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无情也动人（1）
【注释】
（1）第六十三回宝钗所得花名签酒令，语出唐代罗隐《牡丹花》诗：“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译文】
尽管（牡丹花）没有感情，却也能让人怦然心动。
【赏析】
这句诗比较吻合宝钗沉着冷静，而又处处让人产生好感的性格特点。诗句原本是咏牡丹的，而牡丹曾经被李白拿来比喻杨贵妃，宝玉又不止一次拿杨贵妃比宝钗。
竹篱茅舍自甘心（1）
【注释】
（1）第六十三回李纨所得花名签酒令，语出宋代王淇《梅》诗：“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
【译文】
虽然是竹子做的篱笆，茅草搭的屋顶，犹自甘心情愿。
【赏析】
李纨的住处叫稻香村，她又自称“稻香老农”。这句诗就是对她寂寞寡居生活的写照。
只恐夜深花睡去（1）
【注释】
（1）第六十三回史湘云所得花名签酒令，语出宋代苏轼《海棠》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译文】
只恐怕夜晚太深，花儿也已经睡着了。
【赏析】
这句诗影射“憨湘云醉眠芍药茵”之事，所以黛玉打趣说把“夜深”二字改为“石凉”会更好。也反映出史湘云暂时沉酣于青春的欢乐之中，还没有意识到未来的悲伤结局。
开到酴縻花事了（1）
【注释】
（1）第六十三回麝月所得花名签酒令，语出宋代王淇《春暮游小园》诗：“开到酴縻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译文】
酴縻花开的时候，百花竞放的春天就要过去了。
【赏析】
这句诗暗含不祥的意味，所以宝玉把签藏了起来。或者按照曹雪芹原来的安排，麝月可能是陪伴宝玉见证荣国府彻底衰亡的人。
莫怨东风当自嗟（1）
【注释】
（1）第六十三回黛玉所得花名签酒令，语出宋代欧阳修《明妃曲·再和王介甫诗》：“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译文】
不要埋怨春风无情，而应当嗟叹自己的命运不好。
【赏析】
曹雪芹固然同情黛玉的不幸遭遇，但是并不一定赏识她的多愁善感和脆弱，所以才有此签。或者像脂砚斋评的那样，“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桃红又见一年春（1）
【注释】
（1）第六十三回袭人所得花名签酒令，语出宋代谢枋得《庆全庵桃花》诗：“寻得桃花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
【译文】
看到桃花红了，又是一年的春天到了。
【赏析】
这句诗讽刺袭人后来嫁给蒋玉菡好比春风二度。正所谓“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宝玉尚未死，袭人却已随人而去。
五美吟之西施（1）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2）；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注释】
（1）这是第六十四回中黛玉作的几首有关古史中几位身世令人感慨的女子的诗，恰好被宝玉翻见，把它题作《五美吟》。
（2）倾城：绝色美女的代称。见《汉书·外戚传》：“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吴宫：吴国的宫殿，西施曾经住过的地方。儿家：指西施。
【译文】
容貌倾城倾国的西施葬身于浪花之中，看到吴国的宫殿平白地生出一段想念。不要嘲笑东村那学西施捧心而颦的丑女子，她活到头发白了还能在若耶溪边浣洗纱布。
【赏析】
这首诗写的是春秋时期越国美女西施的故事。林黛玉在这首诗中明显有以西施自况的意味。曹雪芹在书中拿西施来比黛玉的例子比比皆是。首先，林黛玉初进贾府时，曹雪芹就形容他“病如西子胜三分”；其次，宝玉给黛玉起了一个昵称叫“颦儿”，就是化用西施捧心而颦的意思；第三，第六十五回中，作者又一次借兴儿的嘴说出“多病西施”的比喻。西施因为吴国为越所灭而被沉江。黛玉最终因为和宝玉爱情的不能实现而夭折，正所谓“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诗的前半部分是对西施的追忆，说明“倾国倾城”的一代美女西施像浪花一样消逝了；后半部分告诉大家，西施虽然容貌美丽，却薄命而不得善终，最终不免被吴国人沉江而亡。东施尽管容貌丑陋，却能够平安长寿，得以终老家乡。林黛玉寄身贾府，虽然有宝玉体贴知己，仍然有很多人不能理解自己，所以预感到自己多病之身不能长久。思前想后，自然会产生一种悲哀的感觉。
五美吟之虞姬（1）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2）；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3）？
【注释】
（1）虞姬：西楚霸王项羽的爱妾，名虞，常常跟随霸王在军旅中。
（2）肠断：悲痛至极，连肠子都要断裂。乌骓：项羽的座骑，史载项羽有“骏马名骓”。啸风：马的鸣叫。重瞳：指项羽。
（3）黥彭：黥布和彭越。醢：肉酱，这里指把犯人剁成肉酱的醢刑。饮剑：自刎。这句话指虞姬自刎在项羽的帐中。
【译文】
虞姬肝肠寸断地听着乌骓马在夜风中嘶鸣，满怀悲伤和愤恨地看着项羽的愁容。与其像英布和彭越那样最后被人处以极刑，还不如饮剑自刎在楚军的帐中。
【赏析】
这首诗赞美的是虞姬耿直倔强的性格；同时也有对项羽犹豫不决，最终断送霸业的怨恨和愤怒；以及对黥布和彭越苟且偷生和反复无常的鄙薄。全诗用对比的手法，把虞姬的临难不苟、霸王的束手无策、黥布和彭越的反复无常表现得入木三分。表达了林黛玉像虞姬一样宁死不屈的坚强性格，诠释了《葬花吟》中“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的诗句。也表达了对贾宝玉面对“金玉良缘”的现实压迫，不能痛下决心，完全彻底地追求爱情的软弱的一面的怨恨之情。也有人认为诗中用虞姬影射贾元春，聊备一说。
五美吟之明妃（1）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薄命古今同（2）。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3）？
【注释】
（1）明妃：即王昭君。晋代人避司马昭的讳，改称明妃或明君。绝艳：艳丽的姿色空前绝后。
（2）出汉宫：指王昭君离开汉宫，出塞和亲的事。红颜：美貌的青年女子。
