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世上只有那菩萨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
楚皇说完，目光沉静如水地看着长孙皇后。这个目光里看着的，不是长孙皇后这个人，而是仅仅只是一个“皇后”的名号而已。
“妾身愚笨，怕是不能做到皇上所期许这般了。”长孙皇后看到楚皇的目光，低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蜡烛似乎听到了长孙皇后的叹息，它轻轻摇曳了一下，一大颗赤红的烛泪便滚落了下来，代替长孙皇后说尽了多少不能为人所言的内心坎坷。
“朕知道，让你做到这样，怕是太过难为你了。”楚皇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却也矜了几分身为皇上的尊严。
没错，自从他登上皇位之后，他便已经是皇上了，再也不是过去年幼的皇子了。这几十年来他兢兢业业，唯一能够唤醒他内心温情的女子早已就化成了黄土里的白骨，徒留这么一个没有心的他，和一个早就灰了心的皇后执子之手。
“只是，皇后你却总能一步步靠近这个目标的，不是吗？”楚皇垂下眸说完了这句话，他没有看长孙皇后脸上是什么表情。
长孙皇后一脸愕然地看着楚皇，她原本想要哭诉想要说出的软弱也便如那滚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眼中的尴尬的泪珠一般。
“皇上！”长孙皇后凄厉地叫了一声，她多想能够用这一声几乎耗尽了她整个青春时光的叫声来唤醒楚皇过去给她的温情。
只不过楚皇却只是淡淡地抬眸，不带任何感情地“唔”了一声：“什么事？皇后。”
直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楚皇却一直唤她是皇后。
长孙皇后看着楚皇的这个样子，心下凄然。有时候她多么羡慕那些宠妃，至少在她们短暂的宠爱中，楚皇还曾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们，然后喊着她们独特的闺名。
可是楚皇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永远是沉稳自矜的，那语气也是极为客气，客气到带着几分疏离的。
他喊别人“莹”“缘”，但是却用这种淡漠的口吻唤她为——皇后。
当初把她带到这个地步的，是他。但是让她在这个位置上受尽折磨的，却也是他。
长孙皇后当然明白楚皇是因为什么而对她心有芥蒂，长孙皇后也自知这件事做得太过伤天害理。只是她不明白，这后宫里何人不作孽，为何独独她却不可活？
“皇上，妾身也情知遭您唾弃……”长孙皇后凄然地说着，眼看着楚皇像是又要口是心非地张口否认这句话，她连忙摇了摇头继续往下说道，“皇上您也不必否定，妾身也原本并没有那么傻。只是，皇上，后宫何人不作孽，为何独独妾身不可活？”
这一句话问得直接，让楚皇的脸色都变了少许。他自然明白长孙皇后说的什么，这些年他一直不去调查此事，就是因为皇后和丞相走得极近，而这些事，原本就不能摊开来说的。
所以他只能死死地将自己对于长孙皇后的怀疑按在心底，等着有朝一日腐烂或者开出凄艳的花朵。
只是这一切，却突然被长孙皇后在今晚挑明了，而且在话语里，长孙皇后却也承认了这事是自己干的。
楚皇原本以为自己经过了这么些年，已经足够淡然了，只是当他听到长孙皇后这么说，却仍是忍不住低声咆哮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死她！你知不知道她对于朕的意义！没有了她，这些年来，朕几乎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长孙皇后看着楚皇这低声咆哮，因为愤怒和激动，他的眼中充斥了鲜红的血丝。他瞪大着眼，就像是要将她吞下去一般凶狠地看着她。
长孙皇后颓然一笑，纵然她已经杀了那个女子，但是这些年的时间过去，却让那个女子在楚皇心中变得越发无可代替起来。果然，如果想要让人记住另一个人的最好方式，那便是在那个人最美好的时光里杀死她，这样的话多年过去，当年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时光则会在活着的那个人脑海中不停地勾勒出一个更加完美的死去的人的模样。
“妾身知错，只是妾身却也是为了自己，还有妾身的两位皇子。”长孙皇后颓然一笑，“若不是皇上您椒房专宠，妾身又怎会担心她会抢了妾身的皇后之位呢？”
楚皇一直以为是长孙皇后妒忌她的宠爱，所以才会痛下杀手。但是听到长孙皇后的这般辩白，他也忍不住愤怒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她死了，全都是朕害的？是朕太过专宠她了？”
