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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大年初一的孝泉镇。

鞭炮声从昨晚半夜一直响到天明。今年除夕夜晚是在祥和而又热烈的气氛中度过的。伍八犟、曾方元这些土匪头子被旷继勋杀了,卿廷华也被旷连长吓死了。那些曾跟着这些土匪头子操的小喽啰们,也像乌龟似的将头缩了起来。乡民们再也不怕半夜间自己的猪牛被棒老二牵走了,房梁上挂的过年的腊肉,再也不担心被人打抢了。各乡各保纷纷组织起龙灯、狮灯以及其它耍玩艺,都计划在正月间,特别是在孝泉镇的上九会上,一展风采,欢喜庆贺新年!

鸡公刚叫,张幺爷便将丁四儿从床上喊了起来。丁四儿揉揉眼睛,以为出了啥子事。原先,他还在做梦,叫张幺爷这一打岔,他连梦中最精彩的片段都搞忘了。他听到街上稀落的鞭炮声,忽然想起昨晚张幺娘曾经告诉他,大年初一要早些起床,这一年的生意才利达。想到此,丁四儿慌忙爬起来,穿好衣裳,来到了茶堂子,点燃了一盏菜油灯,走进了圆门内。张幺爷已经煮好了早晨吃的寿面条,给丁四儿盛了一大海碗。丁四儿洗过脸以后,张幺娘给丁四儿拿出了一件缎面外衣、一条蓝布裤子,一双剪刀口布鞋。说:“把这些新衣裳换上。今天过年了。”

“幺娘,今天要经佑茶铺子,换新衣裳做啥嘛!”

“今天就要穿一天,不怕,你把那条白布围腰拴上嘛。”

丁四儿没再说啥子话,反正二姐跟姐夫温师傅,前两天还送来这一身穿的新衣裳。他拿着这些新东西跨进了他那间小房。他出了那间小屋时,张幺爷已经在大门口喊他了:“四儿,快去放炮!放炮时要说‘开年大吉’!”

“要得。”说起放炮,丁四儿高兴惨了。昨晚他曾经问了张幺爷几次,人家街坊邻居家都在放鞭炮。我们德孝茶旅庄咋不放鞭炮?”张幺爷缠不过,就去买了一串鞭炮让丁四儿去放。但张幺爷又不放心,反复叮咛丁四儿,要他千万将剩下的这一串鞭炮留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放。现在,丁四儿终于能放这串鞭炮了,这能不让他高兴吗?

丁四儿打开门,便将那串鞭炮提到门外头,挂在那颗昨晚挂的钉子上,又回来将那盏菜油灯端到门外,躬下身去将那串鞭炮点燃,然后慌忙回到茶堂子。顿时,“噼哩啪啦”地就响了起来,汇入了满世界的鞭炮声中……

天亮了。张幺爷叫丁四儿把茶碗准备好,自己则拿着腊月间请人在什邡买的雪茄烟站在大门口,等待着今天来的顾客。

第一个跨进茶堂子的是赵先生。张幺爷满面笑容地将赵先生迎进茶堂子。张幺爷拱手说道:“赵先生新年顺畅,事事如意!”

赵先生急忙还礼道:“张幺爷,恭喜你今年发大财!”

“都发财,都发财!”张幺爷将精贵的什邡雪茄烟给赵先生敬了支。他又吹燃手上的纸捻子,帮赵先生把烟点燃。还将盖碗茶双手恭敬地递给赵先生。大年初一,第一个进茶堂子的人,是不收茶钱的。

赵先生吸了两口雪茄烟,连连称赞道:“好烟!好烟。张幺爷,你是在哪儿把这个好东西弄回来的?”

“我请住店的客人帮忙买的,已经一个多月了,我都舍不得吃。”

“今天过年了,你才舍得拿出来招待客人。”

“是嘛!一年到头都是你们这些街坊把生意撑起,当真话,人也该讲良心嘛!”

“噫!还有早来人。”谌老板提着铜制水烟杆也跨进了茶堂子。

张幺爷将双手一拱,说:“谌老板,恭喜你今年的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我也恭喜你张幺爷茶客盈门,天天如此!”

