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母亲一辈子的事业是疼爱儿子,这是姜春雷从小就懂得的。他刚进门,母亲就把晾好的绿豆粥给儿子端出来。知儿莫过母,姜母看姜春雷回来这么晚,肯定是有心事。
“儿子,怎么了?是不是和小乔闹别扭了?”姜母就关切地问。
“没事,我俩挺好。”
“俩人闹别扭也正常,你呀比她大,是男孩,让着她点就没事了。小乔从小家境好,是爸妈掌上明珠,人家看上你,你就偷着乐吧,你呀。”
母亲嘴上责怪儿子,却坐下来一边给儿子扇着蒲扇,一边看儿子吃她熬的绿豆粥。
母亲猜到了儿子心事,但她并不知道,上个月郑小乔提出来,结婚要姜春雷去和她爸妈住在一起,不想下嫁到北城。原因之一,姜春雷家里仅仅七十平米的房子,除了上了年纪的母亲,还有一个更年迈的外婆。可自己有什么好办法呢?现在北京的房价这么高,别说在城区,就是在郊区买一处房子,恐怕也要三四百万。就算自己能同时当八个班级班主任,攒一百年也怕办不到。姜春雷想到此处,不禁心酸,酸到眼圈红了。
“妈,您别为我操心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姥姥睡觉了?感冒好点没?”姜春雷故意转换话题。
“睡了,好多了,今天吃完药就躺下睡觉,还打呼噜呢。唉,你姥姥开始犯糊涂了,问我好几次,一口咬定说你上学没带书包,非叫我给你送去。她呀,还拿你当小学生呢。也难怪,毕竟八十八岁了。”
母亲说着叹口气。姜春雷把手搭在妈妈肩膀上,以示安慰。
“儿子,别担心家里,你好好教学,别误了人家孩子,遇事往宽处想。”
“嗯,我知道,别嘱咐了,我又不是小孩。”
“不提醒你你就不着急,那个事怎么样啦?”
“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儿,你和小乔的事呗,妈得提醒提醒你,你也老大不小三十出头了,该结婚了。妈也想早点抱孙子,帮你们带带孩子。十一之前和小乔商量商量,早点把婚事办了吧,看看人家有啥条件要求,咱们尽量按北京的老规矩去办,不能委屈人家。”
母亲说着,走进了里屋。
姜春雷喝了多半碗粥,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2
几分钟过后,姜母拿来一张银行存折。
“儿子,妈这辈子让你跟我受苦了,我也没本事挣钱,就有这些,这是我积攒下来,留着给你结婚用的八万块钱。”
“这?妈,你……”
姜春雷看到八万块钱存折,眼泪就止不住掉下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八万块钱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母亲在三十三岁的时候就和父亲分开了,父亲离开北京和一个福建女人做生意,从此再没回来。当年母亲带着六七岁的他艰难地生活。父亲离婚后唯一留下的是这处房产,也算是恩情,没有让母子俩露宿街头,或许,这房子里也包含了父亲的抚养费吧。
姜春雷很少提父亲,因为一提这俩字母亲就会生气,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好像父亲欠她前世今生,来世都还不起一样。姜春雷懂得母亲的不容易,母亲怕儿子受气,就没再找男人,靠着自己微薄的工资供他读完小学、高中、大学。现在母亲退休了,还要一个人赡养外婆。
这八万块钱绝对是母亲省吃俭用,从牙口缝挤出来的。想到这儿,姜春雷的喉结又上下滚动了几下。
沉了一会儿,姜春雷说:“妈,这钱你留着你和我姥姥花吧,我们结婚有钱,小乔不要钱,我俩没那么多讲究,婚礼就是走个过程,没什么用。”
“傻孩子,人家不要,你也得给,娶媳妇不能一毛不拔。这是礼儿,可别让你岳父家笑话咱这孤儿寡母穷。”姜母赶忙说。
姜春雷知道,自己母亲一辈子要强,一辈子又自卑。母亲之所以很少与邻居往来,就是怕人家知道他们的情况,最担心邻居看出他们是孤儿寡母。
“妈,看您说的,您一个人供我上完大学,谁有资格笑话您?别忘了,您有儿子我,就不算穷。这存折,您先收起来,以后再说。您休息吧,我明天得早起上班。”
姜母听儿子这么一说,又收拾起存折,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3