（3）君王：指汉元帝刘。颜色：美貌的女子。予夺：给予和拿来，即取舍。畀：交给。
【译文】
美貌惊人的王昭君离开汉宫，出塞和亲去了，难道说古往今来美丽的女子都一样薄命。纵然是汉元帝昏庸无能，埋没美人，又怎么能把取舍的大权交给那些画像的宦官呢？
【赏析】
这首诗是黛玉借昭君出塞的故事来感叹红颜薄命的，同时赞美了王昭君倔犟不屈的个性品质。从中可以看出面对种种压迫，黛玉不愿意任人摆布，要求自己掌握人生命运的独立精神。诗中讥刺了由于汉元帝的昏庸无能，导致朝廷大权旁落。仿佛也在暗中讽刺贾府的男人从上到下不务正业，无力支撑祖宗基业的背景。小说中用到王昭君的典故颇多，例如薛宝琴的《青冢怀古》等，想是别有深意在。或说诗中以王昭君影射贾探春，因为探春的远嫁他乡和昭君出塞有相似之处。
五美吟之绿珠（1）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2）？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3）。
【注释】
（1）绿珠：晋代石崇的侍妾，美貌艳丽，善于吹笛。后来为报石崇的“情义”跳楼而死。
（2）瓦砾：指贵贱好坏不分，把明珠像瓦砾一样抛弃。明珠：指绿珠。石尉：指石崇，他曾经出领南蛮校尉。娇娆：形容美丽的女子，指绿珠。
（3）顽福：傻福气。
【译文】
把瓦砾和明珠一样抛弃的石崇，又何尝真正地爱过绿珠。痴顽的福气都是因为前生所造就，所以也就有绿珠和石崇一同就死，以慰籍他死后的寂寞和凄凉。
【赏析】
这首诗写的是晋代石崇和绿珠的故事。林黛玉在诗中对绿珠有一种明显的惋惜之情，尽管未必见得石崇对绿珠就是一片真情，但绿珠能够有人和她同伴九泉，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由此可见，林黛玉在爱情上不仅重视情感上的相互爱护，而且更加注重精神上的默契。总的来说，林黛玉对绿珠的以身殉情还是持赞赏态度的，这一点，从黛玉后来为宝玉呕血身亡可以得到验证。或说这首诗以绿珠影射薛宝钗，表现了作者对绿珠不幸结局的同情。
五美吟之红拂（1）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2）。
尸居馀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3）？
【注释】
（1）红拂：隋朝末年大臣杨素的侍女，本姓张，因为侍候杨素时手中常执红拂，后来人们就称她为红拂。相传李靖以布衣之身谒见杨素时红拂在侧，红拂见李靖气宇轩昂，谈吐不凡，知道李靖将来一定不是庸碌之辈。当夜，红拂逃出杨府，找到李靖，两人一起到太原投奔李世民。
（2）长剑雄谈：形容李靖拜见杨素时身佩长剑，谈吐超人。殊：特殊，与众不同。这里形容李靖和杨素谈话不卑不亢，自然大方。巨眼：见识长远，善于鉴别人和事的是非善伪。小说第一回中就有“巨眼英豪”之语。穷途：处境困难，不得志。“穷”和“通”相对。
（3）尸居余气：意思是虽然还有呼吸，但已经形同走尸。这里指杨素。语出《晋书》，李胜曾经对曹爽说：“司马公（司马懿）尸居余气，形神已离，不足虑也。”红拂投奔李靖时，李靖也怕杨素不肯罢休。红拂说到：“彼尸居余气，不足畏也。”
羁縻：束缚，留住。女丈夫：指红拂。意思是红拂虽然身为女子，而志向和男子汉一样高远。
【译文】
李靖身佩长剑雄辩健谈仪态大方，具有远见卓识的红拂一眼就看出他是暂时不得志的英雄豪杰。奄奄一息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杨素，又怎么能够束缚住红拂这样的女中丈夫。
【赏析】
这首诗说的是红拂夜奔的故事，红拂和李靖私奔以后，和虬髯客闯荡江湖，被称为“风尘三侠”。诗中表达了黛玉对红拂具有远见卓识，不受权势的诱惑和封建礼教的束缚，大胆追求生活理想的钦佩之情。字里行间也暗示出自己必将摆脱“尸居余气”的贾府的羁縻，去追求理想中的爱情生活。在《五美吟》的五位主人公中，红拂是唯一一位不算薄命的传奇女子。或说这首诗中的红拂影射史湘云，那么应该在后四十回的原稿中有相应的交代。和这五首诗相对应，戚序本和甲辰本还有一条早期的批语提示说，小说后文还有一组题为《十独吟》的诗。可惜已不可考，想来内容大概是吟咏十位寡（独）居女子的愁怨以及大观园中某位姐妹的现实感触的。
桃花行（1）
林黛玉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2）。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3）。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怜人花亦愁，隔帘消息风吹透（4）。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5）。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6）。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7）。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8）。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9）。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10）！
【注释】
（1）诗出第七十回。海棠诗社散了已经一年，时逢初春时节，众人又动了诗兴。行：古诗的一种体裁，一般称“歌行体”。
（2）桃花帘外：“帘外桃花”的倒装。桃花帘内：“帘内桃花”的倒装。晨妆懒，早晨懒于梳妆。
（3）帘栊：窗帘，又指挂着帘子的窗户。隔帘消息：指帘外桃花与帘内不互相怜惜的情绪。
（4）湘帘：湘妃竹做的帘子。
（5）闲苔院落：庭院里长满了荒苔。
（6）茜裙：大红色的纱裙，这里是指穿裙的人。茜，一种根可作红色染料的植物，这里指红纱。
（7）雾里烟封：桃花盛开时，像被一层朦胧的烟雾笼罩。烘楼照壁：因桃花鲜红似火，所以说如“烘”似“照”。
（8）天机：天上织女的织机。鸳鸯锦：带有鸳鸯图案的丝织物。
（9）人之泪：人的泪像胭指一样红，是说流出的是血泪。
（10）杜宇：即杜鹃鸟，也叫子规。传说古代蜀王名杜宇，号望帝，死后魂魄化为杜鹃，啼声悲切。后亦称杜鹃为杜宇。
【译文】