“多谢你谌老板捧场。来,今天抽杆叶子烟。”

谌老板双手接烟连称:“好烟!好烟!”

正在这时候,易裁缝来到了德孝茶旅庄。但他却不急进门,站在茶堂子外边仔细地念着那副门坊前贴的对联:

茶能醒脑,构思运筹增智力

水可润喉,谈判讲演显口才

这副新对联把原先那副“天黑快投宿;鸡鸣早看天”的对联换了下来。易裁缝也晓得,张幺爷过年后又会将那永远属于茶旅生意的对联换过来。易裁缝念完品评后,才跨进茶堂子,对张幺爷说道:“张幺爷,你这副对联写得好,写得好呀。”

张幺爷给易裁缝敬了烟,这才说道:“易师傅,你那裁缝店咋不请赵先生早点给你编一副呢?赵先生肯定会给你编一副最好的对联。”

“啊!是赵先生的手笔,佩服!佩服!”

赵先生说道:“易师傅,其实你那裁缝店的对联早就有人给你编好了,只是你不用吧了!哪儿还用得着我给你编对联嘛!”

易裁缝又说道:“请赵先生说来听听。”

赵先生端起盖碗茶品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上联是:身有高低胖瘦重量各异;

下联是:客无远近厚薄款式同新。”

“赵先生的对联硬是编得安逸哦!”

众人回头一看,见是张八字姗姗而来。张幺爷端来一把椅子,请张八字坐下,并给他泡上盖碗茶。谌老板见张八字坐定,才说道:“那副对联是赵先生给易师傅编的。张先生再给易师傅编一联出来。这副对联预示,易师傅今年的生意好得很呀。”

“张先生你就给易师傅编一副对联嘛!”

众人都把耳朵扯起,有些人还在继续给张八字打气。张八字说:“喊我编对联那可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那是秀才们做的活路。不过,本人在外头跑得多了,倒还见过一两副联。”

上联是:或胖或瘦出店去更加窈窕丰满;下联是:孰高孰矮着装回益发潇洒大方。

谌老板连声称道:“好联,好联呀!”

这时候,朝德孝茶旅庄走来旷连长。他今天身着一件长衫子,脚穿一双圆口布鞋,头戴一顶博士帽,活像一个斯文的教书先生。他跨进茶堂子,拱手道:“各位孝泉镇的父老乡亲,我给各位拜年啦!恭喜发财!”

茶堂子里的茶客们齐刷刷地站起身来,说道:“旷连长,恭喜发财,新年好!”

旷继勋刚坐下来,张幺爷便亲自端着两碗盖碗茶摆在旷连长和他的勤务兵面前。早有谌老板等茶客摸出钱来要付钱。张幺爷非常霸道地将所有的手挡住,说:“今天这茶钱,哪个也不要给,算我姓张的。”

旷继勋说道:“张幺爷,你这样做要不得。你这是做生意,咋能不收钱。不怕我们把你的茶铺子喝垮杆了。”

张幺爷又说道:“噫,旷连长。你咋这个样子看人。我张某人运气好才能有这个机缘给你敬一杯茶。要说你旷连长,对我们孝泉人民的心意,全镇的乡民们不晓得用啥子办法来表达我们的敬意。四儿,开水!”

“来了。”丁四儿早已提着长嘴开水壶站在了张幺爷的背后。他心里在说,简直是笑话,给旷连长倒开水泡茶,还用得着幺爷喊么?

赵先生说:“这碗茶,可是张幺爷代表我们孝泉人民敬的呀,旷连长!”

旷连长忙说道:“多谢,多谢!”

谌老板趁这个机会便向旷连长个问道:“旷连长,听说你上一回杀伍八犟这几个棒老二,你把上司黄营长都得罪了。我们还听说黄营长已下命令不要你驻扎孝泉镇了,这话可是当真的?”

听谌老板这一问,茶堂子里的人都扯起了耳朵。

旷继勋笑了一笑说:“没有的事,我还要赶你们孝泉镇的上九会哩!”

赵先生听旷连长这一说,立即来了精神,插进来说:“旷连长,说起我们孝泉镇的上九会,硬是该赶的,要不然就枉自你在这儿驻扎了。”

旷继勋忙问道:“真的有此说法吗?”

