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觥筹交错,灯光闪烁着将桌面上的酒杯映出一层层涟漪,一支修长的手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好看的纯沾上了液体,发出微亮的光泽,只一瞬,舌尖舔过。
大眼睛低垂着聚焦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酒店大门突然被推开发出声响,他抬头看过去,神色自若。
穆长离有些焦躁不安的被符锦泽拉着手,本来就很尴尬了,这样子更让她难堪。
然后两个男人相互寒暄。
“符总,久仰大名。”
“Lusen,不敢当。”
穆长离看着这两个男人假惺惺的样子,心头发笑,却被符锦泽一个警告的眼神扫过来。
心虚的抿唇,心想这两个男人装作不认识还挺像那么回事啊!
“聊正事吧!”
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并不打算闲聊。
“总要先吃饭。”颜木清给她满上一杯酒,笑容里掺了假,一眼就能看出来。
穆长离一时想不明白他打什么鬼主意,想想并没有什么妨碍,正打算说点什么,突然被符锦泽伸过来的手臂揽住了腰。
她侧头看他,但是他显然没打算解释。
“人家请我们吃饭,总不好太过推脱,你说呢?”他悠悠的望进她的眼睛里,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木木的点头。
这顿饭吃的胆战心惊,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氛围诡异,总是担心他们会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结果总算是没有让她失望,饭局圆满结束。
而穆长离几乎满头大汗。
再重聚是怎样的光景,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尴尬的局面,她甚至要觉得符锦泽是故意的了,心里一惊,抬头看他,应该不会的吧,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回想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反常……
烦躁!不想了!
为了替颜木清熟悉剧本,符锦泽带他们去了一间空旷的演播厅,看起来是新建的,周围还能闻到细微的油漆味。
“这是什么地方?”
她好奇的走过来走过去,墙壁上很干净,摸上去没有灰尘。
“一个废弃的工程。”
“本来打算建什么?”
“话怎么那么多?开始对戏吧。”
符锦泽不再多说,穆长离撇撇嘴,忙着帮颜木清熟悉剧本,这一幕像是时空穿梭回到过去,她同木清顽皮嬉闹,他便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参与。
当时身旁总有芦苇轻摆,空气湿润的钻进鼻息。
可惜命运的齿轮不止,生命不止。
往来不息。
天色渐暗,穆长离忙起来就忘记了时间,待到符锦泽提醒她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歉疚的冲颜木清笑笑,“这次就先这样吧,下次有机会再一起。”
“好,谢谢你了。”
一切看起来都那样和谐。
回去的时候穆长离手心冒汗,握着颜木清给她的纸条心里百般滋味,她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是不好的预感总是那么强烈。
符锦泽边开车边扭头看她,看出她的反常,“你怎么了?紧张什么?”
“啊?”她先是惊讶了一声,然后眯眼,觉得自己反应过于强烈,微微平复心情,“我没事啊。”
他也不再问,因为看着她时脑中不自觉的会想起那些画面,懊恼的将车开的更快些。
……
那边的颜木清在符锦泽带着穆长离离开后不紧不慢的回了酒店,酒店的服务生见他回来朝他微微鞠躬,毕恭毕敬道,“颜先生,那位先生在3109房间等您。”
他的眸子亮了一瞬,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知道了。”
尽管装作镇定但是却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停在3109房间门口欲敲门的手突然停下。
面露犹豫之色,他也回来了,这一切都像在提醒着他那些过去已经灰飞烟灭一样,曾经的人一个一个重新出现,唯独缺了她。
恰巧这时候门被打开,刚洗过澡的白越同光着膀子,只围了一条浴巾,头发还湿哒哒的滴着水,颜木清顿住,一秒钟后,一拳头捶上了他的肩。
“你丫为什么不穿衣服!”
白越同乐呵呵的笑,说实话颜木清一直以来坚持健身,手劲还真不小,但是尽管被打的疼也不能表现出来,“你来啦!”
颜木清皱着眉头,看白越同还是一副欠揍的样子,“你永远都这德行!”
“嘿?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了,”他把颜木清拽进去推在沙发上,又进浴室拿了一条干毛巾,“什么我永远这德行啊,你不也一样吗?你说说你哪儿变了?还是这副小身板……啧啧……”
话还没走说完就被颜木清一拳打到头上,“白痴!”
“颜木清!你别得寸进尺!小爷这是不跟你计较,你别惹恼了小爷后悔都没处去!”
两人虽然句句夹枪带棒,还是能看出来感情非常好,和没有隔阂的熟络。
颜木清不再同他玩闹,忽然认真起来,“你这次回国……”
“我来带你回去!”白越同语气很坚定,一点都不容拒绝。
颜木清知道他什么心思,冷下了脸,“我不会回美国的,你知道我回来的目的,我绝不会回去!”
“你能做什么?有什么意义?就算你拆散了符锦泽和穆长离又能怎样?能带给你什么?说白了你就是不甘心!你不甘心当初路君知喜欢的人不是你,所以你现在见不得符锦泽幸福,你见不得他……”
颜木清怒急,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你闭嘴!你懂什么!”
他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他根本就不懂,根本不懂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甘心吗?任谁都不会甘心,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从来都没有!
他只是难过,只是恼火!
替君知感到不值,凭什么当初他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在君知去世之后还能坦然的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他在和别人恩爱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想起君知?