帘外桃花盛开东风柔柔地吹拂，帘内的少女无心梳妆情绪慵懒。帘外的桃花和帘内的人儿，人与桃花相隔并不遥远。东风有意要揭起窗帘，桃花想要看看佳人帘子却不肯卷起。桃花依旧在帘外盛开，帘里的人儿却比桃花还要清瘦。花儿如果懂得怜爱佳人的话它也会忧愁，风儿把她们互相怜惜的心思透过帘子传递。东风穿过了斑竹作的帘子桃花开满了庭院，庭前的明媚春光只是让人倍增伤感。青苔长满了院子门儿虚掩，落日下一个人独自靠在栏杆边。凭栏的人儿在东风里暗暗哭泣，穿着红色的纱裙悄悄地站到桃花旁边。桃花桃叶相互交杂乱纷纷的，花儿吐出了新红叶儿翠绿如碧。成千上万的桃树如同被裹在一层红色的烟雾里，如火似荼的桃花映红了楼台照红了墙壁模糊一片。织女的织机上烧破了鸳鸯锦被掉落在地，春梦正酣要移走了珊瑚枕才能醒来。侍女用金盆送了水进来，面容的倒影蘸在清冷的泉水中。胭脂的颜色这么鲜艳有什么能和它相似呢？
只有那桃花的颜色和人的眼泪。如果将人泪和桃花相比的话，泪水任它长流桃花仍然妩媚。含泪去观赏桃花泪水容易干枯，眼泪干了春光已尽花儿也凋萎。凋谢的桃花遮掩着面容憔悴的人，桃花飞去人也疲倦天色已黄昏。杜鹃一声啼叫春色已尽，只有那寂静的窗帘上空空地照着月痕。
【赏析】
这首《桃花行》作于万物更新的初春时节，是黛玉继《葬花吟》后的又一首长诗。全诗以非常低沉的笔调，通过鲜艳明媚的桃花和孤独悲伤的人多方映衬、反复对比，塑造了一个孤独、忧愁、哀怨、伤感的少女形象。从《红楼梦》全书情节的发展来看，“除夕祭祠”、“怡红夜宴”之后，贾府的衰败便开始表面化了。奴隶们接二连三地公开反抗，贾府内各派系互相倾轧。所有这些，都不能不在“曾经离丧”而又寄人篱下的黛玉的精神世界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并且发出充满忧伤的哀音。黛玉面对眼前鲜艳欲滴的桃花，心中想着桃花败落时的凄凉景象。不由得产生了对自己未来悲剧命运的预感，这首诗也是作者对命薄如桃花的黛玉的夭亡，预作象征性的写照。所以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
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1）
三五中秋夕，（黛玉）清游拟上元。撒天箕斗灿，（湘云）匝地管弦繁（2）。几处狂飞盏，（黛玉）谁家不启轩（3）。轻寒风剪剪，（湘云）良夜景暄暄（4）。争饼嘲黄发，（黛玉）分瓜笑绿媛。香新荣玉桂，（湘云）色健茂金萱。蜡烛辉琼宴，（黛玉）觥筹乱绮园。分曹尊一令，（湘云）射覆听三宣（5）。骰彩红成点，（黛玉）传花鼓滥喧。晴光摇院宇，（湘云）素彩接乾坤。赏罚无宾主，（黛玉）吟诗序仲昆。构思时倚槛，（湘云）拟景或依门。酒尽情犹在，（黛玉）更残乐已谖。渐闻语笑寂，（湘云）空剩雪霜痕。阶露团朝菌，（黛玉）庭烟敛夕。秋湍泻石髓，（湘云）风叶聚云根。宝婺情孤洁，（黛玉）银蟾气吐吞（6）。药经灵兔捣，（湘云）人向广寒奔（7）。犯斗邀牛女，（黛玉）乘槎访帝孙（8）。盈虚轮莫定，（湘云）晦朔魄空存（9）。壶漏声将涸，（黛玉）窗灯焰已昏（10）。寒塘渡鹤影，（湘云）冷月葬花魂。（黛玉）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朝光透，罘晓露屯。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歧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11）。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12）。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妙玉）
【注释】
（1）诗出第七十六回。荣国府内过了一个冷落清凄的中秋节。
（2）箕斗：南箕北斗，星宿名，此处泛指满天繁星。匝地：满地，遍地。管弦，管乐器和弦乐器，这里指乐声。
（3）飞盏：举杯。狂飞盏，指尽兴喝酒。启轩：打开窗户赏月。
（4）剪剪：风微细的样子。景暄暄：情景热闹。暄暄，暖融融，这是就心情而言。
（5）射覆：原来是将东西覆盖在盆下，令人猜测的游戏。后来古法失传，另用语言歇后隐前的办法来猜物，也叫射覆，第六十二回曾写到。宣，宣布酒令。
（6）“宝婺”二句：婺，婺女，星宿名，又名女星，即女须星，这里代指秋星。银蟾，指月中蟾蜍。气吐吞，古人把云层遮月而过说成是月中蟾蜍在吞吐云气。
（7）“药经”二句：传说月中有白兔捣药，嫦娥偷吃不死灵药而奔月。经，程乙本作“催”。广寒，广寒宫，即月宫。
（8）“犯斗”二句：晋代张华《博物志》：海上客乘槎仙游回来后，曾问方士严君平。严说：“某年月日，客星犯牵牛宿。”一算，正是他到天河的时候。两句用的是一个传说。邀，见面。牛女，牵牛、织女两星。
（9）“盈虚”两句：意谓月亮的圆缺变换不停，此处借月隐说人事。盈虚，指月的圆缺。轮，月轮。晦朔，阴历月末一天叫晦，月初一天叫朔，晦朔无月。魄，月魄，已无月光而徒存魂魄。
（10）壶漏：古代计时器。涸，水干，这里指声歇。
（11）悲何继：不会有悲哀的情绪生出。继，程高本作“极”。意岂烦：心绪怎么会烦乱？
（12）芳情：少女的情思。遣，排遣，寻找地方寄托。
【译文】
八月十五中秋月夜，清雅的游玩犹如元宵佳节。满天的星斗光辉灿烂，遍地里奏起纷繁悦耳的乐声。多少地方狂欢饮酒传杯盏，又有哪家不开启窗户赏明月？
天气已微凉风儿轻轻地吹，良宵美景热闹非凡。戏谑那些争吃月饼的黄发老者，取笑忙着分吃西瓜的黑发少女。盛开的桂花飘散清香，繁茂的萱草闪耀光彩。蜡烛高照辉耀盛宴，觥筹交错搅乱了这美好庭园。分好对手同遵一个酒令，猜谜罚酒的酒令也多次宣布。彩色的骰子飞快旋转红成一点，击鼓传花一个劲地敲打喧天。清朗的月色照着庭院，洁白的月光接地连天。饮酒行令赏罚不分宾主，吟诗作赋却要分个先后。有时候倚着栏杆构思，有时候却靠在门边琢磨词句。酒已喝完余兴依然不尽，夜阑更深乐声已经寂然。谈笑的声音渐渐地沉寂，大地上只留下了霜一般的月光。露湿台阶时朝菌已团团而生，烟笼庭院中夕已经敛合。湍激的秋水从岩石里泻出，风扫落叶堆积在山石旁边。宝婺星孤傲又高洁，月里的银蟾吞云吐气。吃了灵兔捣过的仙药，嫦娥正向着月宫飞奔。冲进星群里去邀请牛郎织女，乘着木筏去拜访帝孙。月亮有圆有缺变幻不定，月末月初月体空存不见光华。铜壶滴漏的声音就要停息，窗前灯烛的光焰已经昏暗不明。秋夜的寒塘掠过飞鹤的身影，清冷的月光掩埋了落花的精魂。篆香在金鼎里快要燃尽，蜡烛的流油凝满了洁白的烛盆。箫声增添了寡妇哭声的悲戚，被冷褥凉还要侍女来温一温。空空的纱帐绣着彩凤，闲置的屏风上绘着彩色的鸳鸯。露气已浓青苔越发湿滑，霜气已重翠竹难以抚扪。仍然在曲折的湖边散步，还要登上那寂静的高地。石头奇形怪状像神鬼在搏斗，树木长得很怪仿佛蹲着的野兽。碑石上透出了晨光，门外的篱垣凝满了朝露。成群的鸟儿从树林中飞起，深山空谷里响彻一声猿啼。熟悉的岔道怎么会迷路？
知道的泉水不用去问它的源头。栊翠庵里的晨钟已经敲响，稻香村里也传来报晓的鸡鸣。兴致勃勃悲伤就无从而来，没有忧愁烦恼难道会自生？
美好的情思只好独自消遣，高雅的意趣又能向谁表明？通宵达旦不要说疲劳倦困，烧煮香茶再来细细品评。
【赏析】