旷连长问起这孝泉镇的上九会,茶堂子里所有人的脸上,都会心地浮起了一种自豪的光芒。但人们都不想插嘴,愿意扯起耳朵听赵先生像说评书似的,讲述出孝泉镇的上九会的原委和盛况空前的热闹场面。

“旷连长。”赵先生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说起这孝泉镇的上九会,每年从农历正月初七开始到正月初九收拾,共计三天时间。会期正值开春前的空档,商贾云集,十万空巷。上九会以姜孝祠外十余亩空地做会场,就是你们练操跑步的那个坝子。那几天场内摊棚林立,货物繁多,前来赶会的人有十万之众。近的有德阳、绵竹、什邡罗江、安县、中江、广汉、金堂、新都、成都、崇州、彭州、温江等地的客商,远的有来自南充、西充、阿坝的客商。那硬是三教九流必去,八大帮齐集”。

丁四儿插进来道:“哪八大帮嘛,你要跟旷连长说清楚嘛!”

“你龟儿莫插嘴,且听下回分解!”众茶客哄然一笑,赵先生却喝了一口茶水,又继续说道:“这八大帮名曰:铁器帮、木竹帮、五金帮、药材帮、铜器帮、饮食帮、字画帮、花草帮等八种行业。到时还有马戏团、西洋镜、唱戏的、说评书的,狮子灯、龙灯在街上飞舞,锣鼓把孝泉镇的房子都要抬到半天云上去了,那阵仗硬是盛况空前。我们孝泉镇的胡秀才曾经写了这样的一首竹枝词来描摹孝泉镇的上九会。

“且慢!”赵先生说道,又将巴掌当成惊堂木拍在了茶桌上,顺手端起了盖碗茶喝了一口茶水,才抑扬顿挫地吟起来:

游人都向孝泉行,盛会争传上九名。

岁岁年年成习惯,争看商品多又精。

会场百业斗奇珍,接踵摩肩十方人。

才说劝农农业好,连霄夜麦苗青青。

柳色才黄杏先开,莺啼燕语醉春韵。

游人乘兴如蜂蝶,花市留连去复来。

春光泄漏柳条枝,人聚姜村拥且嚣。

等闲识得太平像,农器堆山倾刻销。

农村抱病延医难,上九会上求药丹。

十年之计应如此,到底能几是栋梁。

赵先生刚歇嘴,谌老板又说道:“赵先生,还有光绪时德阳县的县太爷许时中写的诗喃?也给旷连长说说嘛!”

赵先生喝了一口茶水,又说道:“谌老板说得对,光绪年间,德阳县令许时中在赶了上九会后,作了《题龙护塔》诗中也这样写道:

盛会年年上九开,熙熙人共乐春台。

只因微雪寒生戒,却喜晴曦暖又回。

泉货纷阵为市场,瓣香供奉同祠来……

旷继勋听完笑道:“听赵先生这一说,就是天王爷要来撵我走,我都要赶了孝泉镇的上九会再走啊!”

茶堂子里的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候,一个士兵来到德孝茶旅庄门口。走到旷继勋的跟前,悄声说:“连长,连部门口来了好多的人给你拜年来了。”

“晓得了。”旷继勋站起身来拱手道:“各位乡亲,请了!我先行一步。”

“旷连长,慢去,慢去!”众人纷纷应合。

刘团总前几天就接到了一些绅粮的建议,正月间打伙给旷连长和他的剿匪军拜年。这些建议也正中刘团总的下怀,自己也好借此机会好好巴结一下剿匪英雄旷继勋。大清早,刘团总挑来两挑箩筐,摆在镇公所门前,分别用来盛腊肉和盛挂面。他派人当场写了标签,在各自的礼品上贴起,还登记造册,张榜公布。

不到两个时辰,两担箩筐已分别装满。他又叫来了两个大汉挑起,正好两组狮灯也来到镇公所。刘团总便请狮灯开路,一拔人便浩浩荡荡地往忠孝场城隍庙,旷继勋的连部所在地城隍庙涌来。

