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炎热的盛夏,我和机炮大队的战友们,在西直门车站坐着闷罐子火车,过张家口就来到了千里草原。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人烟稀少,几十里上百里也很难见到一个村落一个蒙古包的。光秃秃的荒山,茫茫无际的沙海,怎么也难寻觅到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好景致。火车路过集宁呼和浩特,在包头下了火车,换上军车,经过长时间的颠簸,来到游家圪堵,也就是我们实弹训练的目的地。
游家圪堵大约离蒙古国有一、两百公里,中间横亘着阴山山脉。她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住着几十户姓游的庄户人家,均是汉人。在内蒙这个以蒙古族为主的地方,这些汉人就成了这里的少数民族了。他们靠农牧为生,除了养牛养羊,就是在那沙滩地上广种薄收地种点荞麦南瓜之类,艰难地维持着起码的生计。
那时我还年轻,准确地说,那年我刚过二十,对草原上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说白了来到内蒙就是想见识见识蒙古族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很遗憾,在这里呆了十多二十天连一个蒙古族人的影子也没有见着。
这里的条件十分艰苦,虽说是草原却没有多少牧草,除了稀稀拉拉的野草甘草外,壁虎苍蝇到是不少。我常想,这里的人们是如何生活下去的,竟然还能在这艰难困苦的环境下繁衍生息,养儿育女。
夕阳西下,我和阿三、小亮子、双狗几个要好的战友漫步在莽莽草原,映入眸子除了西边天上多姿多彩的晚霞和被晚霞染红的云彩,看到的就是一派少有的苍凉。茫茫沙海,长着稀稀落落焉不留秋的牧草,偶尔能看到一簇两簇绿绿的能入药的甘草。强烈的好奇心吸引着我们的向甘草丛奔去,我们立马收住脚步,一只只壁虎抬起黑乎乎的脑瓜儿,转动着机灵的眼睛,死死地小眼瞪着大眼。须臾,就逃得无影无踪。
黄昏已经来临,我们几个赶忙朝住地走去。一来这里,中队领导早就给我们打过招呼,说这里有一个不好的习俗,一到晚上,只要姑娘看到潇洒年轻的外来小伙子,特别是部队战士,就会三五成群地把你抢回家去,玩得你半死不活,才肯放你出来。我们中央警卫团的战士,个个是百里挑一的帅小伙子,更是她们抢夺的对象。当然,这并不是吓唬人的,以前,这里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一个野战部队的战士,晚上起来跑肚子,在回住地的路上,就被三个姑娘抢了回去,被折磨得变了人形,才放了出来。后来,这位战士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安慰,反而受到了处分,被遣送回了老家。
在这里找厕所可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这里的厕所实际上是用土墙围起来的一间间小屋,墙身高不过人头,里面堆满了臭气熏天的干粪。厕所不分男女,男的能去,女人照样能去。各解各的,互不干涉。最有意思的是:人刚蹲下,一群群大猪小猪就风风火火地朝你跑来,在屁股后面哼哼。手解完了,猪把大便也吃完了。胆小的,听见猪儿在后面哼哼,提着裤子就跑开了,憋着一泡大便硬是找不着地方方便。所以,在这里解手没有百倍的勇气和胆量是万万行不通的。
水在这里可是太珍贵了,真不愧为滴水贵如油呀!这里没有堰塘没有池塘没有小溪,更不要说河流了。全村人的吃水就全靠一口很深很深的水井,一个辘轳上缠满了井绳,30多米以下才能打着水。打上来的水跟黄河水差不多,不澄过三五天是不能喝的。这里的人们为吃水用水发愁。
由于缺水,人们也就不那么讲究了。每年大年初一洗一次脸已经成了这里不成文的规矩,当然更说不上洗澡了。这里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小孩,头发总是灰扑扑的,脸上的污垢多姿多彩,个个就像古装戏里面的小花脸似的。
人们的吃食是再简单不过了,常年端着大大的海碗,盛着照得见人影的南瓜荞麦糊糊,省却了筷子,坐在房门坎上呼啦啦就是一大碗。在这里,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牛羊肉包饺子,那都是过大年的事情了。这里的畜牧业主要以养羊为主,顺便兼养猪牛驴。我从小就不喜欢吃羊肉的,在这里没有办法,就连猪肉也有那么一股子羊骚味的,吃得人直打干呕。
人们出门赶集、走人户,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毛驴和驴拉车,自行车在这里根本就派不上用场的。在这里找不到一条像眉像眼的公路,荒原和沙丘限制了这里的发展。男人出门总是骑着那么一条小小的毛驴,那毛驴小得就像一条大土狗,显得可怜兮兮的样子。女人们带着小孩回娘家,男人就为她套上一辆驴车,女人坐在车上,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扬着驴鞭,身后弥漫起一缕缕漫天的黄尘,慢慢地消失在茫茫的草原。这里的民居很特别,一律的半人字型房,这样的房屋我在陕西见过。这里的条件虽然很艰苦,可房屋建得到十分考究。墙和房顶一律地用泥摸了,严丝合缝,冬暖夏凉。屋内装点得十分的精美,内墙一律地用白灰粉刷,屋顶掉了天花板。进门的正上方挂着毛主席画像;右侧是一个占了半边屋子的大炕。屋里当然少不了当时时兴的缝纫机自行车大座钟收音机,也就是当时富庶人家的标致:三转一提溜。墙裙上是用油漆画的花鸟虫鱼名山大川,这些画没有专业水准是画不出来的。
使人难于想像,在条件这么艰苦的地方,人才还这么济济,人们的精神生活还这样充实,家庭摆设还这么讲究。据这里的老人讲,他们这里的汉人,多数是古代被流放充军到这里的人的后裔,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名门望族的血脉。他们的家族,在历史上也辉煌过,他们的祖籍也曾经是山清水秀的鱼米之乡。可是,他们已经有好几代人居住在这里。他们对恶劣的环境,艰苦的条件已习以为常。他们也曾经向往过那如诗如画的故园,可这里毕竟是他们祖辈落难和埋葬他们祖辈尸骨的地方,他们已经把她当成了他们的第二家园。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可他们已深深爱上了这块苍凉的荒原。
我为他们自强不息的精神所感到,若干年来,我还没有忘记那短暂而记忆犹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