抄检大观园的轩然大波，使贾府所有的人几乎都卷入了斗争的漩涡，各种各样的矛盾冲突同时激化。贾府原来那种“尊卑有等，长幼有序”的虚假的封建秩序被打破了。这场斗争的结果，是贾府众叛亲离，人仰马翻，病的病，散的散，撵的撵，死的死……
中秋夜联句紧接在抄检大观园之后，是借此明写贾府的衰败景象。
一如凸碧堂的中秋夜宴，联句的开首未免要强作欢笑，写“匝地管弦繁”、“良夜景暄暄”、“蜡烛辉琼宴，觥筹乱绮园”等热闹场面，用些华丽的词藻和典故，“铺陈些富丽”，实际都是故作精神，终究掩饰不住贾府的衰败给她们带来的感伤忧郁的思绪。酒席是无精打彩的，宝钗、宝琴不在，李纨、凤姐生病，贾母见少了四个人，“便觉冷清了好些”，不觉为之“长叹”。而这联句的开头几句场面话过后，渐渐出来了“更残”、“漏涸”、“语寂”、“焰昏”这样的字眼，充满了一种接近尾声、即将散场的凄凉气氛。
诗的高潮，最后凝结在“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这样的颓丧的情景之中，而难以为继。连所谓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妙玉也不免认为“果然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了。妙玉觉得这不仅“过于颓败凄楚”，而且“此亦关人之气数”。“人之气数”，当然与黛玉、湘云的身世遭遇有关，但更主要的还是对贾府衰败的一种暗示。
妙玉深感诗句过于悲凉，所以结作了十三韵，想把这种难堪的阴冷情调翻转过来，但从夜尽晓来的意思上做文章。但这只不过是一种企图逃避不幸命运的主观愿望罢了，亦且给全诗抹上一层凄厉的颜色。嫠妇悲泣，清猿哀啼，望“文凤”而兴叹，思“彩鸳”而伤怀……凡此种种，由贾府表现出来的封建社会末世衰败的惨淡景象，也不能不感染佛门净地——栊翠庵。空门并非真空门，妙玉也不过是“云空未必空”罢了。
大观园有过两次联诗，中秋夜的联句与芦雪庵的即景诗的热闹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凹晶馆联句，是贾府统治者在中秋夜宴上的流露的颓丧心境的进一步渲染，揭示着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已是日暮途穷，临近末日了。
芙蓉女儿诔（1）
贾宝玉
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2），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3），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沁芳之泉、枫露之茗（4），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5）：
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奇。
忆女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6）。姊妹悉慕娴，妪媪咸仰惠德（7）。
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妒其臭，兰竟被芟（8）！
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遂抱膏肓之疚（9）。故尔樱唇红褪，韵吐呻吟；杏脸香枯，色陈颔（10）。诼谣诟，出自屏帷；荆棘蓬榛，蔓延户牖（11）。岂招尤则替，实攘诟而终（12）。既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13）。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14）。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难寻（15）。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16）。
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17）？
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18）。委金钿于草莽，拾翠于尘埃（19）。楼空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
况乃金天属节，白帝司时，孤衾有梦，空室无人（20）。桐阶月暗，芳魂与倩影同销；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连天衰草，岂独蒹葭；匝地悲声，无非蟋蟀（21）。露苔晚砌，穿帘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闻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鹦鹉犹呼；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老。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芽枉待。抛残绣线，银笺彩缕谁裁；折断冰丝，金斗御香未熨（22）。
昨承严命，既趋车而远涉芳园；今犯慈威，复拄杖而遽抛孤柩（23）。乃闻棺被燹，惭违共穴之盟；石椁成灾，愧迨同灰之诮。
尔乃西风古寺，淹滞青；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女儿命薄！
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余衷，默默诉凭冷月（24）。
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25）。钳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26）！在君之尘缘虽浅，然玉之鄙意岂终。因蓄之思，不禁谆谆之问（27）。
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28）。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以浊玉之思，则深为有据。何也？
昔叶法善摄魂以撰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则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恶乃滥乎？
