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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尽管丁二妞、张幺娘都把丁四儿的婚事摆上了议事的日程,但终因丁四儿一无基业,二无钱财,三是残疾人而搁浅了。

丁二妞为使丁家的香火能延续下去,她为兄弟的婚事奔走了近两年时间,但都枉费了心机。这也应了那句:“坐轿子的不忙,抬轿子的忙”的俗语。丁四儿却对二姐她们帮忙跑他的婚事,始终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他始终相信旷连长一定会派人来接自己。旷连长说话是算数的。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你们这些女娃子瞧不起我丁四儿了。每当丁四儿想这事儿,就饱餐了一回精神牙祭。当有人轻视他时,他的头却扬得老高。他觉得茶旅社伙计,这个职业是份多么安逸的差事,任何店铺的伙计都不如当茶堂子的伙计安逸。因为,这茶堂子里天天都可以听到五马六道的新闻,天天都能听到人们摆龙门阵。

今天早晨,有人说川北正在闹红军。红军是啥样子,任何人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红军这个名词在丁四儿心里,永远也是难以解开的词!旷连长要是在的话,红军是啥样子的军队,还用得着去问别人吗?想起旷连长,丁四儿便浑身来劲。他暗自提醒自己,今天下午,无能如何都要走三圣宫“瞻旷楼”去看看了。

吃过午饭,茶堂子没有两个茶客,丁四儿便趁机跑到三圣宫“瞻旷楼”去了。原来不晓得哪些人在里头耍,把里头整得好脏。丁四儿忍不住将几层楼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想,这些人也太懒了。咋会把这“瞻旷楼”整得这么脏呢?这“瞻旷楼”可是孝泉镇的门楣呀!等明天早晨,镇公所的任胡子来喝茶请他给刘团总带个信,这个样子像啥子话,该整治嘛!

丁四儿打扫了“瞻旷楼”,才慢慢地朝德孝茶旅庄走去,此时已经快晌午了。他刚来到门口时,只见一群细娃儿跟着两乘滑杆轿子,也朝德孝茶旅庄走来。远远望去,那两乘滑杆轿子上各坐着一男一女。那男的穿一身灰军装,大盘帽子歪着戴起;左手两根指头挟着一支烟,右手拿着一支盒子枪。后头那乘滑杆上,坐着一位太太。她穿了一件兰花旗袍,一双高跟鞋穿在脚上跷起,好像故意傲视孝泉镇这些乡巴佬似的。丁四儿想,那女的咋不怕冷,这么大冷天还穿旗袍。

滑杆轿子一前一后来到了德孝茶旅庄,便平稳地放在了茶堂子门口。那个穿灰布军装的男人,先跳下滑杆轿子,给轿夫子付了银钱,便要去扶后面的太太。太太似乎对灰军装十分不满,一甩手自己便朝茶堂子里走去。灰军装尴尬地笑了笑,又死皮赖脸地跟着太太跨进了茶堂子。

张幺爷急忙从里头走了出来,他用围腰布擦着手,语无伦次地说道:“老总,太太住店么?住……”最后那个店字还没有说出来,张幺爷的嘴巴竟变成了“O”字型,仿佛忽然被哪位武林高手点了穴似的。

“爹,你连老子都认不得啦?”

张幺爷又看了一阵,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坤儿……”

“我还默到你龟儿老头子,眼睛老昏花了咧!”

张幺爷听了儿子张坤的几句话,心里几乎是气愤难忍。他在心里暗自骂道:“你是张某人的种,我认不得你的肉,也认得你的骨头。狗杂种的变种了,你还没把人怄死,气死!看你这副德行,像个丧门星似的,咋不死在外头?你跑回来做啥子?还带回来这么一个妖精?”

张幺娘此刻也正从圆门里头走出来,一眼看见灰军装,便惊心动魄地叫了起来:“坤儿,你是坤儿?”

“娘,我是坤儿,我就是坤儿!”

