比较熟悉,马克思说:宗教是麻醉人民的鸦片。对他来说,宗教是骗钱的最简洁的手段。塔尔寺那是宗喀巴大师的诞生地,宗喀巴是达赖和班禅的师傅。据说塔尔寺中有十万佛像,在喇嘛教中有着崇高的地位,老四海早就想去看看了。
下了出租车,老四海便拿定了主意。他在机场购买了一张去西宁的机票,两个小时后就上飞机了。
旋窗下的西安城渐渐远去了模糊了,老四海产生了一股征服者的快感。再见了,西安,再见了,汉中的小县城,这片土地对得起我老四海呀,今后我再不会在这个地方下手了,足够了。
西宁的城市规模在中国的省会城市中,基本上是倒着排位的。虽然也是省会,但除了烤羊肉还有些名气外,就再想不起别的了。
老四海刚刚做了一大笔生意,来青海的目的就是为了散心。按说青海的老百姓比陕西人还要贫穷,这种地方也不适合骗子施展拳脚。
下了飞机,老四海就被刺目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了,他不得不在机场买了一副墨镜,戴起来活像黑社会老大。
从飞机场到西宁市区大约有三十公里的样子,路况不错,是新铺的柏油路。天空蓝得有些残忍,路边是土寸草不生的辽远山丘。山颜色是焦黄的,老四海看着看着心里就别扭了,这些山怎么看都像一大锅窝头,一点食欲都没有。
人类的行为是很难用理性来解释的,往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他们是强者。人类的无限繁殖使地球面积缩小了,他们攻山拔地,无坚不催,连青藏高原这么恶劣的地方都被占领了。也难怪野生动物们哭着喊着的要往绝路上走,它们实在是没地方可去了!
老四海不敢太招摇,搭机场大巴进的城,抵达市区已经是晚上了。他先是找了家宾馆,然后一头扎进附近的小吃城,一口气连吃了五十串烤羊肉,真香啊!此后的岁月中,每每看见烤羊肉,老四海都想会起西宁来。
事实上老四海在西宁仅仅停留了一夜,他对西宁的印象只是烤羊肉和姑娘们红彤彤的面膛。
第二天他便坐上了西去的长途车,一路颠簸一路游览,倒也惬意。
老四海最先到了色彩斑斓的塔尔寺,参观了传说中的十万座佛像,在寺前的小广场上看到为数众多的小偷。
然后他又去了日月山。据说日月山是文成公主入藏的第一站,走到此处,远行的人们再也看不到大唐景象了。公主悲从中来,怀中的两面明镜便幻化成日月二山。从此日月山便成了汉族居住区和藏族居住区的界限。老四海在山上转了一会儿,好几个藏民穿着民族服装要与他合影,老四海清楚那些人不过是些道具,便婉言拒绝了。
后来他看到山下有一座木棚,估计应该是茶棚一样的营业场所,老四海便跑下去向老板要了一杯奶茶。老板的肤色像藏民,却穿着一件破旧的中山装。他瞪着老四海一口一口地把奶茶喝下去,然后殷切地艰难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老四海刚才是走得渴了,喝什么都香甜,他微笑着挑起大指。老板高兴了,问他是不是第一来日月山。老四海听出他说汉语有些困难,回答也尽量简单:“我是第一次来青海。”
老板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前唱道:“我们青海好地方啊,青海到处是牧场……”老四海笑得四肢招展,这个老板有意思,把歌颂新疆的歌改成青海了。后来老板又为他唱了一首花儿情歌,老四海兴奋得一个劲拍巴掌。老板当了一回歌唱家,别提多开心了。后来老四海向他打听青海湖附近有什么特产,老板说:“鱼,无鳞湟鱼!我听你们汉族人说,红烧的无鳞湟鱼最好吃了。”
老四海奇怪地问:“你怎么会是听汉人说呢?难道你没吃过吗?”
老板说:“我是藏族人,我们不吃鱼,所以我是听你们说的。”
老四海好象听说过类似的习俗,的确是有一部分藏族人从不吃鱼。他对这个老板产生了好感,既然他不吃鱼就说明他手里没有鱼,也不会烹饪,更不会向自己推销了。老四海赶紧又要了一杯奶茶,他继续询问着:“哪里能买到正宗的无鳞湟鱼呢?”
老板说:“湖边上有渔码头,你们可以直接向渔民直接买呀。当然了饭馆里也有买的,不过开饭馆的老板都是汉族人。”接着他又指了指山上那些穿藏族服装的家伙:“他们也是汉族人。”老四海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这老板的意思也太明显了,汉人出售的东西,全没谱。汉人办的事,太丢人!