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也。因希其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俗之词，有污慧听。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29）？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以降乎泉壤耶（30）？望盖之陆离兮，抑箕尾之光耶（31）？
列羽葆而为前导兮，卫危虚于旁耶？驱丰隆以为比从兮，望舒月以离耶（32）？听车轨而伊轧兮，御鸾以征耶（33）？闻馥郁而然兮，纫蘅杜以为耶（34）？
炫裙裾之烁烁兮，镂明月以为耶（35）？藉葳蕤而成坛畸兮，檠莲焰以烛兰膏耶（36）？文瓠以为觯兮，漉以浮桂醑耶（37）？
瞻云气而凝盼兮，仿佛有所觇耶（38）？俯窈窕而属耳兮，恍惚有所闻耶？期汗而无夭阏兮，忍捐弃余于尘埃耶（39）？倩风廉之为余驱车兮，冀联辔而携归耶？
余中心为之慨然兮。徒而何为耶？君偃然而长寝兮，岂天运之变于斯耶？既窀穸且安稳兮，反其真而复奚化耶（40）？余犹桎梏而悬附兮，灵格余以嗟来耶？
来兮止兮，君其来耶（41）！
若夫鸿蒙而居，寂静以处，虽临于兹，余亦莫睹（42）。搴烟萝而为步幛，列枪蒲而森行伍（43）。警柳眼之贪眠，释莲心之味苦（44）。素女约于桂岩，宓妃迎于兰渚（45）。弄玉吹笙，寒簧击（46）。征嵩岳之妃，启骊山之姥。龟呈洛浦之灵，兽作咸池之舞，潜赤水兮龙吟，集珠林兮凤翥（47）。爰格爰诚，匪匪（48）。发轫乎霞城，返旌乎玄圃（49）。既显微而若通，复氤氲而倏阻（50）。离合兮烟云，空蒙兮雾雨。尘霾敛兮星高，溪山丽兮月午（51）。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52）。余乃欷怅望，泣涕彷徨（53）。人语兮寂历，天籁兮（54）。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55）。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56）。呜呼哀哉！
尚飨（57）！
【注释】
（1）文出第七十八回。晴雯被王夫人赶出大观园后，凄惨地病死在她的表哥家里。小丫环为讨好宝玉，信口说道晴雯临死前自称是去做芙蓉花神去了。宝玉听了去悲生喜，因此做了这篇祭文来悼念晴雯。诔：古代的一种衰悼文体，叙述死者的生平、品质，以示悼念。
（2）蓉桂竞芳之月：阴历八月，芙蓉和桂花盛开，所以说“竞芳”。
（3）浊玉：宝玉对自己的谦称，以此来衬托晴雯的高洁。
（4）冰鲛之：传说有鲛人住在南海中，善于机织，所织的绡，明洁如冰，夏天使人觉得凉快，所以称为“冰鲛”。“冰鲛之”与下文中的“沁芳之泉”、“枫露之茗”都见于小说情节之中。
（5）达诚申信：表达自己真诚的心意。白帝：古人以百物配五行，如春天属木，其色为表，司时之神就叫青帝；秋天属金，其色为白，司时之神就叫白帝。抚司：管辖。
（6）曩：从前，过去。
（7）娴：美丽文静。
（8）鸠鸩：斑鸠和鸩鸟。这是两种恶鸟，这里比喻多嘴多舌好进谗言的人。鹰鸷：泛指飞翔高空的猛禽。这里比喻高尚的人，指晴雯。臭，气味，这里指香气。兰：两种香草，多用以喻贤人，这里喻晴雯。芟，用镰刀割草，同“锄”。
（9）蛊虿：都是害人的毒虫。蛊，一种毒虫，虿，蝎子一类的毒虫。膏肓之疾：不治之症。《左传·成公十年》记载晋侯有病，医生说：“疾不可为治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意谓病已进入心膈之间，已经无法医治了。疚：久病。
（10）颔：因饥饿而面黄肌瘦。这里形容晴雯因疾病而面色憔悴。诼谣：造谣中伤。
（11）诟，嘲讽辱骂。_x0010_出自屏帷：都是从室内的屏风帐幕中发出来的。这里喻陷害晴雯的那班奴婢。户牖：门和窗户。牖，窗户。“岂招尤”二句：程高本此二句被删去。招尤则替，自招过失而受损害。替，变故。攘诟：蒙受耻辱（语出《离骚》）。
（13）《离骚》：“郁邑余傺兮。”幽沉，指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怨恨。罔屈：冤屈。罔，不直为罔。
（14）高标：高尚的风范。长沙：指贾谊，西汉洛阳人。直烈，正直刚烈。羽野，传说中的羽山郊野。《山海经·海内经》：“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命祝融杀于羽郊。”巾帼，原指妇女的首饰，后引申为“女子”，这里指晴雯。
（15）仙云：晴雯既然化作了花神，必然有仙云相伴。
（16）灵槎，神仙的木筏。
（17）倩：请人替自己做事。
（18）镜分鸾别：本指夫妻的分离，这里借喻和晴雯的永别。鸾镜，即古时妆镜。奁，女子盛梳妆用品的匣子。
（19）委，丢弃。金钿，镶嵌着金花的首饰。草莽，野草，杂草。翠阖，装潢着翠羽的妇女发饰。
（20）金天属节：指秋季。古代以五行配四方，西方属金，又属秋，故有此称。
（21）蒹葭：芦苇。银笺：剪花样用的白纸。折：折迭，有皱纹的意思。
（22）冰丝：传说冰蚕所吐之丝，洁白清凉如冰，这里代指素绢所制的衣服。金斗，熨斗。
（23）严命：父亲的旨意。父亲教子严厉，故用“严”指父亲。慈威：母亲的威严。母亲待子慈爱，故用“慈”指母亲。
（24）梓泽，石崇的别馆名。
（25）蜮：传说中水边的一种害人虫，能含了沙射人的影子，人被射后就要害病。这里指用阴谋诡计暗害人的人。
（26）钳奴之口：封住那邪恶奴才的嘴巴。钳，钳制，约束。奴与下句的悍妇都是指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一伙迎上欺下、狗仗人势的奴才管家们。
（27）：同“拳拳”，恳切的意思。垂旌：用竿挑着旌旗，作为使者征召的信号。
（28）待诏：本汉代官职名。这里是等待上帝的诏命，即供职的意思。生侪兰蕙：活着时同一些美好的女孩子为伴。死辖芙蓉：死后去管理芙蓉花。
（29）玉虬：玉色的无角龙。穹隆，天空。天看上去中间高，四方下垂像帐篷，所以称穹隆。
（30）瑶象：指用美玉和象牙制成的车子。《离骚》：“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31）盖：华盖，伞盖。箕尾：星宿名，即箕星和尾星。
（32）《离骚》：“驷玉虬以乘兮。”王逸注：“，凤凰别名也。山海经云：‘身有五彩而文如凤凰类也’。”
（33）然：形容香气浓郁，香气。纫蘅杜以为：把蘅杜穿成串当作佩带。纫，穿联。蘅、杜，都是香草。
（34）烁烁：闪闪发光。：耳环。