“皇上，此事纵然您不想承认，可是您想一想，您如此宠爱她，六宫雨露不沾，长此下去，谁能受得了！”长孙皇后也想起了当年那屈辱的时刻，纵然她身为皇后，可是她也要和其他妃子一样眼巴巴地盼望着楚皇哪天能够回心转意重新宠幸她。
这一等就是几年，若不是因为她下了手害死了那个女子，恐怕这样的生活将一直会持续到现在。
因此长孙皇后纵然明白自己做得不算对，可是倘若时空倒转，她仍是会这么做。因为除了这个办法以外，她已经再也没有了别的办法。
“是吗？你真是个毒妇。”楚皇轻蔑地看了长孙皇后这一眼，就像是在看着低贱的蝼蚁一般，“朕原本以为你身为皇后，就不会有这般争风吃醋的心。谁知道，你身为皇后，竟然也不能免俗，是朕看错你了。”
长孙皇后听到楚皇这么说，胸脯剧烈地起伏起来，她挣脱开楚皇的怀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此刻的神态极为狼狈，像是从十几年前，她就已经败了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皇上！您要的，根本就不是妾身！您要的无非是个合格的皇后泥偶而已！”长孙皇后原本就因为整夜看护慕容子澈整个人虚透了，如今一挣脱，更显得有些支持不住。只是她却仍然强迫着自己站起身，高傲地睥睨着楚皇，“妾身是长孙皇后不假，但是妾身也是个人！”
“你若是知道自己也是个人，你又为何会对她下这等杀手！”楚皇也被长孙皇后的态度激起了怒意，他站起身，逼视着长孙皇后仰视着他，“你明知道杀了她，朕会恨你一辈子！”
“这点觉悟，妾身下手的时候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因为身高问题，长孙皇后不得不仰视着楚皇，但是气势上面长孙皇后却并没有落了下风，“可是皇上，倘若妾身没能下手，让她活到了现在，那么妾身敢问皇上，皇后还是妾身吗？太子还是妾身所出的慕容子澈吗？”
长孙皇后看着楚皇，目光里没有任何的让步。楚皇对上长孙皇后的这种目光，一时间竟然有些心虚了起来。
长孙皇后所说的并不算错，因为倘若那个女子还活在此刻，也许长孙皇后的皇后之位就已经让与了那个女子，而太子之位怕也是慕容简溪的。
这些事情楚皇自然知道，因此这也就让他沉默了下来。
长孙皇后看到楚皇的沉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皇上，妾身只不过为了自保却落到如此的境地。真希望若是当初妾身没下手时，皇上躺在那个佳人的床上的时候，也能够想一想妾身落到的境地！”
“住口！”楚皇现在真的十分后悔自己居然会一开始对长孙皇后抱着一丝丝的同情，眼下他总算明白了，这个毒妇是不值得原谅的，“你尽管放心便是，你的儿子朕会好好考虑，考虑他们是否有资格接过朕的位置！”
长孙皇后万万没想到楚皇竟然真的动了更换皇储的念头，她立刻大惊失色：“皇上！眼下太子还生死未卜，你就要说出如此令人寒心的话了吗？”
只不过眼下长孙皇后就算再怎么大惊失色，在楚皇眼中，也只是令人厌恶。他不再看长孙皇后，甩开袖子冷哼一声：“正是因为太子不好了，所以才要预备下后事冲冲喜，说不定太子就这般好了，皇后的见识未免也太短浅了些。”
所谓的冲喜，便是在性命垂危时率先准备好棺材寿衣之类的后事，一方面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另外一方面也期望能够利用这些晦气冲散病者身上的晦气，从而让他好转起来。
长孙皇后自然明白，楚皇不可能是为了后者，他的心中肯定已经笃定了慕容子澈再也好不起来了，因此才会给他准备后事，只等他一死去，那边就立刻更换太子。
“皇上，纵然您厌弃妾身，但是您至少要看在慕容子澈是您的嫡长子的份上，何苦这般绝情！”前一刻还在张狂大笑的长孙皇后现在已经全然乱了手脚，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而且更加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居然是慕容子澈受到牵连。倘若是她皇后一位不保，她也不至于慌乱到这种地步。
楚皇只是冷眼看着长孙皇后的这种姿态，冷冷一笑：“怎么，皇后现在慌了手脚了吗？在你下手的时候，你原本就该料到事情败露后要怎样承受朕的怒火的。”
“是，一切的事都是妾身的不对，但是至少先不要剥夺妾身之子慕容子澈的太子之位！”长孙皇后看着楚皇，一时间心绪大乱。
楚皇看着长孙皇后这副模样，却是淡淡说道：“这便是皇后求人的态度吗？”
长孙皇后听到楚皇这么说，又连忙跪在了地上，毫无仪态地匍匐在地：“妾身不敢不敬皇上，刚刚不过都是妾身的胡言乱语，还望皇上看在妾身过去和您多年的夫妻情意之上，能够饶恕妾身这么一次。若是不能饶恕妾身，至少不让此事波及到太子身上。”
楚皇看着长孙皇后跪在地上，心里的怒火方才平息了两三分，只不过他斜着眼看着长孙皇后却也没有让她起身：“看起来，你的软肋就是床上的这个太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