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一座寺庙,圆球金顶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有点像克里姆林宫。
外面的广场上游客如织,不时有人进寺庙里,却不见人出来。我跟同伴好奇地走进寺庙,庙里残破得像是烂尾楼的工地。庙里并未供奉神像,四处是蜘蛛网,地上散坐着一些面容愁苦的游客,怀抱着各种贵重物品,惨白的脸色像是不见天日许久。面相极恶的守卫穿梭其中抢夺他们的物品,他们任打任骂却死不撒手。我和同伴仓皇逃窜,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寺庙地下一层已经成为交易市场,一些人用贵重物品跟守卫们换食物。地下二层似乎已成坟场。我和同伴也已走散,独自一人跑回地面一层,一守卫拦住我,不等他说话,我便把身上所有能给的东西都给了他,掏出最后一件物品的一瞬间,我已身在广场,我自由了。我想再进寺庙告诉那些人,把东西都给守卫就能自由了,却怎么也进不去寺庙了。
这一着急,我就醒了。
醒来后的我半靠在床上发呆,脑子昏昏沉沉的,总觉得刚才的梦有什么寓意,可我现在还想不明白。我摸了摸额头还是有些烫,我起身找手机,在包里翻了半天没有,想了一下昨晚是莎莉送我回来的,按照她的习惯,我的手机应该在枕头下,掀开枕头我果然看见了手机。我打开手机一看,三个刘部长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未读短信。不知道为何看见刘部长三个字就让我烦躁,我不知道他接二连三地打电话发短信是什么意思。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抱着杯子喝完一大杯水才勉强冷静下来。我抱着杯子坐在沙发上,“你明明知道”,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我一惊,我自言自语的毛病又犯了,从小我就有这毛病,每当我感觉脑子不够用的时候紧张的时候我就会自言自语,有时就几个词,有时会说出一长串的句子。有段时间我特意训练了一下自己,在脑子里事情多的时候用纸写写画画,自言自语的毛病好了不少;最近没刻意训练,今天又犯了。好在这次只有我一个人,不然又得跟旁边人解释我的毛病。我说我明明知道,我明明知道什么呀?我知道刘部长发短信打电话的意思?我拿过手机盯着,手指迟迟不敢打开短信。是,其实我明明知道的,从刘部长第一次给我发信息开始我就知道的,一个男人想跟一个女人发生关系,不用言语就能传达,只是我一直在刻意忽略吗?刘部长几次避而不见我,是真的在考察我的工作能力吗,不是在对猎物下手前的撩拨吗?他老婆打来电话汇报孩子情况时他脸上为什么会有尴尬的表情?答案都在他发来的短信里。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我该怎么办?拒绝他他会刁难我的工作吗?以后的回款签字他还会批吗?问题像潮水一样涌进我脑子,我脑子果然跟进水了一样短路了。我愣了一会儿把手机丢到一边,在抽屉里翻出一个体温计夹在腋窝下,爱谁谁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现在首要任务是退烧。
“哎呀,39.8度了啊,我也真是个战士。”
我躺在沙发上额头上放着冰袋戴着蓝牙耳机打着电话,手机放在一边的茶几上。
“我看你想当烈士了,发烧还跑出去喝酒。你说你这两个月发了几次烧了,你就不能去医院看看?非要等我回去把你从家里绑到医院去吗?”小猪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我撇撇嘴说:“我怕打针怕得要死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去了医生让我打针怎么办?”
“扎一针会死啊?你赶紧给我去医院,半小时后拍医院照片给我看,否则我给大卫打电话让他来带你去医院。”小猪嚷嚷着。
小猪的口气很坚决,看样子我今天不去医院的话她真可能会让人把我绑到医院。我在电话里跟小猪再三保证我一定会去医院之后小猪才挂了电话。
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得做到,是我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几条底线中的一条。
我从沙发上翻滚着下地,哼哼唧唧地收拾着包准备去医院时手机又响了,估计是小猪怕我不去医院催我来了。
我按了耳机接通电话就说:“别催了,我肯定会去的。”
“你要去哪儿?”
一个很熟悉的男声在说话,我脑海里冒出三个字:刘部长!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的是刘部长。
我支吾了一下:“呃,我我我发烧了,正准备去医院。”
“又发烧了?什么时候烧的?”
