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妹妹被小甲小乙簇拥着往前走,就像两条灰狼绑架了一只小羊。我心里堵是堵了点儿,也不至于堵得火冒三丈。
初到九寨沟那日,太阳随着林间的麻雀一起飞走了。高原反应还没击中我,脑袋瓜还没有钻进九百九十九只蜜蜂嗡嗡嗡地挥针扎我。也就是说我还有点心情看风光看美女,哈!不知怎么了,看到导游妹妹这只单薄的精灵,虽然我还来不及上前与她套近乎,却也忍不住在一边胡思乱想。最好她家住在浣花溪畔,或者住在杜甫草堂边上。我和她在那里嗑着瓜子,散着步,后边跟着一群小小羊……哎呀!我感觉牙龈有点痒痒了。我低头看了看我的伪胖大海,好在还没发起来。我色是色了点儿,也不至于色到哪里去。你看小甲小乙的眼神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色中更有色中手!因为领导摆出长辈的架子,他老人家不好意思马上拿出好色的本事来。我看着导游妹妹的马尾辫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便想,这回完了,羊入狼群喽。
在九月九的九寨沟,我对着她吐出麻辣的舌头。
导游妹妹叫陶洁。她是川大四年级的学生,边当导游边找工作。她个子小是小了点儿,也不至于影响她的形象。小甲小乙这回有事可干了,就是把陶洁挂在嘴边。好像男人在闲散时不谈女人不喝酒就他娘的不正常。我们旅游的时候当然不能一人背一个酒瓶子,边走边往肚子里灌黄汤;我们只能背几瓶矿泉水。那就只好谈女人了。谈女人有谈女人的方法,一般是捡着特别漂亮的谈。那些擦肩而过又特别抢眼的女人不断冒出来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你的心里总是感到遗憾,有渴盼而又没什么希望,干痒痒直难受。因为那些一晃而过的靓女身边总是有男人陪伴,像是狐狸身边跟着个老虎。就是清一水的女客阵营,靓女也总是抬头看着天空,傲气的好像只等天上掉下个大马猴来,人间是找不到中意郎君的(但她们擦肩而过时留下的一团脂粉香气,还算是留下了一点安慰)。美女嘛,傲是傲了点儿,也不至于太不近人情吧。我心里是这样瞎琢磨的。
小甲说,来到旅游区你才体会到相见恨晚这个词的真正意义。我说,晚是晚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希望。小乙就不同意小甲的说法。小乙说,不是光旅游区才能证明这个词的意义,比如在单位,一个新分来的女大学生,看上去有点靓,你能把老婆休了,就立马扑上去拼命追求她吗?如果你不去追求,你立马就觉得相见恨晚了。我说,这个事情难是难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可能性。小甲认为小乙说得不对,他说你别看现在的女大学生看上去年龄都很小,但性事都实践得早。好像出校门之前就已经有了护花人了。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小乙又不同意小甲的说法了,小乙认为小甲说的不是同一个问题,不管她有没有护花使者,而说相见恨晚的那种感觉,小乙对着小甲说,你能证明在旅游区里碰上的单身女游客她家里就没有一个护花人吗?说的是相见恨晚,OK?你懂吗?小甲面露不服的神色,但又嘴笨的不知怎么反驳小乙。便把同事小丙拿出来说事。他说,小丙是北大高材生,又是女单身,你怎么不追求她呢?小乙一听就恼了。他伸出右手,用手指指点着小甲说,你他妈才追求小丙呢,你们家祖孙三代都追求小丙。小乙的话把我给逗笑了。我打圆场地说,小丙黑是黑了点儿,也不至于丑到哪里去。要是按你小乙的说法,小丙得有三生三世才行,不然,祖孙三代怎么追求?小甲也讪讪地说,是啊是啊,三生三世才行。小乙已经走开不再理小甲了。这时候小甲突然看到了导游妹妹,便对陶洁说,你说说,你们这些大学生,都有了护花人了吧?还没等小陶回答,小甲就又说,你呢,你有没有护花使者?导游妹妹不露齿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我发现导游妹妹是这样一个人,猛一看不太抢眼,慢慢看特别迷人。个子小是小了点儿,也不至于影响她的整体魅力。因为小得匀称。就在我看出了这个特点之后,说实在的,我心里又咯噔了一下。用我们领导的话说,我怜香惜玉的毛病快犯了。尤其从陶洁的嘴里说出了她没有护花使者的时候,我的心甚至都往嗓子眼里跳了一下。我给她当护花使者怎么样?晚是晚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机会。谁不想给陶洁这样的靓女当护花使者呢?可是,哪还论的到我,你看,一路上,小甲小乙总是不离她左右,我就只好跟在后边闷闷地看风景了。我想,闷是闷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风景可看。我有点失落,是人神共知的。我们的领导老蒋也肯定看出来了。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儿,越发不坏好意,更加像老蒋了。娘西皮!