两组狮灯扎在城隍庙前的街道上耍,笑和尚各自使出了自己的绝招,在街上打滚翻筋斗,惹得街道两边两头的人不断地拍巴巴掌。叫喊声欢喜热闹,人群把整个街道扎得水泄不通。有人忽然喊道:“旷连长来了。”

被扎断的街道立刻让出了一条路来。旷继勋向周围的乡民们一路点头招手。他来到了城隍庙的阶沿上,又跟刘团总和任胡子打招呼。那两组狮灯中的笑和尚立刻抢上前去。一个用扇子给旷连长扇风,一个用鸡毛掸子给旷连长除尘。一阵“过脚”做够后,两个笑和尚一起来到旷连长的对面,各自打开一块红布,分别是:“新年快乐”和“恭喜发财!”

旷连长叫勤务兵拿来了两个红包,分别回敬两个笑和尚。有人悄悄地议论道:“旷连长也晓得我们这里耍狮灯的风俗呀?”

孝泉镇人民给旷继勋的部队拜年,使他十分感动。旷连长不断地向众乡亲们拱手致谢,随后才同刘团总等人进了连部。

两组狮灯队伍又闹了一阵,笑和尚才带着各自的狮灯组分别往上下街走去。不一会儿,后面跟着的一组龙灯又从兴隆场一路耍了过来……

正月初七,人们等待中的上九会终于开幕了。

早晨,旷继勋刚吃过早饭,刘团总就来邀请他去镇公所会见各地码头舵把子。旷继勋想了想说:“我去会各地来的舵把子的事情,就免了。我现在很关心这上九会的治安问题,刘团总,这可大意不得呀!”

刘团总立刻说道:“都安排好了。我们民团经过你的训练,现在强多了。民团在上九全采取的措施,也比往几年还增添了些新的措施。并且,还有你的两个排的兵力专门协助解决上九会的突发事情,保证万无一失。”

旷继勋点点头,说:“刘团总你去忙吧!等会儿我自家去赶会就是了。”

刘团总不好强劝,便告别旷连长回镇公所去了。

旷继勋听到姜公祠外面响起了阵阵鞭炮声,便从连部跨了出来,对勤务兵说:“我们都把衣裳换了,去赶孝泉镇的上九会。”

旷继勋随后便穿上了一件长衫子,头戴一顶博士帽子,脚穿一双圆口布鞋,俨然像一个教书先生。勤务兵也把衣裳换了,变成了一个书童似的跟班。旷继勋看了看勤务兵,又看了看自己,微笑地说道:“这样打扮,我们才不会摇招过市了。”

旷继勋来到了姜公祠上九会主会场,抬头一看:果然见摊位排列整齐,把十多亩的大坝子都排满了。坝子里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旷继勋犹豫了片刻,不晓得从哪里看起。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在茶馆里,赵先生生动地介绍的“八大帮。”他心中竟有几分惊喜。人们就从八大帮看起。我们就先看铁器帮吧!旷继勋想着,便从铁器帮看起。这铁器帮里不仅有成都、绵阳等地的客户,还有各式藏刀。他看完铁器帮又来到饮食帮的地方。旷继勋不仅看到各地的名小吃在此争奇斗艳,而且有好些名小吃连走南闯北的他,这么多年也只是听说,却没有亲口尝尝。今年,旷继勋饱尝了眼福之后再饱一回口福,那才真是一件乐事儿。他带着勤务兵转了半天市场,居然越转肚子里的货越多。时间已过了晌午,居然没有把市场转完。

这时,从兴隆场到桂花街,正是锣鼓喧天。孝泉镇的九宫十八庙的戏台子都已经开台。旷继勋带着勤务兵退出了市场,顺着兴隆场、中孝场、桂花街一路走过来。只见街上虽然锣鼓喧天,但秩序井然。摊位和店铺紧挨着,比平常增添了好几倍。