（35）葳蕤：花草茂盛的样子。檠莲焰：在灯台点燃起莲花似的灯焰。檠，灯台。
（36）瓠：葫芦类，可作盛水的器具，似瓠。瓠，庚辰本、戚序本作“匏”，这是“瓠”的别写。觯：古代两种酒器名。桂醑：桂花酒。
（37）觇：窥视。
（38）窈窕：深远貌。
（39）期：约会，希望。汗漫：广漠而无边际。
（40）窀穸：墓穴。反其真：指死。意谓反本归源。《庄子·大宗师》：子桑户死，其友孟子反、子琴张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
而（尔）反其真，而我尤为人猗！”
（41）悬附：“附赘悬疣”的省略语，比喻累赘。这里是厌世的比喻。《庄子·大宗师》：“彼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疣溃痈。”赘，瘤肿。疣，瘊子。灵格余：灵魂接受我的诚意。嗟来，喂，来吧！
《庄子·大宗师》：“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
（42）若夫：发语词。鸿蒙，天地未开时的混沌状态。
（43）搴：拔取。烟萝：带着烟霞的女萝。步障：立竹张幕以为屏障，遮蔽尘土。
（44）柳眼：柳叶细长如眼，所以这样说。莲心：莲心味苦，古乐府中常喻男女思念之苦，并用“莲心”谐音“怜心”。
（45）素女：古代神话中善鼓瑟的神女（见《史记·封禅书》）。宓妃：传说是宓羲之女，洛水之神。弄玉吹笙：据明代董斯张《广博物志》载：春秋时秦穆公之女弄玉善吹笙，能招来凤凰，嫁与善吹箫的萧史。
（46）寒簧击：寒簧，仙女名。咸池，乐曲名，也叫《大咸》。《礼记·乐记》：“咸池备矣。”东汉郑玄注：“黄帝所作乐名也，尧增修而用之。咸，皆也。池，施也。”
（47）赤水：神话中的水名。《庄子·天地》：“黄帝游于赤水，北登于昆仑之上。”珠林：也称珠树林。《山海经·海外南经》：“三株（一作“珠”）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
（48）爰格爰诚：这种句法，在《诗经》等古籍中屡见，在多数情况下，“爰”只能作联接两个意义相近的词的语助词。格，在这里是感动的意思。诚：
诚意。匪匪：意谓祭在心诚，不在供品。匪：通“非”。
（49）发轫：启程，出发。轫，为防止车子滑动而垫的木头，车开行前必须抽去。霞城：相传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50）显微：隐蔽的形貌渐渐显露出来。通：程乙本作“逋”。氤氲：云气弥漫的样子。倏阻：突然被阻隔。
（51）霾：大风扬起的尘土。月午：月当中天。
（52）忡忡：忧愁的样子。寤寐之栩栩：像睡梦一样飘忽。寤，睡醒。寐，睡眠。栩栩，欣然自得。
（53）郗：叹息声。
（54）天籁兮竹林里发出天然的音响。天籁，发自自然界的声音，如风声、鸟声、流水声等等。
（55）唼喋：水鸟或水面上鱼儿争食的声音。
（56）志哀：表达哀思。祷，祈祷。成礼：祭祀完毕。期祥，期望得到吉祥的结果。
（57）尚飨：古时祭文中的固定用词，意谓望死者前来享用祭品。
【译文】
在那千秋太平之年，芙蓉桂花竞开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愚拙之人宝玉，谨以百花的花蕊、冰鲛所织的皱纱、沁芳亭的泉水、枫露香茶，这四样微薄的东西，聊以表达我诚挚恳切的心意，祭奠于白帝宫中掌管秋花的芙蓉女神面前，而悼念说：
我暗暗地想到，姑娘你自从降临到这污浊的人世之后，到如今已有十六年了。你的先辈的籍贯和姓氏，都淹没已久而无从考查了。而宝玉我与你在一起起居梳洗、休息游乐，亲密无间、朝夕相处的日子，仅有五年零八个月多一点啊。回想姑娘你当初活着的时候，你的品质是金玉难以比喻其高贵的，你的本性是冰雪不能比喻其纯洁的，你的神采是太阳、星辰都不能比喻其光辉的，你的容貌是春花秋月也不足以比喻其娇美的。姐妹们都爱慕你的美丽文静，婆婆妈妈们都敬仰你的贤惠德行。
谁能料到因为恶鸟仇恨它的高翔，雄鹰反遭网获；因为恶草妒忌它的芳香，幽兰竟被铲除！鲜花原来就怯弱，怎么能耐得住狂风？柳枝本来就多愁，怎么能禁得住暴雨？
你偶然遭到恶人的诽谤，居然就得了不治之症。所以樱桃般的红唇褪色，哀婉呻吟；红杏般的俊脸枯缟，面色憔悴。流言蜚语，出自屏风帐幕之内，荆棘毒草，爬满了门前窗口。哪里是自招过失而受到损害，实在是蒙受羞辱而不治啊。你是既怀着不尽的忧忿，又含着无穷的冤屈。风标高尚被人嫉妒，你的遗恨直比贬至长沙的贾谊；正直刚烈遭到厄运，你的悲惨超过死于羽野的鲧。独自怀着无限的辛酸，有谁来可怜你的不幸夭折！
伴随你的云霞已经散去，难以寻找你的踪迹。找不到去聚窟洲的道路，上哪儿去找起死回生的神香呢？
没有去海上的仙筏，无法获得回生之药。你眉毛上的青黛，昨天还是我亲手所画；你手上的指环已经冰冷，今天还有谁把它焐暖？
炉罐里的药渣依然残留，衣襟上的泪痕还有余迹。明镜已碎，鸾鸟失偶，我满怀愁绪，不忍再开麝月的妆匣；梳子化龙而飞，折损了檀云的梳子，我哀伤不已。你那镶嵌着金花的首饰被丢弃在草丛里，装饰着翠羽的发饰掉落在尘埃中。鹊楼空空如也，徒然地挂着那七夕乞巧之针；鸳鸯锦带已断，谁来用五色的丝缕把它再接续起来？
况且正值金秋时节，白帝司令，孤单的被褥里虽然有梦，空寂的房子里已经无人。梧桐树下的台阶前月色昏暗，你的芳魂和倩影一同消逝；绣着芙蓉的纱帐里香气散尽，你娇弱的喘息与细微的话音一起灭绝。衰草连天不绝，岂只是芦苇苍苍；满地的悲伤之音，无非是蟋蟀在哀鸣。夜间的露水布满长着青苔的阶石，不再有捣衣的砧声穿帘而来；秋天的雨水打在爬满了薜荔的墙垣上，依稀听到邻家哀怨的笛声。你的芳名还没有被遗忘，屋檐前的鹦鹉还在呼唤；你的美好的生命行将结束，栏杆外的的海棠就预先枯萎。你捉过迷藏的屏风后面，再也听不到你的脚步声；你曾经斗过草的庭院前面，那些兰草也白白地等着你的归来。刺绣的线都已经丢掉，还有谁来剪花样裁衣裳呢？
洁白的锦衣已现皱折，却没有人用烧御香的熨斗将它熨平。昨天我奉严父之命，乘车远出家门（未及与你诀别）；今天我冒犯了慈母的威严，含悲拄杖亲自来吊祭，没想到你孤独的灵柩竟被人仓促地抛掉。及至听到你的棺木被烧掉，我为违背我们死当同葬的盟约而惭愧；你死后墓穴还要遭到毁坏，让我深感愧对当日同化灰烟的约定。西风古寺之旁，青色的火缓缓飘动；落日荒丘之上，零星的白骨随处抛散。楸榆飒飒作响，蓬艾萧萧低吟。隔着雾中的坟墓传来猿声哀鸣，飘着暮霭的田间听见鬼魂在悲哭。
原来以为红绡帐里，我对你情深意重；现在才相信黄土坟中，你的命运实在悲惨！
我正如汝南王失去了碧玉，那斑斑泪血只能向西风挥洒；又好比石季伦保不住绿珠，这默默衷情惟有对冷月倾诉。呜呼！
这本来是鬼蜮小人制造的灾祸，哪里是神灵对你的嫉妒。封住那邪恶奴才的嘴巴，我的讨伐怎么肯从宽；剖开那凶狠妇人的心肝，我的愤恨也不能消除！
