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能见一面啊,不知他魂牵梦萦的姑娘,这几日可好?
沈至兰在门房静静地坐了会儿,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仿佛还残留着宋凌身上的香味。坐着她曾坐过的椅子,心情也不由地满足了起来。
“回夫人去吧,就说宋宅突然有了点儿急事,她只能先赶回去了。”尽量不要让沈大夫人与宋凌之间再生罅隙才好。
那小厮蛮机灵,保证:“小人绝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什么都不知道。”
府里谁不知道大夫人不想让大少爷见宋姑娘?但大少爷也不知从何处就晓得宋姑娘来了,竟只比他晚了一点儿。
突然起了一阵晚风,将马车的帘子吹起一角。
宋凌余光一瞥,寥寥无几人的街道上闪过一匹马,那马上的少年貌似有点儿眼熟,他驶去的方向正是沈府。觉得奇怪,她令车夫停下,探出头看向那少年。
少年脊背挺直,似是感觉到有人注视他,蓦地转身。
四目相对,双方内心俱是一惊。
所以说自己这张脸到底有多大众啊!怎么相似的人这般多?宋凌忍不住扶额吐槽。不过这位少年的样貌五官与柳长思更为相像,宋凌的容貌里含着英气,鼻梁更为高挺些。
少年驱马过来,下马,拱手道:“小姐在看小生?”
宋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那少年突然一阵激动,拽着马缰的手指节泛白,眼睛睁大,唇有些颤。他往前走了两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但也是消不了那股子欢喜,他的声音有点儿哑,缓缓地道:“你……就是宋凌吧?”
宋凌颇感莫名其妙,但也十分有礼地点头道:“您是高阳伯府的公子?”
与高阳伯府沾了点儿亲故的徐兰若两姐妹的容貌都能和柳长思那般相似,她实在是佩服高阳伯夫人那强大的基因。
少年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他在挣扎和煎熬,许久之后,多年逼自己养成的理性战胜了感性,他拱手,失落却坚定地道:“打扰小姐了,后会有期。”
宋凌内心起了波澜,总觉得错过了些什么,但又一时抓不住,只能看着少年骑马远去。直到车夫催她:“姑娘,再不走就宵禁了。”
次日天亮,宋凌晨练完,便让绿罗去给秦琳下帖子,她想去借着秦琳的名义去看看穆先生。绿罗刚出门,就有两名面生的侍卫寻上门来。门房见来者目光炯炯并非普通人,心里害怕,忙把宋凌请了出来。这两名侍卫约摸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身材反应均是武中好手,神态虽然不甚倨傲,但长久以来高高在上的地位已使他们言谈之间免不了三分傲然。
“廉王殿下请姑娘过府一叙。”
鬼话!宋凌笑道:“劳二位稍候,我整理一番仪容。”
虽然廉王府的人宋凌没有认全,但箫景敛的用人品味和行事风格她倒是蛮清楚。以这两位侍卫的资质,恐怕是伴驾来兴阳的御前侍卫吧?
面圣,必要表达对其尊重。
却又不能显得轻浮和过于阿谀。
宋凌略微想了想,便选中一套浅蓝色纱裙。
“姑娘,这几日降温,要不要增一件薄一些的披风?”春萍小心翼翼地建议,她刚来宋宅没多久,还摸不大清宋凌的脾性。
自跟着东楼练功夫开始,宋凌的身子就好上太多了,秋风渐凉,竟也不觉得冷。她又嫌披风繁琐,便摇头道:“这样就很好。”
春萍是徐之婧送给宋凌的,整理内室衣物等业务技能相当娴熟,年近二十,容色不拔尖儿,话也不多,让人一看就觉得很信任。她侍奉宋凌就很平常心,只要站在自己跟前的是主子,她就会百分百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去想太多钻营之事。
“时辰还早,姑娘都没来得及用早饭,还是稍微吃点儿东西垫垫吧。”春萍端上来的是一个青瓷碗盛着的小饺子,一个个儿的肚大皮儿薄,看起来相当诱人。
晨起耍了一套剑法,才只饮了两盏白水,宋凌现今腹中的确空空,便就坐下打算吃些再走。
春萍笑道:“姑娘疼惜自己的身子才让奴婢放心。”
宋凌吃完一个饺子,抬头问:“你前几日的咳疾可是大好了?”
“多谢姑娘惦记。”春萍笑得大方且和气,“只是天气转凉有些亏损,没大碍的,多亏白芷姑娘的药方子,奴婢才能好的这般快。”
宋凌“嗯”了一声,便就不再多言了。
没几天前,徐泽一家子马不停蹄地赶回兴阳,忙得脚不沾地。听闻宋凌自己立了宅,徐之婧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她没功夫来宋宅,担心宋凌或许没经验,便送了个春萍帮宋凌管内宅的琐事,还把白芷送了过来照顾她的头疼脑热。
现在想来也能理解,永熙帝亲至国公府,可不得忙得人仰马翻?