旷继勋来到了忠孝场的城隍庙,竟然已忘了进他的连部,还在顺着街道走。他一直走到德孝茶旅庄,这才醒悟过来。旷继勋抬头朝茶堂子里一望,只见里头高朋满座,阵阵川剧锣鼓震得山响。房上的瓦片好像都在纷纷扬扬地下落似的。满堂子的茶客,好像都忘了自己的存在,摆头晃脑地听唱腔。旷继勋一时来了兴趣,便跨进了茶堂子。靠近的几个茶客见旷连长进来,忙着要起来给旷连长让座位。旷连长连忙招手,大家才重新坐了下来。勤务兵找来了两个小竹凳,让旷连长坐下。丁四儿见这边有人来,忙提着长嘴开水壶端着两碗盖碗茶过来。一见是旷连长,嘴巴立刻张开成了O字型要喊出来。他见旷连长直朝自己打手势,便立刻闭上了嘴,只悄悄地把旷连长两人的茶泡上。

《将相和》刚刚唱完,接着便是《穆桂英打雁》的唱段。那开场白是穆瓜的唱段,易裁缝的声音震得山响:

头戴狮子口叉叉,

身穿梭子扣鳞甲,

胯下骑的是桃花马,

手里拿的是铁疙瘩——大将穆瓜!

正在这时候,易师娘,也就是易裁缝的婆娘,忽然从外面跨进茶堂子,来大声喊:“老易,买布的人把店子都踩垮了,你还在唱,唱你易家屋里的祖先人哦……”

丁四儿是这天傍晚,才晓得旷连长的队伍明天就要离开孝泉镇了。他来不及吃晚饭,便朝忠孝场城隍庙旷继勋的连部走去。

旷继勋正跟勤务兵们在吃晚饭。丁四儿进了旷连长的连部,旷继勋忙招呼丁四儿吃饭,丁四儿硬说自己吃过饭了,坚决要等旷继勋吃完再说。

“丁志强,你找我有事吗?”他放下碗后,才将丁四儿带进连部办公室问话。

丁四儿点点头,感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已是热浪滚滚了。旷继勋见此情景便不好再问了。他站起身来,亲自去给丁四儿倒了碗开水,端过来放在丁四儿的面前,才轻声地问道:“你到底有啥事?”

丁四儿望着旷连长那双亲切的目光,憋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听说,你们明天就离开孝泉了,这是当真的吗?”

旷继勋笑着说道:“我也不想离开孝泉镇的。这地方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个鱼米之乡的好地方啊!可是,我们是当兵的,上头要我们走到哪里去,我们就只得往哪里去,这是没有办法呀!”

“旷连长,你这回就把我带走算了。我一定跟你去当一个好兵!”

“你太小啊!况且,你还是……”旷继勋再也没说下去,他把“残废人”三字生硬地咽了下去。因为,丁四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面颊上滚落下来了……

旷继勋面对着这一张稚嫩的脸,顿时感觉到,驻扎在孝泉镇这半年多来,他确是跟丁四儿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但是,当兵是要行军打仗的,他小小年纪吃得消吗?想到这里,旷继勋来到了丁四儿的跟前,抚摸着正在抽泣的丁四儿的脑壳,深情地说:“等你长大了,我将来的情况也好转了,我会派人来接你。”

“旷连长,我已经长大了。”

旷继勋摇了摇头说:“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要流血死人的。”

“我不怕!”

旷继勋又摇了摇头说:“当真,你太小了。我们有时一天要走一百多里路呀!”停了停,旷继勋又说:“丁志强,等你长大了,我会派人来接你的。现在张幺爷的茶堂子也离不开你。你跟我走了,张幺爷的生意又咋办嘞?”

丁四儿猛醒过来。是呀,我要是走了,张幺爷的茶堂子没得人经管,张幺爷和张幺娘不会怪罪丁四儿吗?丁四儿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旷连长一提起来,丁四儿该认真地想一想了。丁四儿今天有个安身落脚之地,是张幺娘和张幺爷对你丁四儿起的善心吗?如果,张幺爷的茶堂子正需要帮手时,丁四儿却离开了,丁四儿还算个人吗?但是,丁四儿多么想跟着旷继勋去当兵呀……

“旷连长,你二天当真派人来接我呀……”

“只要你的身体好。”

丁四儿得到旷连长不成文的许诺,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希望和失望同时并存着,像分不开的麻线搅在他的心里。丁四儿是怎样离开旷连长的连部,又是怎样回到德孝茶旅庄的呢?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张幺爷给他开了门,他进门后就钻进了他自己那间小屋里去了,连夜饭都没有吃就去睡了……