从你来说在世上生命虽然短暂，但是我宝玉对你的感情却永无终期。因为我怀了忱忱的思念，所以禁不住一再地讯问。这才知道天帝传了旨意，召你到花宫任职，让你在活着时同一些美好的女孩子为伴，死了以后去管理芙蓉花。听小丫头的话，好像是荒唐无稽，但是从我宝玉想来，却深以为有其依据。为什么呢？
因为从前叶法善就曾从梦中摄去了李邕的魂魄来书写碑文，李长吉也被天帝召去为白玉楼作记。事情虽然不一样，但是道理是一致的。所以要根据事物的特点来配备合适的人才，如果所用非人，那不是滥用了么？
我这才相信天帝委派人经过权衡，可以说是恰当之至，才不会辜负这个人所具有的才能。因而我希望你不灭的灵魂能够降临这里；我特地不揣冒昧的陈说这些粗鄙俗陋的话语，希望不要扰了你的清听。于是作一首歌来召唤你的灵魂：
天空怎么这么碧蓝幽深啊，你在乘着玉龙遨游长空吗？
大地怎么这么茫茫无际啊，你在架着美玉象牙之车降临到地府吗？
看你华丽的伞盖五彩斑斓啊，那是箕星和尾星发出的光辉吗？
排出装饰着羽毛的仪仗在前面开路啊，让危星和虚星护卫在你的两旁吗？
命云雷之神作你的侍从啊，还望着那月神也来跟随你吗？
听着那车轮咿咿呀呀地响啊，是你架着鸾凤去远游吗？
闻到馥郁浓烈的香气啊，是你把蘅杜穿成串当作佩带了吗？
你的衣裙闪闪发光啊，是你把明月镂成了你的耳坠吗？
借着繁茂的花草作为祭坛啊，你在灯台上燃起莲花似的灯焰来焚烧香脂吗？
在葫芦上饰纹以作酒器啊，用来盛和桂花美酒吗？
对着云气而凝目注视啊，好像看到了什么吗？
俯看深远的地方侧耳倾听啊，好像听到了什么吗？
你和遥远的汗漫相约而畅通无阻啊，就忍心把我抛弃在这个尘世吗？
请风神来为我赶车啊，可以和你并驾而归吗？
我心里为此而感慨万分啊，徒然在这里号哭有什么用呢？
你躺下去常睡不醒啊，难道是天道这样变化吗？
既然已经埋进了墓穴而且安安稳稳啊，返本归源后还会再变化吗？
我还被羁绊在人世而苟活啊，你的灵魂能感到我的诚意而到我这来吗？
来吧来吧，请你快来吧！
你住在混沌之中，处于寂静之境，即使你降临这里，我也不能看到。我拔取带着烟霞的女萝作为步障，摆列菖蒲来作仪仗队伍。警醒柳眼不要贪眠，让莲心不再味苦。素女邀约你于生长桂树的山岩，宓妃迎接你在兰草繁茂的水边。弄玉为你吹箫，寒簧为你击。召来嵩岳灵妃，请来骊山老母。灵龟像大禹治水时那样背着文书从洛水里出来，百兽如听到尧舜时的咸池之曲一般纷纷起舞。潜伏于赤水中呵，蛟龙长吟，齐集在珠林里呵，凤凰展翅。祭奠重在表达诚意，而不在于祭器供品的丰盛。你从霞城驾车出发，又回到了仙境玄圃。你的形象隐约显现可以感通，而又被弥漫的云气所遮掩。浮云轻烟时聚时散，薄雾细雨飘乎变幻。尘埃散去后星朗天高，山清水秀月朗。我为什么心情这么忧郁，像睡梦一样飘忽。我于是长叹不已惆怅四顾，流泪低泣辗转彷徨。人世间的语声已经寂静，竹林里发出天然的音响。鸟儿受惊而飞散，鱼儿抢食而喋喋作响。为了表达我的哀思作了这样的祈祷，仪式完成了这祭奠的仪式希望得到吉祥。唉，悲痛啊！
请享用吧！
【赏析】
这篇扣人心弦、催人泪下的《芙蓉女儿诔》全文长达1300余字，是《红楼梦》诗词文赋中最长的一篇。它描绘了一位美丽纯真、心灵手巧、愤世嫉俗和富有叛逆精神的少女形象。不仅充分展现了曹雪芹驾驭各种不同文体的文学才能，并且多方面体现了他对那些悲剧制造者残忍手段和卑劣灵魂以及封建专制制度的批判与声讨。
在写这篇诔文之前，宝玉自己预先思谋了一番，要“别开生面，另立排场”、“于世无涉”，并认为“古人多有微词，非自我今作俑也”。在作法上又“远师楚人”，大量地引用了楚辞特别是屈原的作品。宝玉的这番思量不是偶然的，它明白地告诉了我们，作者写这篇诔文是有寄托的。“古人多有微词”，虽然不是从我开始的，但是显然我这篇文章也要有点“微词”。这里的微词，就是通过对小说中虚构的人物情节的褒贬来讥评当时的现实，特别是当时的黑暗政治。作者所引用的“楚人”作品，在不同程度上都是讽喻政治的。而《离骚》中的美人香草实际上都是屈原用以表达政治理想的代名词。
清代文禁严酷，稍有一点“伤时骂世”、“干涉朝廷”的嫌疑，就会招来文字之祸。在这样的环境下，要揭露封建政治的黑暗，就得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巧妙的隐藏在文字之中。所以作者在前面先交待是“以文为戏”，而且“大肆荒诞”，又借师古而脱罪。但是作者在一篇以抒发儿女之情为主，悼念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婢的诔文中用了贾谊、鲧、石崇、嵇康、吕安等在政治斗争中遭祸的人物的典故，作者的意图就不言自明了。
晴雯是宝玉最喜欢的一个丫环，这篇诔文也表达了他对晴雯的深情厚谊。晴雯的死，对宝玉的打击是很大的，因为痛惜她的死去，在诔文里有“钳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的字样，对那些挑弄是非的恶奴表示了无比的愤恨。宝玉在文中多次提到晴雯的死是冤屈的。例如在第五十一回中，袭人因为母亲生病回家探望，晚上晴雯对宝玉说到“我是在这里睡的，教麝月在你外边睡去。”可见晴雯是一个冰清玉洁、胸怀坦荡的女子，并不是王夫人等人所说的那样。但是宝玉即使作为一个主子，对于封建制度下像晴雯这样的下人的悲惨命运也是无可奈何的。
小说安排黛玉在宝玉念完诔文后出现，也不是偶然的。晴雯可以看作是黛玉的一个影子，晴雯的死预示着黛玉的死，是黛玉悲剧的一次预演。宝玉在夜里祭奠晴雯大念诔文，偏偏就被黛玉跑来听见。而后两个人又讨论起诔文里的词句，宝玉随口改了一段：“茜纱帐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外表却不肯露出”。敏感的黛玉“忡然变色”，已经把问题说明白了。脂评云：“知虽诔晴雯，实乃诔黛玉也。”
紫菱洲歌（1）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2）；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3）。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4）；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5）！
【注释】
（1）诗出第七十九回，贾赦将迎春嫁了孙绍祖，并将她接出大观园去，宝玉十分惆怅，每日里到迎春住过的紫菱洲一带徘徊，但见物是人非，情不自禁，信口吟成此歌。芰荷：指菱花和荷花。
（2）红玉：这里比作荷花。
（3）胜：禁得起。愁：程高本作“悲”。“重露”句：庚辰本原缺此句，疑为后人所补。纤梗，即纤弱的枝梗。
（4）永昼：长日，指夏日天长。棋枰：棋盘。这两句暗指往昔姐弟一起玩乐的欢快时光一去不返。
（5）手足情：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这里指迎春即将出嫁引起的伤感。