张幺娘流着泪奔跑了过来,她拉着儿子仔细地看了看,许久也说不出话来,泪珠儿不知不觉地从眼角边滚落下来……

原先,张幺爷两口子也是打算让儿子张坤继承他们的生意。虽然,这小生意不能大富大贵,但吃碗饭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张幺爷两口子这么低的愿望,却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砸得粉碎!张坤不喜欢做生意,却喜欢操袍哥大爷。他经常跟在那些提着盒子枪的人后头摆尾巴,后来竟然耀武扬威起来。张坤跟在那些袍哥大爷的屁股后头当跟班,进茶馆酒店有人招待,逛窑子有人请客。这不是神仙过的日子是啥?后来,张坤当真操起了大哥。可是不久,他跟别的舵把子结了梁子,拉了命案。在这川西坝子操不走了,便将屁股一拍,跑了。这一跑就是十五六年,健忘的人早已不晓得孝泉镇曾经有个张坤的袍哥。就是喊赵先生、谌老板这批老年人现在来认,也得花费时间仔细辨认,这才能把张幺爷两口子不小心弄出来的这砣肉认出来。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张坤娃这一身灰军装倒还很能显示他的身份,更不用说还带了个官太太。人们心里会这样想,这张坤娃要不是有钱有势,这般洋盘的官太太,如何娶得回来?

张幺娘的目光越过儿子的肩头,便看到了那位跟在儿子身后的官太太。她老人家顿时有些喜不自禁地问道:“坤儿,这位是?”

“娘,这是我娶的婆娘,当然就是你的媳妇。”

“哦……哦!你打老远来的,想必是累了,屋里歇去,屋里歇去。”

站在张坤身后的太太只是高傲地看了张幺娘一眼,那张嘴里恐怕永远难得发出“娘”的叫声来。太太的表情使张坤的那张脸上像爬满了鸡虫子,又如同挨了不明不白的两个巴掌,红一块白一块地变着颜色。

张幺娘没见听到“娘”的叫声,心里很不安逸,但初次见面又不好理抹这样的媳妇。她将目光从这位太太的脸上移开,竟然发现了丁四儿站在了大门上。张幺娘忽然找到了台阶,难堪的局面被她迅速打破了。

“四儿,你快过来。”

丁四儿答应着,几步跨到了张幺娘的跟前,等待着她老人家的吩咐。张幺娘说:“这就是我往天跟你说的坤爹。”

丁四儿感到“坤爹”这个名字很不顺口。但是对着灰军装,丁四儿没有丝毫的畏惧。想当年,旷连长的队伍不是都穿的灰军装么?有啥子稀奇的。但是对于张幺娘叫他喊坤爹,实在是不顺口。他便嘿嘿地笑了两声,算是作了回答。

张坤看了一眼丁四儿,又转过头去问张幺娘:“这是哪个的娃儿,姓啥子,我咋不认得喃!”

张幺娘说:“理论起来还是亲戚,现在是我们德孝茶旅庄的伙计。”

“哦!”张坤又看了丁四儿一眼,忽然大声地说:“你还不泡两碗茶来。”张坤便搬来两把竹椅,又吹又拍,才请那位漂亮的太太坐下来。

灰军装的训话,咋跟那晚做梦时的情景一模一样呢?丁四儿又看见灰军装在那位太太面前的表现,不禁从鼻孔中轻轻地哼了声,这才转身去提长嘴茶壶,拿着茶碗给张坤和他太太两个人泡了茶。

丁四儿提来长嘴开水壶,张坤又大声地叮咛道:“慢些,慢些,莫把开水整出来烫到人了。”随及,灰军装对张幺娘说道:“娘,给我们收拾一间上房。”

“晓得,晓得!”张幺娘心里虽然不安逸,但张坤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还是答应着往圆门里去了。

那些先前赶来看热闹的人,见张幺爷这娃儿,尽围着洋盘太太狗一样地在旋转,好像那位漂亮太太放个屁,他也会说是香的。他枉自穿了一身灰军装呀!众人心里卑视张幺爷这个做了军官的儿子,都说没得啥子看头,便一哄而散了。

晚上,张幺娘安排丁四儿去半边街马家买了些果汁牛肉,还特地买了副猪心舌,做了一桌丰盛的菜,为儿子张坤和他的洋盘太太接风洗尘。张幺娘将菜全部弄好了,但张坤的太太却不肯走出那间张幺娘刚收拾出来的上房来。丁四儿路过那两口子的房间,听见灰军装正好在给太太说好话。

“今晚你就将就下吧!我爹我娘也是十几年没有看到我了,叫一声爹娘也不蚀本嘛。好啦!明天我带你去爬舍利塔,我们孝泉的舍利塔出名得很哟。”

丁四儿心里一惊,未必这两口子是《借表嫂》,全搞的假场合吗?

