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朝堂政治,权利争斗自古没有谁对谁错,从来只有弱肉强食而已!就算自己再如何心疼千岁安,又能如何呢?她不过是这场宫变的过客,就算千岁安当着她的面下了台,她人单势弱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苏九在心中反复对自己如是说,一边跟着这名公公走向御书房的殿前。
这公公将苏九穿插进了满是宫娥太监的第二道防备中,而后又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又神情严峻得转身,继续走向远方指导动静。
苏九侧头打量自己身侧的这几个宫娥太监,皆是稚嫩的脸庞,瞧上去顶多十六七岁的模样,睁大的眼睛之中是毫不掩饰的惶恐与害怕,各个皆是脸色煞白,嘴唇干裂。
她慢慢闭了闭眼,不忍在看,她知道,这些宫人,都是下一个给她送饭菜的小宫女,最后会死在这片深宫大院中,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而,正当苏九在胡思乱想之际,就听身后千岁安的声音似威严又似漫不经心得传来:“小九儿,混入那处做甚?还不快到朕身边来,为朕磨墨。”
苏九赶忙转身,对他恭敬作揖答是,这便一路走到了明黄伏案前,站在千岁安身侧,停下,而后伸手执墨,在砚台之中规律研磨。
她站得离千岁安极近,放置伏案之上的精致烟炉散发出的袅袅龙涎香,不偏不倚得将苏九笼罩其中,混合着千岁安身上独有的兰香,让苏九产生片刻的眩晕。
她微不可闻得摇了摇脑袋,这才继续专心磨墨。
千岁安依旧执笔批阅奏折,只是嘴中已淡淡发了话:“顶多再过一刻钟,宁珏就会攻入朕的御书房来,逼朕退位。”
苏九心头一跳,面上依旧微垂首,沉默以对。
千岁安继续道:“你猜,朕若是以你来威胁于他,他会如何选择?”这句话的语气已明显带上了一丝兴味。
苏九轻轻叹出一口气:“皇上若想试,尽管拿我去试便可。”
他终于侧头,眯眼看她:“若宁珏要将你置于死地呢?你究竟是不怕死,还是觉得宁珏他不会杀了你?”
苏九依旧面不改色,谦卑道:“我不知道。我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切罢了。”不管是她死还是他活,这场戏总得有个收尾,不是吗?
“哼。”千岁安冷哼一声,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大抵是不想再为难苏九,他终是抿了抿唇,继续批阅桌上奏章。
就这般静过了大抵一刻多钟,果然不出千岁安所言,御书房门外一阵整齐又有气势的脚步声与战甲摩擦声自远处传来,从刚开始的轻微回声,渐渐得变得越来越清晰,不稍多时,已是如洪水般排山倒海而来。
那脚步声步步逼近御书房殿门,最终,便又整齐消失,而御书房殿门应声从外而破,苏九站在千岁安身侧,放眼望去,只见此时殿外黑压压一片铁甲将士,各个精锐无比,铁骨铮铮,震慑得御书房内众人宛如蝼蚁。
殿外日光甚烈,洒在将士们的铁甲之上,便折射出道道刺人的光。苏九眯着眼睛,尽管被这些光刺得睁不开眼,却也不想收回眼来。
只因这支将士的最前方,那人一袭白衣翩翩风流,衣上桃花滚墨枝,愈衬其模样倾城。不再用白布蒙纱,不再有夸张龅牙,那眉眼若画,那鼻唇似傲然梅花,他微眯双眼,瞳中已无当年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高傲如霜。
宁珏负手而立于御书房前,双眼直视中央明黄处的两人,仿若此行,胜利非他莫属一般。
苏九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从宁珏身上移开,可眼睛却仿若不听自己控制一般,宁珏走到哪,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得随之移动,连一秒都无法移开。
她有多久没有看到他了?为何她没有从他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哪怕一丝的眷恋呢?
他说过他喜欢她,他说过她是他的妻子,他如何能说话不算话……
可宁珏却像没有看到苏九一般,伸手于空中轻挥了挥,身后便有一小支士兵径直冲入了御书房中,与那十几个带刀侍卫刀光剑影纠缠于一处。
空中不断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可却偏偏连一道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寂静得分外诡异。
宁珏依旧站在殿前,千岁安亦面无表情得坐在龙椅之上,二人隔远相望,眼神对视间,有杀气萦绕。
一直又过了许久,千岁安的带刀侍卫终是慢慢落了下风,再过稍许,已是全都躺倒在了血泊之中。
宁珏这才轻扯唇角略笑一声,跨步走入殿中来,对千岁安讥诮道:“小皇帝,你便是这般对抗本候的?”一边说,一边用眼光扫了眼站在殿中的小宫娥小太监们,脸上讥讽更甚,“几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千岁安的双眼慢慢涨成红色,嘴上则依旧努力维持冷静:“朕有没有长进,轮不到你来对朕指指点点!”
“哦?”宁珏轻笑一声,明明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一眼可堪破其身上杀气,“皇上,莫不是在等边城三万兵力赶来支援于你?”