后来老四海又和藏民聊了些风土人情,藏民叹息着告诉他:青海当地人,无论是藏族还是汉族都是实在人,他们从来不骗人。可这十几年中来了不少外乡人,这些人说的话,你一定要当心啊!老四海觉得这藏民虽然人挺朴实的,但看待问题却入木三分,当下就记在心里了。
当下老四海辞别了藏族老板,再次踏上西行之路。汽车大约行进了几十公里,老四海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大水,波光荡漾,水天一色,几座小岛盆景一样装点着辽阔的地平线。老四海估计这就是青海湖了,这就是那个盛产湟鱼和鸟粪的好地方。
长途车在一个小镇子上停下了,镇子边就有个小码头。老四海本想现在就雇船下海,而船夫们却说:天晚了,明天早上你再来吧。当夜他在帐篷宾馆租了个蒙古包,美美地睡了一夜。虽然老四海有钱,但他却难得能享受钱财的妙用,这一夜已经算是奢侈了。
早晨他懒洋洋地地躺在被窝里,计划着一整天的旅程。先去鸟岛,再去吃鱼……想着想着,老四海竟不自尽地叹息一声,假如有了足够的钱,就这么一路走下去也不错,行者的日子最舒坦了。
天亮了,老四海在码头租了一条小船。船夫喊了声号子,小船就冲出去了。老四海这才注意,船下安装着发动机,船尾有螺旋桨。小船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他们就穿过大沙岛,越过了海中山,没用多长时间老四海就看见传说中的鸟岛了。船夫说:“上了岸你就得花钱买门票了,你要是只想看看鸟啊!我可以直接开到沙滩附近,那里的鸟最多了。”老四海同意了。船夫在身上罩了块塑料布,之后小船径直冲向鸟岛的沙滩。如今是旅游淡季,鸟岛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小船离岸边还有几百米时,马达声便惊起了无数的飞鸟,一片从水面上骤然而起。老四海看到了巨大的天鹅,幽雅的白鹤,细长细长的鸥。鸟群如云,呼啦啦的一大片,几乎把半个天空都铺满了。漫天的鸟声如大海潮鸣,此时阳光几乎被鸟群断绝了,湖面上出现了一大片阴影。老四海从没见过这等景象,他甚至有点害怕了。船夫说:“你运气好啊,现在是五月,这个季节的鸟最多了。”到处都是翅膀拍打的啪啪声,老四海觉得似乎有无数挺机关枪向他们扫射着。
老四海挥着手说:“咱们走吧,不要打扰鸟的生活了。”
船夫哈哈道:“你这么做就对了,鸟不喜欢人。上回有几个上海来的游客,看到这个景色就不愿意走了,一个劲地让我向岸边靠。结果都被淋了身鸟屎。”
老四海这才明白他顶着塑料布的含义,他笑道:“赶紧走吧。”
二十分钟后,小船脱离了鸟岛的范畴。老四海忽然问道:“哪里卖的湟鱼最好吃啊?”
船夫说:“北湖湾的湟鱼最好了,都是五斤以上的大鱼,不过价格很贵的!”
老四海说:“走,咱们去北湖湾。”
北湖湾离鸟岛有三十多里水路,小船破浪而行。老四海站在船头上,像个雁翎队长。
将近中午时,湖面上起风了,白水滔天,浊浪滚滚。小船在几尺到的大浪中颠簸着,似乎随时都会倾覆。老四海把脑袋缩在船帮里,一个劲询问会不会有危险。船夫说:“我们青海湖就像大海一样,无风三尺浪,何况现在的风也不小。不过你放心,有些年没听说翻船的事了。”老四海不会游泳,只得在船里躲着,连风景都懒得看了。大约半个小时后,船夫大叫道:“到啦,你去买鱼吧。”
老四海从船舱里探出头,五六条肮脏的小船停在岸边,渔夫们正清理渔网呢。他四下看了几眼,水面辽阔,隐隐的却有着一股腥臭的味道。老四海觉得臭鱼烂虾吗,渔码头的味道都挺难闻的。船夫把小船靠上了一条挂着蓝旗的渔船,蓝旗上的图案是塔尔寺的标志性建筑。这条渔船的船老大脸是有块刀疤,很好认。他大笑着说:“今天我的运气不错呀,湟鱼是没打上来几条来,买卖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船夫说:“我的客人想买条大鱼,下酒。”
船老大遗憾地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大鱼都死光了。你们自己该拖来看看吧。”
船夫怕老四海掉水里,搀扶着他过去了。老四海往渔船的船舱里一看,顿时有点泄气。所谓的青海湖大湟鱼不过尺把长短,不过这鱼果然没有鳞片,浑身光溜溜的,那模样颇是滑稽。船老大慷慨地说:“您自己选吧。”
老四海翻腾了半天,最后选中了两条最大的,不过是一斤半的。他嘟囔着说:“都说青海湖大惶鱼有五斤呢,可这两条加起来也没有三斤。”
船老大苦着脸说:“我打过八斤的鱼,可这两个月也不知道怎么了,难道大鱼都游到深水里去啦?”
老四海觉得无聊,向船夫挥了挥手,二人回船了。老四海说:“回镇子吧,找个饭馆修理一下。”
船夫笑着说:“我弟弟开了个小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