只有我们去唱个歌的时候,小甲或小乙才能和我在一起尿一下子,但我发现他们尿的时候也是嘴上不离开陶洁。有一次,先是小甲对我说,你发现了吗,江川,他叫着我的名字对我说,小陶可是个靓女。还有一次小乙对我说,你看出来了吗,小甲那家伙挺好色的,一个劲儿地独霸着导游不放。总是说呀说个没完,有什么说的嘛!你没发现,领导都在用眼瞪他了。后来我就想,他妈的,领导当然得用眼瞪他了,难道领导瞪人不用眼,用他娘的鸡巴吗?废话!说来惭愧,也就是来九寨沟旅游,我才知道唱个歌的意思,就是找个背人的地方撒泡尿。这一路上陶洁从来不去唱个歌。这让我很好奇。她水喝得少是少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尿啊。我就这样瞎猜测。噢,也许吧。你怎么忍心让一个靓女又拉屎又撒尿?比如,你会想到章子怡拉屎吗?你会想到梦露撒尿吗?不会的。
我还发现,我们在9月来逛九寨沟,是打了“十一”黄金周之前的一个空当。就这样,还得排大长队,挤景区的班车。怎么就跑到高原的山沟里来挤开班车了?真不理解。何况,中国人到了哪里都不会排队,排队都是一个形式,班车一来,队形立刻就头尾不顾了。我边骂别人不排队,边自己往前挤,中国人就这德性,我也就是这样的德性了。挤是挤了点儿,也不至于上不了车。当我们说起了景区淡季还这么多人的时候,景区的人不屑地说,这叫人多吗?人多的时候,比如黄金周,队头和队尾要十几公里远。你想乘车吗?得等几个小时才能轮到你。小陶听了这话,吐了一个舌头。我飞快地瞥见了,尖尖的淡红色的舌头,好像舌苔都白了,姥姥活着的时候说过,舌苔一白就是上火了。陶洁肯定是上火了,你想啊,她到处跑前跑后的,没人心疼,怎么能不上火呢?依我看,她上火是上了点儿,也不至于口舌生疮。
其实,小甲小乙和我,都是刚从内地来海市晨报应聘的,现在还在试用期。还差两个月就到了半年的期限,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期调进来。我来海市晚是晚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机会。这次出来旅游全是因为海市晨报的福利好,才下雨不打伞轮(淋)到我们三个打工者跟着我们的部主任出来玩一趟。因为那些报社的正式员工就不是来什么九寨沟了,他们看不上这地方,他们瞄准的是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那沟才是深沟呢。虽然美国的月亮并不见得时时都比中国的圆,但美国的沟还是比中国的沟深沟好。它好不是说它有多原始,而是它的开发程度比我们高。还好在它虽然开发程度比我们高,可人家并没有失去原始的味道。这就比我们开发的一些地方强得多。我们是不开发则已,一开发就把那地方糟蹋死。我们开发的地方越多,也就说明糟蹋的地方越多。当然,我这可不是说九寨沟呢,因为九寨沟是国家级的风景旅游区,它的开发程度当然不能和那些小地方自己凑钱开发的破景区相比。我说的是那些小县城啊,小乡村啊,小地区啊,小县级市啊,前几年一窝蜂似地开发旅游区,结果不是弄成了妖魔鬼怪就是弄成个猪八戒,红火不了三天两早夕就完蛋了。
九寨沟还是不错的,虽然它让我头一天晚上就整夜失眠。第二天进景区游玩弄得我的脚都打了泡。但我还说这景区不错,非常值得来一趟,何况我们还是公费来的。我对九寨沟的印象是这样的:笼统地说,它是高原景色,已经是四川的藏区了。我总算不进西藏就看到了藏区的景象,也看到了藏族的建筑和家庭模式。那天我们还在一个藏民的家里喝了一会儿酥油茶,看了他们的木结构的房子、牦牛肉干儿和一个坐在屋里的胖大的中年喇嘛。一个藏族女人不停地用墩布擦她家的木地板,但她再怎么擦也架不住我们这些客人一个一个的大泥脚出出进进。从这户藏民家出来,就是一个藏族特色的旅游商业市场,大帐篷顶上飘着彩幡。我们走进了那些卖旅游品的店铺,小甲小乙立马就一人买了一顶大遮沿尼子礼帽。那帽子还有带子,还可以把带子系在脖子上。他们戴上那大礼帽之后,就非常像美国西部的牛仔了。只可惜他俩与我一样,既没个头也没块头儿。后来我发现我们领导也买了一顶那样的帽子。他们戴上那帽子傻是傻了点儿,也不至于傻到哪里去。
