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窜进他的心里,他已经太久没有这种紧张的感觉了。并不是一直以来做的事情都是有十足的把握,而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不小心惊动了心。
静止了千万年的心,因为那人的离去而停驻的时光,像是忽然开始动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鲜活起来,心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像个正常人那样,会担心,会紧张,会害怕。
狐晚像是被这种古怪的感觉攥住了心神,猛地揪住自己心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喘着气。
“师父?”旁边的樱锁和雨末等人都担心的看着他。
片刻的静止,人群慢慢疏散,展开的结界把这片空间和别处隔离开来。伫立在血泊之中的那个孤单的红色身影,看起来那么熟悉,那么寂寞,那么柔弱。
“焰空……”狐晚忍不住唤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虚空。
一千年了,忘不掉的是他自己,走不进去,也走不出来。他始终在夹缝里徘徊着。
狐晚轻轻笑了起来,慢慢站起来,走向那个孤独高傲的身影。
他的心忽然开始跳动了,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仿若新生。
等待了这么久,甚至从最初的相遇开始仿佛就一直都在等待着的他,终于明白,他在等待的是什么了。
无尽的虚无过后,有了想要用力抓紧的东西,想要守护的东西。
这是他想要的终结,不得不去面对,迟来的太久了的,他自己对于所有过去的一个了结。
寂静中的脚步声终于吸引了那个红色身影的注意,她撇过头来,看着这个向自己走来的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手的强大,鸣鸿兴奋的尖叫起来。
不及谢玖反应,鸣鸿已经出手——红色的刀光尖叫着划过狐晚身旁的大地,他只是微微侧身,躲过了这一击。
银色的发丝随着刀风扬起来,琥珀色的瞳孔里是和红色瞳孔相似的无喜无悲——冷淡的、杀戮者的眼神。
两个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气场,让旁人无法接近的气场。
樱锁惴惴不安的握紧拳头,手被身边的雨末握住:“没问题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带着不安,继续注视着一切。
静默的空气,仿佛呼吸一下都能感受到压力和刺痛。对樱锁而言,不仅没见过这样的谢玖,这样的狐晚,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仔细想来,这么多年来,她竟然从未见过狐晚真正出过手。
他的实力到底怎样,她完全没有概念。
谢玖那边,因为鸣鸿张扬的刀气,一开始就给人一种压倒一切的强大的感觉,仿佛就在说“我很强啊我是最强的你们快来打倒我啊”一般。
但狐晚给人的感觉恰恰相反,像是最平静的水面,把一切汹涌和漩涡都掩盖起来了,但这并不证明它们并不存在,而且那种压抑力量后的爆发,也许会比一直张扬肆意的鸣鸿更强大。
赢,应该是有把握的。
樱锁也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这种没根据的坚信。但,怎么换回来小十九呢……
她心念一动,忽然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
声音被搅动在气流之中,像是轻轻拂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樱锁没来得及叫第二次,因为气流再次改变,鸣鸿的争鸣尖叫声已经完全充斥了这个空间。
红光四溢。
像是在黑夜中绽放的礼花,一束一束。
仰望夜空,被这绚丽涂抹的颜色。
“好美……”樱锁忍不住喃喃道。
她握紧身边雨末的手:“好美……”
仿佛忽然回到了小时候,两个人第一次手牵着手看烟火的那一夜。
第一次变成了人形,兴奋不已,跻身于热闹的人群之中,似乎是哪里的庆典。左手的糖葫芦和右手的棉花糖,边吃边笑,边笑边吃。抬起头,深黑的夜里,忽然绽放了这奇异的美丽的花朵。
像是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伸出手,好像就可以触摸到的美丽。
在耀眼的红色光辉之中,有银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红色的光,变成一种极致美丽的金红色,像是在燃烧着。
樱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一刻的狐晚,给她一种燃烧着,不,真正的活着的感觉。
说是对决,可是他们的动作快的旁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只看到刀光剑影,倒仿佛是皮影戏,旁人看到的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出戏罢了。
红光仍旧以绝对的优势占领着主导权。
“都退到结界外面去。”忽然,刀光剑影中传出了狐晚的命令。
樱锁刚准备争辩几句,手被雨末握住,他冲她摇摇头。
樱锁咬咬牙,就算再不放心,也一步三回头的被雨末牵走了。
一群人担心的在结界之外等待着,里面再大的动静他们都听不到,只能干着急。
元修几个人也赶了回来,外围让侍卫们封锁住了。两方简单的交换了一下双方的情况,幸好澜尧赶到的及时,谢玖还没有伤到太多人,不过皇宫里的建筑物已经被破坏的相当之惨。元修开玩笑的抱怨时,樱锁一直皱着眉在想另一件事——元声的事情,该怎么开口说呢。
众人所见到的陆泽宁,无疑仍旧是陆元声的身姿,猛一看虽然可以糊弄过去,但只要稍加接触必然会露馅。不过估计水银也不会让陆泽宁跟他们有多少接触的机会吧……樱锁握住拳头——难道又要编织一个新的谎言吗?