深更半夜,姜春雷还是睡不着。入夏了,屋里很热,姜春雷半小时冲了两遍澡,可他还是冲刷不净光棍儿内心的狂躁。姜春雷一个人躺在那儿,瞪着眼、闭着眼,怎么着想的全都是女朋友郑小乔,他的大脑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时间过得好快,一晃自己和小乔相恋快八年了。小乔是他在大学期间认识的,他们并不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可一切,都缘于一次大学生演出。姜春雷那时表演朗诵,小乔表演舞蹈。
至今,姜春雷还真亮地记得:小乔美丽的容颜和动人的舞姿。那时小乔跳的是一支新疆舞,演出结束领奖照相的时候,他们紧挨着,从那天起,两人就留下联系方式,渐渐相爱了。
姜春雷觉得小乔样样都好,这是在以前。可最近,不知怎么,小乔总爱发公主脾气,平白无故地任性,而且对自己理解的越来越少。尤其一提到结婚,她总是提出让姜春雷意想不到的硬性条件。小乔自从调到市少年宫担任舞蹈教师后,整个人好像变了,变得越加任性,处处追求完美。这和她的家庭、工作有关系吗?姜春雷常常胡思乱想,却又不得其果。想想过去他俩海誓山盟,最终,姜春雷还是觉得小乔是自己心中可爱的小公主,她生来就是让他娇宠的……
姜春雷一个鲤鱼打挺,下床又把充好电的手机拿过来,执着的要死,继续给郑小乔发短信。怕打扰心爱的女朋友,他按了定时放送信息,准确的发送时间是早晨六点半,正是郑小乔起床的时间。姜春雷希望小乔一睁眼就看到自己对她说的那三个字。他期盼那三个字化解他们之间的一切误会。姜春雷翻了一个身,觉得还不够,又发了第二条:我永远的小公主,明天(也就是今天)晚上,我负荆请罪,请你吃披萨,老地方等你。见不到你,那我就等你到天荒地老!姜春雷表了一番决心后,才安静下来。
4
奇了怪了,等安静下来后,姜春雷仍然睡不着。脑海里突然想起来,明天下午还有一件大事:家长会!没错,这是他接管高一2班以来第一次组织开家长会。
开会通知单已经下发了,并且家长的手机短信也通知了一遍,但姜春雷觉得有些问题的确很蹊跷。这个班级学生乃至家长各个都很神秘,姜春雷越觉得神秘,就越感到好奇。
中午休息的时候,姜春雷曾经仔细翻看了一下班级的调查问卷,表格上,关于家长信息一栏,同学们填写得是五花八门,把他都给弄懵了。
梅晓白的母亲怎么会叫梅白?并且父亲一栏无字?按理说,梅晓白不会马虎到连父亲的名字也不写呀?而学习委员程苗苗填的表格更新鲜了。父亲一栏写着:程新野,职务,物流公司副总。母亲名字李英,职务,983路乘务员。可为什么留的联系电话是姑姑程新田?开家长会干嘛不是父母来给开?而是姑姑来呢?
至于梳着长长马尾辫儿脾气最宁的女生赵小晚,更让姜春雷费思量。她在母亲一栏写着:赵镜,职务一栏赫然写着:不务正业。父亲一栏写的字数最多:生物学父亲未知,有待日后考察验证。冒号:括弧(有一个滥竽充数的继父)。姜春雷乍一看,就俩字:想笑。嘿,这个班级语文单科状元,的确与别的同学不一样。可再细看一遍,姜春雷当时心就一沉。他那时,有点点隐痛。没错,对赵小晚,他就油然而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很显然,这个孩子与姜春雷自己一模一样,敢情他们是一伙儿的,一伙谁也别笑话谁、属于没有父爱的孩子!歌儿里唱过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姜春雷至今也没想出来,那没爸的孩子该像什么?像没根的树?漂泊的蒲公英?还是像满胡同儿里乱串的流浪猫崽子狗崽子?他,不敢深想下去,想下去,就又伤感,一伤感,就会更想得到郑小乔温柔的拥抱,想他俩单独相拥的美好。
姜春雷坐起来,又躺下去。为了不扩散自己的烦恼,他就继续回到赵小晚问题上来。
可?可是?赵小晚为什么在母亲职业一栏写着不务正业四个字呢?而且是用笔勾描了好几遍?难道在学校好发飙的孩子在家也不爱本已含辛茹苦的母亲吗?这,让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姜春雷想不通。姜春雷捏了捏眉头,他通过专业的教学分析,得出结论是:赵小晚这个孩子填表的时候,暴露出极其复杂的心情和严重不满的情绪。
当然,姜春雷感到神秘的一切,也都仅仅是猜测和分析,要想弄清重重迷雾,也只能等到开完这次家长会。姜春雷打了个哈欠,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凌晨三点二十。他又打了一个哈欠,赶紧定好闹铃,强制自己闭眼,什么都不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