小陶问我为什么不买?我说我不想当牛仔。她说你戴上比他们都好看。我说为什么呢?她说,因为你鼻子高挺,更像牛仔。好家伙!我的心又快跳到嗓子眼了,我赶紧用手捂住嘴,不敢张嘴。因为我怕一张嘴那颗心就会登着我的舌头跳出来。小陶问我怎么了?你捂嘴干啥?我说我有个毛病,与美女说话就要捂住嘴。她说为什么?我说怕美女嫌我嘴臭。小陶说,你真逗人。我说逗是逗了点儿,也不至于逗到哪里去。我说着话就打了个哈欠。小陶说你困了?我说昨晚我失眠了。她说你是高山反应了。我说不是。她就非常认真地对我说,怎么不是?你别以为你是换了新地方睡不着觉,到这地方来的大部分人头天晚上都要失眠。那是因为高山反应,空气中含氧量低了,我们的血氧含量也变低了。身体机能自己保护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让睡觉,怕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看着陶洁那么认真地给我讲了一通理论,我就想逗逗她。我说你讲得不适于我,我从来不高山反应,我失眠另有原因。她张着小嘴看着我。那为什么?我说,我失眠是因为你。因为我?她脸色绯红起来,像长了高原红似的。为什么?我说因为你没有地方睡觉,和宾馆的服务员去挤一张床,所以我替你担心,所以就失眠了。她半信半疑地瞪大眼睛,歪着头,看样子,信是了信了点儿,也不至于信到哪里去。我看到她的胸脯挺得很高。她说,其实……不可能!你骗我!我就哈哈笑了起来。小乙和小甲都走过来,问我们说什么呢,这么好笑?我说就说你们俩呢。小甲看了看我,我们有什么好说的?我说你不是两天不大便了嘛?小甲一看我在美女面前出他的丑,满脸不高兴。他说你别胡说。我更加得意地笑了。小甲恨是恨了点儿,也不至于恨到哪里去。我是这样想的。
其实,小甲小乙都比我会做多了。他们是真正的报社新闻出身。而我却是身在新闻单位,搞的却是副刊,从来没有新闻意识。说实话,我来到海市晨报之后,就像进了一个劳改农场。那时我非常苦恼,我以为我完了蛋了,其实现在我才明白,在报社的层次是这样分的,从新闻上说,正分有三个层次,从文化上说,倒过来分也有三个层次,正分的是“显层次”,倒分的却是“隐层次”。我想我是在显与隐的边缘呆着,所以我是个边缘客。边缘客来到这样的前沿城市,就是有被流放的感觉,因为,所谓前沿城市,就是用金钱流放了文化。如果你是一个在文化的木头里还没有见天日的小虫子,那就更难羽化飞出森林了。惨是惨了点儿,也不至于没有起色。我是这么希望的。
甲乙丙加上我,在海市晨报社会部,我们是四个新人。小丙就更不行了。她是唯一一个来应聘的女大学生,还是中国最高学府的。没什么工作经验,也没写过什么文章。她的表现有点神经质,再说,最高学府更不容易让人原谅你,因为你要有最高的水平才行,稍微差点,人们就会跳起来骂你。人们会说,你学府高是高了点儿,也不至于水平高到哪里去。可她还不自觉,自觉意识比我还差,她眼有点斜。有人说眼斜的人心也斜,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们都挺讨厌她的,小甲小乙简直不怎么理她,她就成天粘着我了。你别提她有多讨厌了。我真想把她的讨厌之处跟小陶讲一讲。小陶说,那你给我讲一讲,省得我到了工作单位让人讨厌。怎么讲呢?小丙讨厌是讨厌了点儿,可也不至于可恶到哪里去。让我讲讲她,一时还不知道说什么……噢,对了,比如说她食堂的饭卡上没钱了,一次忘了充值,吃我的,两次忘了充值还吃我的,到了第三次,还是忘了充值,还要吃我的。好像她从来不去自己吃饭,我不去她也不去,我一去她就说等等她,然后就跟着我往食堂跑。到了食堂之后,排队买了饭之后,才说,对不起江川,我又忘充值了。气得我真想把饭盆扣在她脸上。小陶说,她是故意的吗?我说,至今我也不相信她是故意的,可是小甲小乙都说我是冤大头。冤是冤了点儿,也不至于冤到哪里去。我是这样骗自己的。
我们正在谈论小丙的时候,小丙却给我发了一个短信。我让小陶看了。我说你看,小丙的短信,说好羡慕我们能跟领导一起来九寨沟旅游。别忘了带纪念品回来。小陶沉着个脸有点不屑地说,她怎么不给小甲小乙发,单给你发,是不是她喜欢上你了?我感到我的脸红了。我说,让她喜欢上我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那她就更不去充值了。我看了小陶一眼说,或许……喜欢是喜欢了点儿,也不至于喜欢到哪里去。小陶听到我自言自语之后,没有说话,扭过头去看风景了。之后,什么也不说,就离开我,与小甲小乙走在一起去了。嘿,我想,是不是我得罪了小陶?我真糊涂,怎么能让小陶看小丙的短信呢?这是常识嘛!她还以为我向她炫耀呢。其实……我没有啊。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对不起小陶的感觉。我一下子失落了。嗨!失落是失落了点儿,也不至于失落到哪里去。我想小陶会原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