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好的活下去,隐瞒真相,隐瞒伤痛……人的生命是很短暂的,也许,不等他发现,生命已经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足够的勇气继续说谎下去。一时之间樱锁的神情有些暗淡,垂下眼帘,什么都没有说。
忽然一声巨响,结界在众人眼前裂开了一道缝隙——“怎么?”樱锁还没有问完,从缝隙里四溢而出的风吹散了她剩下的话语。
无形的结界变为了有形的崩塌。
像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琉璃瓦片,只能不断的碎裂,崩塌。
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耳畔的轰鸣声仿佛大地在震动,天崩地裂一般。
“啊。”人的尖叫声那么渺小,几乎无法分辨出来。
这持续的崩塌和轰鸣只是瞬间的事,但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一切停止了,安静了下来。
倒塌的废墟之上,露出两个人影来。
红色的发和银色的发纠缠在一起,随风扬起来,银色的发上沾满了血污,就像是被侵染了一般的妖异颜色。
“好浓的血腥气……”雨末皱了皱鼻子。
“谁?”樱锁整个人都仿佛置身于冰窖中,“谁赢了?”
烟尘散去,废墟之上的那两个人影,仿佛是拥抱着的。
狐晚的银发上血迹斑斑,可这不一定是他的血,谢玖红色的发丝也许是看不出来罢了。
漫天流窜的红光都消失了,也没有听到鸣鸿的尖叫声。
谢玖的脑袋埋在狐晚的怀里,过了一会儿,血红色的头发慢慢像褪色般的变回了黑色。
她慢慢的抬起头,看着狐晚:“师……”
“我好想念她啊……”伴随着一声叹息,狐晚轻轻道。
“师……”终究开不了口。
“本来以为有很多话想说。”狐晚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谢玖的侧脸,目光温柔,“可是,临到头了,只想说这一句呢……想到心都疼了,可是,也是无可奈何。”
是了,他终于坦白的承认了,他思念着她。
心里忽然释然:“小十九……你其实比为师我勇敢多了……”
静默了一会儿,怀里那张小面孔上一双晶亮的眼睛,毫不含糊道:“阿晚,我不是她。”
狐晚忽然的就笑了,很开心的样子。微微颔首:“我知道。”
她早就魂飞魄散了,她不会这样对待他,他也不会用对她的方式对待她,除了斗神的名号,她和她没有一丝相同的东西。是天和地造了这两代斗神,但她们,绝绝对对是完全不同的独立个体。他喜欢他的小十九,一点儿都没有因为过去那个她的关系……他从来都没有搞混过……他喜欢他的小十九……但……
他爱她。
,也许很多很多年后才幡然明白,他对她的爱,其实并不要回报。
没有原因,那么没有结果,又有什么关系呢,冰天雪地里,像火焰燃烧般飞扬起来的长发,红色的瞳孔里的神情肆无忌惮张扬肆意,伸出的手,掌心有一片美丽的枫叶纹。
十里枫叶林,被雨水打湿的枫叶红得透亮,她把长发随意一绾,对着急匆匆给她送伞来的他,露出一个微怔后的灿烂笑容。雨水打湿了素白的脸,长长的睫毛像蝶翅般轻轻颤抖着。
沉穆的夜色,天上一轮圆月,她独自一人坐在悬崖峭壁之巅,身边东倒西歪到处都是空酒瓶,她举起一个比碗还要大的杯盏,对着明月邀饮。
“阿晚!”“阿晚。”“阿晚……”“阿晚……”
记忆里的那个人仍旧那么鲜明,就算过去了千万年的岁月,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语气,都像是刻印在他生命之中了。
他没有得到她,但他得到了,他生命里的那个她。
出现、擦肩而过……改变了他一生的那个她。
无论她的形体存不存在,无论她爱没爱过他……他的爱,此生不渝。
爱到最后,情深而缘浅,不再轰烈,最后的永恒,是“放下”。
于是,他真的爱了她这一生一世。
“小十九……”狐晚静静的微笑着,“记住你自己说过的,承诺过的。”
谢玖点点头。
清晰的碎裂的声音。
这一次,不是结界,而是狐晚的狐珠。
“这是我最后的法力。”狐晚扬起眉笑了,“就当做是我这个为师者送给两位弟子最后的礼物吧……谢玖……还有,陆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