不过也好,白芷这丫头算是晓得一些密事,心好像也有点儿大,还是放在自己身边安心。自白芷来了宋宅,宋凌就一直不咸不淡地对她,她也聪明,没有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饺子不多,全部吃完也没费多少功夫。
宋凌给春萍交代了几句,主要是让她代她去秦府道个谦,一早儿下的帖子怕是得推后了,之后便走了出去。看宋凌婷婷袅袅地走到面前,那俩侍卫有一瞬间的发愣:颜色和仪态这般好的少女,说是公侯家的小姐都有人信。
清晨街道上人不多,马车行驶很快,平日得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今儿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进王府之前,那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另一名侍卫拱手道:“姑娘,进了大门后会有侍女为您搜身,免得一些不合规矩的器物惊扰了……殿下……”
宋凌表示理解。
穿花拂柳,两株百年老树之后的大堂,便是永熙帝要见宋凌之地。
一路上她琢磨了很久,却也没想明白永熙帝召她的缘由,只能随机应变了。
踏进大厅,却发现堂里仅有一人,永熙帝居然在亲自等她,无人随侍!送她进来的侍卫关上她身后的门,阳光透过窗纱,一束束光线斑驳地洒落大理石地面,静得让人心发寒。
永熙帝转过身,原本一双威风凛凛的眼睛此刻憔悴异常,布满血丝,布满哀伤,却又布满庆幸。他看向宋凌,眼神极其复杂。
有怜,有厌,又带着那么一些淡淡的关怀。
宋凌忐忑,被他那双眸子吸引,竟忘了行礼下跪。
永熙帝也没在意,指向一把檀木玫瑰藤心椅,声音沙哑惹人不忍:“你坐下,陪我说说话。”
这一刻,他仿似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把握万千人生死的帝王,而是一名被命运耍了十几年的可怜人。
“我……民女……”宋凌实在不太知道该说什么,在永熙帝面前,她总是不能那么自如。
永熙帝随性地坐在了她稍微上首的椅子上,看了她一眼,又缓缓转过头去,眼睛盯着大厅一角,放着翡翠白菜的紫檀雕花方几上,眼神并没有聚焦。过了会儿,他才再次出声:“你的母亲,她还好吗?”
宋凌心中一凛,下意识攥紧双拳,心思百转千回后才道:“民女的母亲虽心中有所愤懑,但也经常教导民女仁义礼智信,遗憾是常有之事,民女只知道尽己所能,让家人活得更好。”
保守一点儿回答,还能不至于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她认为什么是更好的生活?”
宋凌垂下头,迅速思考。
永熙帝却“啪”地猛拍了一下方几,怒道:“直言即可!朕要听的是实话!”
这般盛气凌人,还咄咄逼人!宋凌心一横,抬头直视永熙帝:“民女并非母亲,如何知道母亲的想法?但世人谁不想着有尊严地活着,不必寄人篱下,不必受人摆布,不必蒙受不白之冤,不必提心吊胆怕人追究?!”说得宋凌心里也生了怒气。
怎么?就许你为了千古帝名,为了朝局安稳去牺牲一家子清白的人,还不让别人生气了是吧?
永熙帝紧咬牙关,腮帮子坚硬如铁,显然是气着了。
掌握至尊之权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当面冲他叫板!
柳长思那般善良温柔的女子,如何生出这么个女儿来?一定是宋家不会教导,害了柳长思不提,还害柳长思唯一的骨血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你信不信?朕过会儿就能把宋青的头摆在你面前?”
永熙帝威权赫赫,手腕铁血,让朝上朝下铁板一块,令行禁止,乾朝在他手里一反颓势,他登基以来,竟日渐兴盛。
皇权啊皇权。
宋凌心里憋屈,却还是下跪赔罪:“民女鲁莽。”但与此同时,她却仿佛对永熙帝的反常行为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禁不住心尖儿微微发颤。
倒还算识好歹。
永熙帝也不是真的想对宋家怎么样,抬了抬手让宋凌起来,道:“柳成傅当年的委屈朕明白,你母亲也是受了牵连。宋凌,你这丫头虽然行事莽撞,但还有几分机敏和才智。朕听闻,你有帮柳成傅翻案的志向?”
虽然这心思广义上还算是个秘密,但在徐家,有徐汜,还有刻意关注的永熙帝,哪儿还能称得上是秘密呢?
宋凌直言:“洗刷冤屈,光明正大立于世,是母亲和民女此生最大的心愿。”
“那好!”永熙帝起身,看着矮自己两个头的小姑娘,道,“朕若助你为柳家翻案,你有几成把握?”
宋凌“噌”地抬起头:“十成!”
永熙帝禁不住笑道:“大言不惭。”心中却是快慰。
宋凌心跳得厉害,若不是在永熙帝跟前,她估计得拿剑好生舞上一个时辰才能平稳下来。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道:“有陛下首肯,原就是一丝希望也无,现今也定然水到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