千岁安脸色生生一变:“你、你如何——”
“我如何得知?”宁珏大笑两声,双眸微眯满是促狭,“当初你交给从容的兵符是假的,可对?你让从容带着假兵符来与我示好,再封了本候一个摄政侯,可你却不知,从容于你达成协议是假,投靠于我才是真的。本候眼线遍布天下,想要从皇宫之中搜罗区区一块兵符又有何难。”
千岁安脸色瞬如土灰色,他唰得站起身来看着宁珏咬牙道:“不,不可能!朕这几日连续收到暗卫飞鸽传书,说边城将领已快要到达国都,今日天黑之前定能赶到皇宫来支援于朕!”
“暗卫,是假的;飞鸽传书,也是本候伪造的。”宁珏优雅踱步,一步一步向着千岁安所做的正中皇位而来,阻碍了他前进的宫娥太监们皆被他身后人一个一个解决,那流出的鲜红血液沿着石板纹路慢慢向前滑动,将宁珏的流月靴沾染上了一层诡谲的红。
宁珏却仿若未曾察觉,一直走到了伏案前方,方停下,于千岁安四目相对。
他的模样阴柔、煞气、眸色冷寒,却对千岁安轻笑道:“你手中的兵符是假的,你唯一的底牌早已被我调了包,小皇帝,你可还有什么想对本候说的?”
千岁安放置在书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双眸煞红,双唇紧抿已无丝毫血色,瞧上去狼狈又可悲。他紧紧盯着他,许久,方哑声道:“宁珏,你要这皇位,就从朕的尸体上踏过去!”
苏九就站在千岁安的身侧,她看着宁珏,又看着千岁安,只觉一颗心,仿若瞬间滑落到了冰寒之地中。——她距宁珏这般近,可宁珏却连看,都未曾看向她一眼。
殿中的空气宛若凝结了一般,静得能让苏九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苏九想开口,叫他一声宁珏,可她却连开口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相比起他此时的狂傲与不可一世,她与他曾经的那点渊源,简直脆弱得根本不值一提啊!
可,就在苏九出神之际,千岁安却突得伸出手来,一下子抓过了站在身侧的她,将她猛地拽到了自己的身前!千岁安脸上的表情有些痴狂,他痴痴得望着宁珏,竟是大笑道:“整早就说过今日的宁珏再不是当年的宁珏,可这女人却怎么也不信朕!哈哈,不如今日朕就让你看看,如今的宁珏究竟成了怎样的人!”
话音未毕,千岁安已是将苏九径直禁锢在了身前,并伸手锁住了苏九的喉咙,并不断缩紧!
苏九任由千岁安控制着,双眼依旧紧紧盯着宁珏,而,宁珏,亦在看着她。
他看着她的目光,无波无澜,平静,冷漠,竟是连一丝情绪起伏都没有。
这样的目光让苏九觉得喘不过气,她睁大眼,努力回想着自己在三年后重新在摄政侯宁府见到他时,他对她说过的话。
可,可他对她说了什么?她如今竟是一句都记不得了。
只有眼前这一双冰冷如雪的眼睛,在她脑中反复掠过,将她的心刮疼到麻木!
直到许久,宁珏才终于对她扯开了一丝疏远的笑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又是这句开场白。
苏九努力想维持自己的冷静,可一开口,入耳的却是一道沙哑异常的声音:“是,是好久不见。估计再过几刻时辰,你我之间该说的对话便是‘永生不见’了。”
宁珏依旧笑,瞧上去似乎脾气很好:“本候说过你要乖乖呆在宁府,不准离开宁府一步。你既不听话,沦落到此地步,本候也无从选择。”
无从选择。
他已经无从选择了。
所以,她心中究竟还在报着什么狗屁希望,竟还期待着他能够看在自己的份上,饶过自己和千岁安一命……
她真的好愚蠢!
可更蠢的是,她感到自己的眼睛酸酸涩涩的,眼眶之中早已蓄满了不争气的泪,只要她轻轻一眨,就会滑落而下。
羞耻!简直羞耻!
苏九深呼吸,飞快甩了甩脑袋,方寒声道:“你要将我和千岁安如何?要杀要剐,不如来个痛快。”
千岁安瞥了苏九一眼,这才又看向宁珏:“朕说过,要想座上这个皇位,除非踩着朕和苏九的尸体过去。”
宁珏轻抿唇,半晌,终是微微垂下眼去,转身,又慢慢踱步回了那八百铁将的队伍之中。
整个御书房静谧无声,静得苏九都能听到身后千岁安的心跳声!她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的宁珏,竟是连眨眼都不愿多眨。
也不知过了几许,只见宁珏微垂首,旋即,微扬左手,于是瞬时之间,前方一排精兵手中瞬间多了弓箭,对着正前方的苏九和宁珏便是一阵狂轰乱炸的箭击!
漫天的弓箭宛若雪花般朝他二人飘落而来,而说时迟那时快,苏九只觉自己的身体被身后一道力量狠狠一推,于是下一秒,自己已是整个人都滚落到了书桌之下!而亦是同时间,自己的身上被压上了重重一道身影。
迷糊之间,苏九又听耳边响起一道类似暗门开关的声音,于是下一秒,她只觉身下一空,整个人便掉落进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