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芳华下降伊始就遇到了麻烦。因为裂缝很窄,两边又都是参差的青砖,所以为了不被凸出的砖块挂住,我们必须尽量保持身体的垂直,侧身向下降。而我们身上都只有一根绳子,所以要保持这样的动作,就必须完全依靠上臂和腰背的力量。这对于经常锻炼的战士们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对于我这样一个从事文职工作的人来说可确实是一个考验。好在当时我还年轻,平常还总打打球、游游泳什么的,身体还算不错。即便如此,在坚持强行挺直身体一会儿之后,后背还是被汗水湿透了。
我有点儿担心沈芳华撑不住,抬头问她:“沈大夫,你没问题吧?没挂到青砖上吧?”我一个大小伙子,自然是打头阵,沈芳华在我后面。当然,由于我们是往下降,她此刻就是在我头上。
“没问题呀。你放心,这青石堆不算高,等我们降到地平面以下,就算裂缝还是那么窄,也不会有这么多凸出的东西阻碍咱们了,咱们也就不用那么绷着身子了。”沈芳华对我说道。
这几句话她说得连口大气都没喘,看来她的身体素质也是了得的。我以前就听说医生们都很在意保养身体,看起来还真不是瞎说。
果然,一会儿工夫之后,我觉得身体周围一松,被砖块挤蹭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应该是像沈芳华说的那样,已经来到了地面之下了。
暗淡的月光已经无法照到这里,我打开了手里的矿灯。灯光一亮,我发现周围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泥土或是岩层,我的四周竟然都是锈迹斑斑、青黑颜色的金属,而且上面还刻满了很多样式奇异的纹路和沟槽。
“不会吧?这是青铜窨井!”沈芳华惊诧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她也借着灯光和手里的电筒看到了周围的环境。
“青铜窨井?沈大夫你是说咱们现在是在一口青铜做的井里面?”我问道。
沈芳华又挥着手电仔细地向四处照了照,说:“应该是这样。”
我有点儿怀疑,于是左手拿住矿灯握紧绳索,右手伸直向边上摸去。当我的指尖碰到井壁的一刹那,一股金属特有的寒意就传了过来,还有一种莫名的阴冷。我又用手指敲了敲,果然是金属的声音。看来这确实是一口直径两米左右的圆形青铜井。
“沈大夫,您怎么知道这是青铜?”我问沈芳华。
“你看这井壁上的花纹,它们应该是饕餮纹还有云雷纹,这是商周时期青铜器上的典型纹饰,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铁制品呢。”沈芳华答道。
“沈大夫还真是博学啊,别看我和您年纪差不多,跟您比我还真是差远了。”我这回是由衷地佩服这个小姑娘了。不过我有点儿奇怪,一个年轻女医生知道那么多别的玩意儿,这是不是有些不务正业啊?
后来我才了解到,中国内地考古界对青铜器的系统研究工作是在著名的湖北随州曾侯乙墓被发现之后才全面展开的,那是两年之后1978年的事了。而沈芳华现在就能如数家珍脱口而出,再次说明她绝非等闲之辈。
“那沈大夫,您说古人为什么用青铜做井呢?那岂不是容易长锈吗?还有这井壁上挺深的沟槽是干什么用的?”我接着问道,反正多长点儿学问也没什么坏处。
“我说了,这个是青铜窨井,不是水井,两者完全不是一种东西,下面肯定不是水,否则第一次下井的那两个战士肯定会先回来报告情况的。至于这个窨井还有上面沟槽的用途,我一时也不太清楚,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医生,又不是文物处的。还有——唐增,你别总‘您、您’的,好像我是长辈岁数多大似的,我比你还小呢。”沈芳华没好气地说。
“是是是。我说‘您’不是为了表达我对你的尊重嘛,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你不乐意听,我不用敬词就是了。咱这前路未卜的,可得团结,你可别生气。万一我遇到什么情况受了伤,还指望着你沈大夫救命呢。”女孩子的小姐脾气一上来,必须得顺着她,否则就没有好果子吃,这是我的经验。
果然,沈芳华用脚踩了一下我的脑袋,道:“唐增,没想到你这个人嘴还挺贫的。”她语气一转,“别说不吉利的话,就算真遇到特殊情况,我也能处理的……”
这话里似乎有话,我总感觉她说的“特殊情况”并不仅仅指有人受伤。
在我和沈芳华交谈的过程中,并没有停止前进。在徐卫东的指挥下,我们一直保持着有节奏的匀速下降。也搞不清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是被吊在一根埋在地下的金属管子里徐徐坠落。
我小时候曾经把蚂蚁放在喝汽水的吸管里看着它来回爬动寻找出路,当时觉得很有趣。而现在的我,感觉自己就是那只倒霉的蚂蚁。
一时间我有些气闷,似乎很长时间没和沈芳华说话了,我抬头望向她,看见她一路用手电照着井壁,不时地转动着身子,聚精会神地观察,似乎对上面的纹槽很感兴趣。
我正想和她说说话,她却先开口了:“喂!唐增,你把矿灯离井壁近一点儿,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不就是那些花纹和沟沟槽槽吗?有什么可看的。”她看起来像是在欣赏艺术品,在我眼里就是一片抽象的纹路,没什么兴趣。
“不是那些。井壁上有些地方好像粘着一些黏糊糊的东西,形状还有些……奇怪。”沈芳华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不安。
我一听便不敢怠慢了,赶紧伸直胳膊,把矿灯凑近井壁,仔细地搜索起来。细看之下,我发现这口铜井很多地方都有了裂缝,或粗或细,想必地震对这青铜井身也造成了不小的破坏。我运足目力,顺着一条手指粗细的裂缝一路搜索,片刻之后,我看到了沈芳华说的“黏糊糊的东西”。
那是一种接近透明的稀薄胶质,像是一种黏液。我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种黏液和蛇或者蟾蜍那种东西爬过后留下的痕迹很相像,但我马上确定这绝不是蛇或蟾蜍留下的。因为那黏液痕迹的形状很明显——那是一只手,一只婴儿的小手!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传说中的鬼婴?!
难道说古人修造这个风水镇,就是为了封压这座铜井,不让这个被称做神物的婴儿妖怪爬出来?
“唐增!不好!”沈芳华忽然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