他的确不甘心,替君知不甘。
白越同知道自己冲动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道歉,他知道应该去理解他,可是即便他真的做到了又能怎么样,“木清,你有没有想过,有第一个穆长离,就还会有第二个穆长离,你拆散得了一个两个,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颜木清沉默了。
他趁机继续劝他,“你也该试着放下,你总不能永远这样下去,相信君知泉下有知也会愧疚的,她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他,他激动的吼,“我现在过得很好!”
白越同摇头,“不!她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为自己活下去。”
“别说了!”
他打断他,说再多也没有用,这是他的执念,已经这样过了十年,这时候斩断他的念想,对他而言该有多残忍。
躺在沙发上尽量让自己的心情不那么激动,“过段时间,我想回去看看。”
白越同知道他说得是哪儿,也理解他的纠结,“好,回去看看。”
颜木清闭上眼,把痛苦掩藏住,不让他看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心结,恐怕永远都解不开的心结。
白越同又问他,“去看看你姐姐吗?”
“不,不去。”
眼眶湿了,他也感觉到了,也许白越同一直以来都以为他不愿意原谅颜舒卿,其实不全然是这样。
他愧疚,愧对于任何人。
愧于路君知,对于舒卿的所作所为,他让自己背负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愧于颜舒卿,作为他的弟弟,却因为一时之恨弃她于不顾,任由她被人欺辱。
每次想起来那一幕,都像是一场噩梦,纠缠着他。
那个夜晚,在那个巷口,明明他可以尽自己所能去救她,但是并没有,只因为符锦泽告诉他那个真相,所以他选择了冷眼旁观。
他的选择,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煎熬?
所以到现在,他究竟做对了些什么,又做错了些什么。这一生都在后悔中度过。
白越同心疼的看着他,头发已经擦干却还保持着那个动作,他总是这样,把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而活,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阳光明媚,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好。
……
一个人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蓝色的床单,还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穆长离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为什么会对他身上的味道如此痴迷,简直就像一个变态。
从口袋里掏出颜木清递给她的纸条,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这里面会是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打乱自己现在的生活,可是她知道,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很满意,真的很满意。
尽管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尽管每个人都藏着心事,但是很满意了,真的。
生活从来不会善待她,那么此时的穆长离倒有些感激生活给予她现在的一切了,她有很多,拥有过干净的友谊,经历过背叛,体会过期待与失望,对于未知的困难也有符锦泽陪伴。
还有什么不满足,她扣住心口问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
有,有的。
不满足自己还没有向他坦言身份,还没有问过他为什么,甚至不曾听他说过一句爱。
不满足自己没有向木清道歉,没有勇气告诉他一切,怕他恨她了自己便不愿意原谅。
不满足还没有对师琳放得下心,那个傻丫头对刘余还是那么念念不忘。
不满足Erary至今都没有结婚,快成了老男人。
不满足这么多年过去还没有与她再次重逢,那个坚强的女孩,教会了她很多东西的洛珊珊。
不满足七年来没敢回过一趟家,只能默默的打听他们的消息,她知道哥哥结婚了,那个女人很贤惠,他们还有了一个儿子,可是她总是会想起路君凡在那个黄昏将她搂住对她说,“不喜欢我们君知的女人我才不会娶她。”
……
有很多很多的不满足啊,有的是不敢,有的是无能为力。
但是……
没胆量,正是因为太珍惜。
太重要了。
拿起那张被叠好的纸,小小的,对着灯光,慢慢展开,一行字映入眼帘。
:谢谢你,穆小姐,为了感谢你的帮助,告诉你一个关于符锦泽的秘密怎么样?
只这样一句话,她是多了解颜木清的人啊,只凭这样一句话她就知道他的心思,眼睛酸涩,“木清,你真傻!”
真傻。
为爱执着的人,哪一个不是傻瓜。
躺在床上辗转难安,又一次做了那个梦,梦到符锦泽拿着一把刀对着她,不论她如何乞求都没有用,刀尖从她的腰腹进入,疼得那样真实。
转眼又是桐湾镇的景,再睁眼是那个温柔的符锦泽,他们互相拥吻着,抵死缠绵,谁也不肯放手。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仅仅只是凌晨三点,窗外能看到远处霓虹灯还一如既往的闪亮,她光着脚走下床,走到靠近落地窗的地方,小区外面安静的很,只有一个值夜班的保安在拿着手电筒巡逻。
“这个时间还在工作啊。”她轻声叹。
遥遥的看那片乌压压的天,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没有繁星闪烁,没有好看的夜景,只有一片虚无。
“看来明天要下雨了。”
看来,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她拨打Erary的电话,凌晨三点任谁被电话吵醒都会发飙,更何况是他这样爱炸毛的人,但是很奇怪,他像是没有睡着一样很快接听了电话,甚至没有一句埋怨。
“艾城。”
“嗯?”
“明天,陪我回桐湾镇看看吧。”
没有问她回去做什么,没有问她别的,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是一句简单的,“好。”
然后两个人谁也没有挂电话,同时沉默了,过了很久,穆长离轻声叹,“看来明天是个阴天。”
“是啊,”他也走到自家卧室的窗前,一把拉开窗帘,“说不定会下雨呢。”
“你有没有想过……”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Erary问,“什么?”
“没什么。”
她想问他,有没有想过跟她的爸爸路华升见一面,有没有想过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没有想过把那一切都告诉她……
但是她无从说起,因为他没有义务替她去做这些,这些永远都伴随着她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