灰军装的太太到底被哄出来了。虽然,这位太太浓妆艳抹,但是丁四儿觉得她厚厚的饰粉下,藏着一双焦虑的眼睛。他透过那眼神光,似乎让自己看到了一个忧愁的灵魂。灰军装的太太那一声娇嗔的“爹娘”的叫喊声,使张幺爷正咽的菜差点卡在喉管上。张幺娘的脸上却像是盛开的月季花,显得十分灿烂。或许,她觉得这就是做母亲的,应该得到最高的奖赏了。

灰军装的太太叫了一声爹娘后,便再也不开腔了。尽管灰军装殷勤地给太太挟好吃的菜,但太太仍然没有一丝笑颜和感激的表示。这顿接风洗尘的晚饭,在半死不活的气氛中进行着,直到彻底完结。

吃过晚饭,灰军装将太太安顿好后,才抽空儿跨出那间上房来到茶堂子。看样子准备跟爹妈摆龙门阵,丁四儿也就不失时机地靠了过去。张幺娘收拾了碗筷也走出来,她问道:“坤儿,这些年来你都哪里去了?咋连一点音讯都没得?”

张坤点燃一杆雪茄烟,吸了几口,好像过足了烟瘾,才说道:“老子敢做敢为,怕个啥?跑到罗江县我就跟田颂尧的队伍走了。这些年,全四川我都跑得差不多了。”

“你这回从哪里来?”

“广元,我这次是从广元县回来的。”

“啊!”张幺爷一惊说:“听说广元县那边正闹红军,你是……?”

“是啊!”丁四儿也插进去问道:“红军是啥样子?”

“红军是一伙穷鬼的队伍!”张坤脸上有些仇恨地说道。片刻,张坤又会心地笑了。广元要不是闹红军,这位连长太太咋舍得跟他这个小排长一路来到孝泉躲灾呢?还有,连长在广元有那么大的家当财产,不是都属于我张坤排长的吗?连长带人跟刘湘去旺苍剿红军,连脑壳都搬了家。嗨!我张坤这回算捡了个落地桃子,运气来了。

张幺爷又问:“前些时候听说刘湘带着六路大军去围剿红军,不晓得后来咋样啦?”

“龟儿子刘湘也是尽冲壳子吹大牛,他自家的队伍被红军打得逃跑了还命令别个去打!”

丁四儿又插进去问道:“红军到底是啥样子的队伍?能打赢刘湘?”

“是呀!”张幺爷也问道:“红军是不是尽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张坤正要回答,圆门内的太太大声地喊道:“张坤,张排长!”

听到那位太太毫无顾忌地叫着灰军装的名字,灰军装并不生气,还急忙往圆门内的房间里跑去。丁四儿心里很不安逸,才说到红军,你臭婆娘打啥子岔?丁四儿倒在床上后,久久地不能入睡。他心里老想着;红军咋会杀人放火呢?该不是灰军装冲的天壳子哟!

红军是一伙穷光蛋?红军是杀人放火的队伍……

丁四儿想着,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你给老子落教点!”隔壁这一声叫喊,把丁四儿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镇了镇神,才发现这声音是从圆门内那灰军装跟洋盘太太住的那间上房中传出来的。“你……你想做啥?”里面又传来了洋盘太太的问话声。

“惹毛了老子给你吃两颗‘花生米’,看你还敢不敢跟老子踩怪教。老子张坤,十几岁就是杀了人才跑出去吃粮当兵的,往天连长没有跟你说吗?”