我心想这关你屁事啊但嘴上还是很客气地说:“昨天开始的,您不用担心,我不会耽误工作的。”
“你在家等着,我马上过来。”刘部长不容置疑的口气。
刘部长说完就挂了电话,这是哪儿跟哪儿,他这是要演一出霸道总裁吗?我对霸道总裁完全没兴趣甚至是反感,我的内心奔腾着一万匹草泥马。
刘部长刚才的口气让我想起了一个久未联系的朋友小贼,小贼并不是霸道总裁,但他却让我认识了第一个霸道总裁。
那时候我和小贼都在莎莉的吃喝玩乐群,我们经常一起聚会,玩得还算不错。有天他在我们聚会时带来一个老男人,平时大家聚会带个别朋友也很正常,但带着年纪比我们大很多明显不是一路人的朋友还挺少见的,但我们也没多想也没多问,玩就高高兴兴地玩儿,喝就痛痛快快地喝。那天我们是在一家常去的酒吧,一拨人去跳舞,我们剩下这拨不想跳舞的就玩色子游戏喝伏特加,这是我们泡吧的常态。小贼介绍他的朋友给我们认识说是姓王,是他的老大哥,其他人都客客气气地跟王大哥打招呼叫大哥,到我这儿的时候我直接叫老王,我说大家出来玩,叫大哥感觉是跟长辈在一起玩,玩不开,就叫你老王吧。这时小贼脸色一变满脸惊恐地盯着老王,我才反应过来我说错话了,叫你老王吧和叫你老王八听起来一个样,但我也不打算解释和道歉,我想看看老王会怎么应对,这样也好判断我们能不能愉快地玩耍。老王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了两秒说叫老王也行,小贼明显松了一口气,而我却发现老王瞟我的眼神带着杀气。玩色子的时候老王明显针对我,总是叫开我的色盅,我也不甘示弱和他拼起来,绞尽脑汁地要叫死他,一来二去我们都喝了不少,快要散场的时候我们俩基本打成了平手。我们一群人中玩色子我算比较厉害的,能跟我打平手的也不差,我没想到一个看上去不怎么泡吧的老大哥有这个本事,于是我怀着英雄惜英雄的心情拍着他的肩膀说:玩得不错啊,下次有机会再继续啊,我先走了。我看见老王的五官纠结在一起,好像它们要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似的。我不知道他怎么了,莎莉她们又在催我快点走,于是我又拍了拍老王肩膀:再见啊。说完我拿起包走了,第二天酒醒就把这些事儿给忘了。
第三天的时候,小贼忽然单约我,我以为小贼对我起了贼心,于是告诉小贼我有男朋友了。小贼甩过来一张大眼美女的照片说这是他女友。我说那你约我干吗。小贼吞吞吐吐地说起那天他带的老王根本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大领导,某上市公司老总,王总命令小贼约我见面吃饭。我说我不去,我对老男人完全没有兴趣。小贼央求我给他个面子,不然担心自己饭碗不保。我心一软就答应了。
吃饭那天我特地没洗脸没打扮邋里邋遢去了餐厅,在餐厅的玻璃墙上我看见自己模样的时候都吓一跳。平时我收拾一下只能算得上不难看,这没收拾的我一看就属于欠收拾,难看到影响市容,如果有外貌协会的人在我可能会挨打。这样的一个我在听见老王说对我有兴趣想让我当他女朋友的时候,我整个人跟电打了一样抽抽着——笑抽了,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我问老王:你瞎吗?老王狠狠瞪我一眼说:我说真的。我擦掉了笑出来的眼泪问:你不瞎为什么看上我啊?你那么有钱,演员模特随便找啊。老王眼珠子不转地盯着我说:从没有人敢拍我的肩膀跟我说话,你是第一个。我愣住了:就为这个啊?老王低了一下头貌似在思考,一会儿抬起头说:我觉得你好玩儿。我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玩具,再说我有男朋友了。老王不知道怎么的激动了起来:我要你跟他分手!跟我在一起,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餐厅里的人纷纷看向我们,我觉得我整个脸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我噌地站起来,想泼一杯水在老王脸上,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但这时候服务员端来了牛排,顶级神户牛肉,我从没吃过啊,凭什么我受了气还不让我吃饱,想到这里我又坐下来不说话大口地吃着肉。老王看我没有反驳,以为我答应了,脸色缓和下来。我吃完最后一口肉,借口去洗手间然后我从餐厅跑了。当晚小贼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我知道是老王气不过让他打的,我没有接电话。第二天我在邮箱收到我个人的信息,我的电话住址身份证号出差时住宾馆的各种信息都有。我看见发件人邮箱的后缀是小贼他们公司的域名,我明白是老王在找人查我。我回了一封邮件只有六个字:您随意,您玩好。然后我若无其事地上下班喝酒聚会,反而什么事都没发生,除了我和小贼彼此不联系了。聚会的时候有我小贼就不出现,后来听莎莉说小贼还继续在老王的公司上班,但被降职了。有时我想跟小贼道个歉恢复邦交,但一想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道歉,两个我不停斗争着,没有争出个胜负,于是我和小贼始终没有联系。
想到这里我已经明白刘部长和老王大约是一个路子,老王能找人查到我的信息,刘部长也能,知道我的住址算什么呢?他让我在家等着,我就等等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高考,该来的迟早会来,倒是老王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要不要给小贼打个电话呢?正当我翻出小贼的名字想要拨号的时候,门铃响了,我打开门,正是刘部长站在门口,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一点吃惊,还有一些愤怒,这些人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尊重隐私。
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来了?”
刘部长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走,去医院。”
刘部长伸手要拉我,我往屋子里退了一步。
“我男朋友一会儿会来接我去医院。”我随口编了一句瞎话想让他赶紧走。
刘部长愣了一下说:“你男朋友?哦,老薛说你一个人在深圳,我是担心你……那没事我就先走了。”
刘部长转身走了。
刘部长和老王原来并不是同一种人,刘部长至少知趣,刘部长在我心里的印象分又拉回了一点。
我关上门看着时间,估摸着刘部长已经走出小区开车走了,我拿上包出门拦车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