旷连长当真带着队伍走了。丁四儿天亮后才晓得,他离开了德孝茶旅庄,便去追赶旷连长的队伍。听说旷连长往三台县的方向走了。三台县又在哪个方向呢?丁四儿一路问着,追赶着。天都黑了,丁四儿还没有追赶上。此刻,丁四儿又累又饿,浑身几乎没有丁点力气。他正想坐下来歇口气,一头豹子从树林子中冲出来,吓得丁四儿爬起来就开跑,嘴里大声地喊着:“旷连长救命!旷连长……

丁四儿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醒来时用手一摸,又摸到了棉被子。原来,他还睡在床上嘞!

昨天晚上,丁二妞跟丈夫温师傅来德孝茶旅庄,找张幺娘张幺爷摆龙门阵,听说丁四儿去了旷连长那里,又听张幺爷说旷连长的队伍,明天就要离开孝泉镇了。两口子经过一夜商量,丁二妞才决定将自己精心做好的那两双圆口布鞋送给旷连长。她晓得旷连长喜欢穿小圆口布鞋。

这时,丁四儿已经穿衣起床了,他急忙将门打开,才见是自己的二姐跟姐夫老温。二姐问他:“兄弟,旷连长今天是不是要走了。”

“你们咋晓得的?”

温师傅说:“昨晚我们来找你,说你到旷连长那里去了。”

丁四儿明确了自己已经不能跟旷连长走了,心里便感到十分的酸楚,可又无法跟二姐他们说。丁二妞感到十分奇怪,往日说到旷连长,四儿眼睛里直闪光,今天这丁四儿到底是咋的喃?

“兄弟,我在问你的话哩?”

丁四儿望着二姐那期待的目光,竟喊叫起来:“快走,旷连长恐怕都走了。”

丁二妞慌忙地同温师傅出门去了。丁四儿觉得二姐两口子的行为十分的奇怪。他也风速火速地跟圆门内的张幺娘打了声招呼,乘着晨雾朝姜孝祠的大坝子跑去,那里是旷连长的队伍集中的地方。

丁四儿来到姜孝祠的大操坝上时,只见旷连长那一百多号人马已经分成好几路纵队,整齐地站立在操坝上了。丁四儿看见好多孝泉人,正围在旷连长的队伍前,依依不舍的样子。他们中不仅有刘团总、任胡子,就连赵先生和谌老板等人,也站在旷连长的马头前在依依话别。丁四儿慢慢地走过去。旷继勋一眼看见丁四儿,便将牵马的绳子交给了勤务兵,迎着丁四儿道:“丁志强,请转告张幺爷,我旷继勋在孝泉镇驻扎这么久,我们对德孝茶旅庄多有打扰,特向他道歉,问好。请俩位老人家多保重!”

“旷连长,我……”

“丁志强,你要多帮张幺爷把生意做好。”

正在这时候,丁二妞同丈夫老温从兴隆场上头,也赶到了姜公祠的大坝子上来了。丁二妞一路跑一路喊:“兄弟,快请旷连长等到。”

“旷连长,那是我二姐来了。”

丁二妞跟温师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来到了旷连长的跟前,谁知,这两口子一跑拢,还没有来得及缓过气来,便齐刷刷地跪在了旷连长的跟前。丁二妞一声:“恩人”呀!将全场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旷继勋忙将温师傅两口子扶起来,说:“你们快起来,有话慢慢说嘛!”

丁二妞站起身来,将那两双圆口布鞋双手献到旷连长的面前,说:“旷连长,我晓得我丁二妞随便送啥子,你这个恩人都不稀奇。我今天就送两双布鞋给你。旷连长晚上洗了脚也好穿一穿。恩人啊,你一定要收下。”

旷继勋为难地说:“这咋能……”

一旁的刘团总说道:“旷连长,这都是你驻扎在孝泉镇结的善果。你应该收下,也莫辜负了丁二妞的一片好心。”

“是呀!旷连长你可是我丁二妞的再生父母呀!”

“你言重了,言重了,这两双鞋算收下了还不行吗?”