太太的声音又传来了:“连长到底提拔过你,你姓张的要有点良心。”

“哼!老子过去也没有少给连长卖命,抢了‘肥猪’全都给你送到屋里。要说,连长有一半的家当,都是老子张坤的,现在是物归原主了。”

“……”随即便传来了洋盘太太的啜泣声。

“哭,哭个球!”丁四儿又听到灰军装张坤的声音:“连长死球了,你也是要嫁人的。我张坤正好还没有娶婆娘,这不是正好旧锅配新灶吗?你哪点不安逸?现在广元、旺苍一带的风声还很紧,我把你带到孝泉镇平安地过些日子,哪点不安逸?等那边的风声平息了,我们就一起回广元,吃喝玩乐,哪样不是随你的便。”

“我那点家产经得起你这么吃喝玩乐?”

“嘿嘿,这你就尽管放心。老子手上有枪,手下有兵,这年头把吃粮当兵的都饿死了,老子才不信。太太,我第一回到广元给你送‘肥猪’看见你,让我好多晚黑连瞌睡都睡不得。在战场上,我看见连长没命了,才跑到广元来找你。我的心肝宝贝,你咋不领我的这份情呢?”

“黑良心的张坤,莫不是在你们连长后头开了黑枪。”

“我要是不开黑枪,咋能有你嘛!嘻嘻……”

丁四儿不敢往下听了,但又特别想听。可是,上房再也没有说话声了,只听得里头传来了“吱呀吱呀”床的欢叫声。丁四儿顿时明白了,那床上正在发生两个人的战争。丁四儿就将被子盖着脑壳和耳朵,可刚堵着又忍不住揭开被子。那边床的欢叫声,由慢声到紧凑再到升成高声,最终嘎然而止,消失了……

丁四儿这一夜眼睁睁地等待着天明。

张幺爷的儿子张坤在外头混上了军官,衣锦还乡还带着洋盘官太太回到孝泉镇。这消息像长了翅膀,昨天晚上便传遍了孝泉镇大部份街坊邻居了。像赵先生、谌老板、易裁缝这些德孝茶旅庄的老茶客们,不用说是多么的惊奇,他们也没有邀约,便早早地来到茶堂子。此时,丁四儿也刚好把门打开。

茶馆里渐渐地坐满了茶客,就连那些平常很少进茶堂子的街坊邻居,也居然叫丁四儿给他们泡一碗盖碗茶,好坐在茶铺子里来听听新闻。

茶堂子里的茶客们都坐满了,主角还没有登场。灰军装张坤昨晚兴许睡得太晚,现在还懒睡在床上。但谁也没法去喊他起来给大家传播新闻,只好耐心地在茶堂子里喝着闲茶,各自摆着龙门阵,耐心地等着张幺爷这个当了军官的儿子出场来。

灰军装张坤终于揉着眼睛出现在圆门口,他大概是出来喝茶。但他腰上却闩着“家伙”,那东西很明显地将灰军装撑得老高。张坤这样的形象出现,多少给众茶客一丝儿诚惶诚恐的感觉。但随着张坤一阵皮笑肉不笑的招呼,以及他有意在乡人们面前显显威风的样子,这才使人们对这个印象中的杀人犯、地痞的形象有所改变。常言说得好,胜者为王败者寇。现在而今眼目下,张坤可是穿灰军装,提盒子枪的军官。并且,现在所有的人都希望张坤给他们带来外面的新闻,特别是川北“红军”到底是咋回事。

丁四儿以最快的速度给张坤泡了一碗盖碗茶。正在这时候,刘团总和任胡子也从外面跨进了德孝茶旅庄。张幺爷眼尖,立即告诉了儿子。张坤听说是镇公所的刘团总和任所,便迎了过去:“刘团总,久违了,请坐嘛!请坐!”

“哈!你这个张坤是衣锦还乡嘛!”