这时,张幺爷、易裁缝跟一大群镇民又从大沟桥那边朝这坝子里涌来。当他们涌到旷连长的跟前,张幺爷跟易裁缝打开了一面缎面红色锦旗。只见上面写着的是:“除匪除霸,孝泉太平”八个大字。张幺爷跟易裁缝两双手将锦旗呈现在旷连长的面前,激动地说:“旷连长,我们孝泉镇的人,将永远记住你啊!”

旷继勋的眼眶内不知不觉地潮湿起来。他沉静了片刻,最后大声对送他们说:“孝泉镇的乡亲们,我们今天就要走了。感谢各位乡亲这半年来对我们的支持,乡亲们,再见啦!”

张幺爷说出了大家的心愿:“旷连长,你还要来我们孝泉镇驻扎呀!”

“对呀!旷连长,你可莫把我们孝泉镇搞忘了。”

“我旷继勋是不会忘记孝泉镇的乡亲们,再见啦!”

旷继勋跨上那匹枣红马,在马背上又跟乡民们拱了拱手,带着队伍出发了。

丁四儿离开了众人,默默地跟着队伍走了许久。旷连长在马背上回过头来,便看见了丁四儿,再次向丁四儿挥了挥手。丁四儿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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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阎王爹地要她女扮男装跟着老六去人间学习?还要把被自己放走的恶鬼给抓回来?呜呜~她只不过是不小心放走了关在地狱近千年的恶鬼,然后将那快死的帅哥直接弄死带了回来嘛!阎王爹地怎么忍心将她流放人间?算了!反正这天地两界她也玩腻了,去祸害祸害人间也不错!上学第一天就得罪了学校三大贵少,恐怖的是那个该死的老大居然就是自己带回地狱的帅哥!完了,冥界是她猖狂,可这学校,却是他作主!好在得罪了他们,却另帮了一个妖孽美男,可是,谁知这美男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孤僻的表面背后竟然隐藏了一个神秘的身份……
  • 哪儿不是漂零

    哪儿不是漂零

    那人被层层叠叠的覆盖着,回忆比遗忘更苦,我终于在漫长的回忆里认出了你,可我只能无言的望着你,把我最好的爱给你。 十三年了,还没寻找够吗?柏拉图真的存在吗?还在当少女吗?又是为了什么学不会婉转承欢?非要变成一条滑手的鱼。为什么你说都是漂零? 那一瞬的犹豫,是为了他吗?而他又在哪呢?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哈勃尔多格游记

    哈勃尔多格游记

    哈勃尔·多格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武功绝学,没有高端科技,没有魔法异能,没有逆天强运。不过,正因为他平凡,才醒悟世界的浩瀚无垠。尽管远不如他人,甚至与自己的朋友是云泥之别,但是他心怀远方。对于哈勃尔·多格,人生的诗意,莫过于平凡而晏然地在这个神与魔法的世界里四处游历。或许,我们也是如此吧。
  • 愿君入我相思门

    愿君入我相思门

    直到她化为骨灰坛里一把灰,他才幡然悔悟……年少时的爱慕,几年痴恋,那夜她为他流尽了心头血,可到头来不过是全族株连,家破人亡她跪在雨中求他饶恕,他却与他人在殿中欢笑她痛哭流涕嘶声哀求,他却斩尽她最后一线生机她倦了,累了“皇上赐死臣妾吧。”可当她绝望求死时,他却疯了……三月里来桃花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到头来,谁又为谁一夜白头
  • 大唐信仰

    大唐信仰

    晴天一声雷响,白无忌闪亮登场……这么俗气的穿越,看来老子穿越的打开方式不对啊……没有绝世武功?没有无敌系统?靠,那还怎么玩,劳资要从来,我不要学李白。
  • 两片叶子不孤单

    两片叶子不孤单

    《两片叶子不孤单》文采斐然的童话盛宴,简洁流畅的文字辅以形象可爱、栩栩如生的精美插图,为孩子们打造出一个鲜活灵动的童话世界,这一个个妙趣横生的童话故事下,流淌的是真爱纯美的情愫情感,蕴含的是积极探索的童真童趣,能有效帮助孩子培养好品质、好习惯。
  • 铠荒

    铠荒

    你很着迷嘛,着迷时间的秘密,我也很着迷,但是我知道时间会背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