“我家老爹老母多亏刘团总的关照!”张坤到底说了一句人话。

“应该的,应该的嘛!”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方才坐了下来。丁四儿忙给刘团总和任胡子泡了碗盖碗茶,众人又重新坐定,都等着张坤给众人发布新闻。张坤说:“老子原先去的时候,是在田颂尧手下当兵。现在我们都归刘湘的部下了。我手下就一百多人,一百多条枪吧!”张坤很自信地说着,他相信回去就该升任连长了。

刘团总连连称赞道:“不简单,不简单,当年旷继勋旷连长?也就是个连长嘛!可这些年,我们连旷连长的音迅都不晓得了。”

众人都附合着说:“那是,那是。”

赵先生喝了口茶,想说话了。他略一思忖,便把张坤直接叫成张连长了。他说:“张连长,听说川北正在闹共产党和红军。你张连长是从川北过来的,那共产党和红军到底是咋回事?”

张坤想了下,才说道:“红军是一伙穷人组织的队伍,他们专门造反,打抢绅粮和钱财。共产党就是共产共妻。”

人们十分恐惧地睁着眼睛盯着张坤,随后又相互交换了眼色。人们都读懂了对方眼睛里的话。既然共产党红军这么凶,我们孝泉镇是决不要红军、共产党来的。谌老板吸了一口水烟也问道:“听说通、南、巴、坪、苍溪、旺苍坝、广元都有红军,这是不是当真的?”

灰军装张坤的眼睛看着丁四儿,又用手指着盖碗茶。丁四儿明白要他倒开水。他急忙提开水壶来掺起开水,碗里的茶叶便发展膨胀起来了。张坤喝了一口茶水,点燃香烟才说道:“现在刘湘的队伍正跟红军在嘉川一带打拉锯战。不过喃,红军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川北的。”

“为啥?”人们都扯起了耳朵。

“刘存厚、田颂尧、刘湘这些人都有蒋介石的中央军支持。共产党红军兵少枪少,他们哪里是川军的对手哟。”

刘团总不断地点头称是。

张坤又饮了一口茶,问刘团总道:“刘团总,你才将说的旷连长,是哪个旷连长?”

任胡子好像被逼得难受,抢先回答说:“旷连长名叫旷继勋,当年是赖心辉手下的一个连长。那一年剿匪,在我们孝泉驻扎了半年多嘞!”

“那就是这个旷继勋了。”

“啊!你认得旷连长?”众人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灰军装张坤又吸了一口烟,这才说道:“咋不认得。那年旷继勋在蓬溪带兵造反,号称‘中国工农红军四川第一路指挥部。’我们奉命跟旷继勋打过仗。”

“啊!”众人更加震惊,这张坤竟敢跟旷连长打仗。

张坤又接着说道:“后来,旷继勋的队伍退到了梁山县猫儿寨,才被我们几路围攻打散了。”

“那旷连长喃?”丁四儿竟然忘了给灰军装张坤掺开水了,着急地问道。

“后来就不晓得旷继勋躲到哪里去了。”张坤又指指盖碗茶,这回竟把茶盖子拿在手上,有些不满地瞪着丁四儿。丁四儿醒悟过来,慌忙给灰军装张坤把茶碗里的开水掺满。张坤呷了口茶,又接着说道:“前两年旷继勋又来到了川北。他这一回可是当了大官。他是红军第二十五军军长,川陕苏维埃临时革命委员会主席。在川北红军里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哦!”众茶客们差点吐出了舌头,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孝泉镇人民心中的英雄旷继勋,果然当大官儿了。丁四儿手上也增加了力气,有力地提起了长嘴开水茶壶子。

“现在旷连长在哪里喃?”

“说不清楚,反正在川北吧!”张坤说完,又端起盖碗茶喝了口。

茶堂子里的人都沉默不语了。许久,谌老板对赵先生说道:“赵先生,依我看,连旷连长都参加了共产党的红军,我看这红军就大有些来头。现今喊我相信共产党红军是杀人放火的土匪,我硬是有些不敢相信。”

丁四儿一口接着说:“旷连长的共产党红军是打抢人的土匪,我丁四儿敢把脑壳砍下来。旷连长的队伍不会杀人放火的。我敢打赌!”

“是哟!”赵先生也说:“常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旷连长是不会带着队伍去杀人放火抢东西的,我赵夫子也敢拿脑壳担保。当然啰!我这脑壳是值不得几个钱的。”

“噫!未必老子冲的天壳子!”灰军装张坤把盖碗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茶盖子被惊得跳到了桌子上。他怒发冲冠看着赵先生和谌老板他们,说:“我姓张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老子张坤过的桥比你几爷子连孝泉镇都没有出过的人走的路还多。哼!你们这些人硬是刺笆笼的斑鸠——不知春秋。跟老子张坤绷啥子劲仗,显啥子见识?旷继勋和共产党红军是我晓得还是你们见过?”

茶堂子里所有的茶客,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人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张幺爷的儿子,咋也不像他老头子,那张脸就跟六月间的天气,说变就变了。众人毫无思想准备,也不晓得咋下台。恰在这时候,圆门里那洋盘太太大声地喊道:“张坤!张坤!给我拿东西。”

灰军装张坤立即站起身来,十分不满地“哼”了声,才急忙朝圆门内走去。

茶堂子里的茶客们愣了好久,不知是谁领了个头,人们忽然齐刷刷地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张幺爷见状,立刻明白过来,陪着笑脸对要往外走的茶客们拱手道:“各位乡亲,他是他,我是我,鸭子不同鸡打伙。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就请看在我的薄面子上,再坐一会儿嘛!”

有些街坊邻居听了张幺爷的话,已有了重新坐下来的意思。但谌老板、赵先生他们却使劲摇摇头,毫不犹豫地跨出了茶堂子。丁四儿也气愤不已,他最恨的就是污蔑旷连长的人。如今,这人就在这德孝茶旅庄,丁四儿恨不得跟他拼命!可这个灰军装张坤,却是张幺爷和张幺娘的儿子,他丁四儿还该喊“坤爹。”丁四儿又能把他怎样呢?但丁四儿心里头那股气又咽不下去,扭过头去向张坤的背影子重重地吐了口痰。

“安逸,硬是安逸!”挨着刘团总旁边的任胡子,忽然大声地说着。此刻,他心里十分的舒展。任胡子想起平时间受赵先生他们挖苦,心里头的气无法出,大都忍了。可这张坤就敢冒码子。一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就把张坤惹毛了,就给赵先生他们来个猫洗脸,好凶哦!嘿嘿!

刘团总看了任胡子一眼,心里想到,这龟儿子任胡子咋个撵狗下茅坑?虽然,灰军装这些年在外头染上了一些流氓习气,这种人却偏偏得罪不起的。万一在孝泉镇弄出些事情来,我刘某人如何担当得起?刘团总批评道:“任胡子,男笑痴,女笑傻,你咋个连一点德行都没得喃?”

“刘团总说得好,说得好。”任胡子连忙说道。

张幺爷来到刘团总旁边坐下来,唉声叹气地说道:“刘团总,你是亲眼看见的,几个街坊邻居都给孽子得罪完了。他都三十好几岁的人了,还是空棺材出丧——目(木)中无人。弄得我硬是里外不是人。刘团总,你大人大面的,就来个和尚头上找苍蝇——正大(打)光明地替我训训他,多谢啦!”张幺爷说完,又对着刘团总拱手致歉。

“张幺爷,你这个样子要不得。我们都是多年的老街坊邻居,哪个还不晓得?我等有机会劝劝你的公子。文官路过要下轿,武官路过要下马。这可是外地人来到我们孝泉镇的规矩,哪能乱来。你说不是不喃?”

刘团总刚说完,灰军装张坤又从圆门里走出来。他一看到茶堂子里只有稀落了茶客,不禁说道:“这些人这么早就吃饭去了。”

张幺爷、刘团总还有丁四儿都不开腔。任胡子又在一旁插嘴道:“这些人哪能跟你这个军官比,你的肚板油都比他们厚得多哟。”

灰军装张坤这回竟“嘿嘿”的笑了起来。

刘团总这时也站起身来,说道:“张连长,今天请到镇公所去坐坐,刘某人略备水酒,给你接风洗尘,请赏我个脸吧。”

灰军装张坤笑道:“刘团总,你操社会还懂得起谱子。今天晌午,张坤就来给你刘团总打个麻烦哈!”

“那就一言为定,刘某人先告辞了。”

“刘团总,我……那就不送了。”

这时,冬天的雾气还没有散去,丁四儿也送走了今天早晨的最后一个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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