【译文】
一夜秋风吹得池塘冷冷清清的，吹散了荷花红玉一般的身影。蓼花和菱叶也像禁不住悲愁，重露和繁霜压弯了它们纤细的枝梗。再也听不到夏日里敲打棋子的声音，空空的棋盘上布满了点点的燕泥。古人和朋友作别还依依不舍怜爱有加，何况我现在面对的乃是骨肉相连的手足深情！
【赏析】
迎春搬出大观园是晴雯死后对贾宝玉的又一次打击。迎春尚未出嫁，宝玉便发出这样不祥的悲叹，可见当“悲凉之雾，遍被华林”时，“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这首诗既表现了宝玉和迎春姐弟之间血浓于水的无限惋惜和深深眷念之情，也反映了贾府衰败的一个侧面。“吹散芰荷”暗示大观园内众姊妹从此将要骨肉分离；“重露繁霜”既可以看成是迎春出嫁后受到孙绍祖的摧残，也可以从中看出在大观园内的众姊妹所受的精神压抑和心灵戕害。由此可以看出，大观园日渐寥落，离墙倒人散、各自飘零的结局为时不远了。
琴曲四章（1）
林黛玉
风箫箫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2）。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3）。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4）。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5）。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6）。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7）。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8）。感夙因兮不可，素心如何天上月（9）！
【注释】
（1）第八十七回黛玉收到宝钗的信和诗后，写了这四章，并且翻入琴谱，以当和作。
（2）萧萧：秋风吹动的声音。美人：林黛玉自称。
（3）涕沾襟：眼泪洒湿了衣襟。
（4）迢迢：遥远。轩窗：这里指房间的窗户。轩，原指有窗槛的长廊或小室。
（5）耿耿不寐：心绪烦躁不安，难以入睡。罗衫：丝做的质地轻而软的衣衫。怯：畏缩，这里形容风吹动衣衫，让人感到夜风和露水的冷意。
（6）烦忧：烦闷忧愁。
（7）之子：这个人。《诗·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俾：使。无尤：没有责怪。
（8）斯世：这辈子，这个世界。轻尘：比喻人生在世间轻如微尘。天上人间：即生死。天上谓死，人间谓生。夙因：前世的因缘。
（9）：断绝，停止。
【译文】
秋风萧瑟啊，天气渐渐转凉，离家千里的女子独自伤神低吟。遥望故乡啊，你在那里？依靠着栏杆啊，泪水沾湿了衣襟。
山高路远啊，流水又长，照在我的窗前啊，是明亮的月光。心潮起伏难以入睡啊，天河多么渺茫，罗衣轻轻飘动啊，夜风和露水变得寒凉。
您的遭遇啊，不过是不够自由，我的处境呢，又有太多的烦恼忧愁。你和我啊，意气多么相投，想一想（多难的）古人啊，让我们避免（言行的）过失。
人生在世啊，像尘土一样轻贱，生死难料啊，都是前世的造化。感叹前世的姻缘啊，不能停止，纯洁的心又怎么能够像天上的明月一样。
【赏析】
黛玉和宝钗是大观园内众姊妹中文采最好的两位女子。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们就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之中。特别是在同宝玉的婚姻问题上，林黛玉是先入为主，和宝玉情趣相投；薛宝钗是后来居上，有贾母和王夫人等人作为靠山。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两人在和宝玉的爱情这一问题上产生的矛盾越来越大。但是黛玉看了宝钗送给自己的书信和诗后，由于相似的身世感慨而产生了强烈的心灵共鸣，乃至于连从前的种种不快都得到了暂时的解脱。恰好又看到宝玉从前送给自己的手帕和题诗，越发激起了心中伤痛寂寞的波澜。因此写下了这四章琴曲，既是对宝钗赠诗的应和，又是对自己心声的透露。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出，平常“爱使小性儿”的黛玉与温和含蓄的宝钗相比较，实际上非常单纯，毫无心机。这四章琴曲由身边的秋风写到远方的故乡，由地上的露水写到天上的银河，由宝钗的遭遇写到自己的处境。表达了黛玉对故乡的思念；抒发了她对爱情的幽怨；最后发出人生在世轻如微尘，一切因缘不可强求的感慨！
总的来说，这四首诗并没有跳出古人诗词的窠臼，大有一种秋思闺怨的意味；不像前八十回中诗文那样和人物思想性格丝丝入扣，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续作和原作在思想基础和艺术修养上的差别。
忆江南两首（1）
贾宝玉
随身伴，独自意绸缪（2）。谁料风波平地起，顿教躯命即时休（3）；孰与话轻柔？
东逝水，无复向西流。想象更无怀梦草，添衣还见翠云裘（4）；脉脉使人愁！
【注释】
（1）第八十九回宝玉去上学，袭人给他送去一件衣服，恰好是晴雯织补过的雀金裘。引起了宝玉睹物思人的情愫，辗转了一夜，填了这两首词。
（2）随身伴：指晴雯。意绸缪：情意殷勤，缠绵不断。
（3）风波：灾难。指晴雯被撵出大观园的事情。顿：立刻，马上。
（4）翠云裘：即雀金裘。为了不让宝玉受责备，晴雯在病中连夜为宝玉织补雀金裘，加重了自己的病情。
【译文】
亲密的友伴啊，抛下我一个人情意缠绵。谁能料想无端地起了一场风波，顷刻间就把你的生命夺走；我再和谁去倾诉心中的柔情呢？
东去的流水呀，永远不会回头向西。想见你的容颜啊却没有“怀梦草”，加衣服时看到你织补过的雀金裘；想起你绵绵的情意不由得使我烦恼忧愁。
【赏析】
这两首小词是续作者对第七十八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诔”的补充和照应。作者本意是想通过描写宝玉睹物思人，进一步深化宝玉对晴雯的无限眷恋之情。但是和《芙蓉女儿诔》那样感情浓烈、文辞酣畅的华章巨制相比，就显得有些画蛇添足和班门弄斧。这两首词不仅形式非常单薄，而且语句有些像艳情诗。特别是“孰与话轻柔”、“脉脉使人愁”等语，显得颇为暧昧和肉麻，并不符合晴雯的叛逆个性和高洁品质。对于这两首词的其它寓意笔者不再赘述，读者可以和《芙蓉女儿诔》参照分析。
赞黛玉（1）
亭亭玉树临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
【注释】
（1）第八十九回形容黛玉美貌的话。亭亭：高高站立的样子。通“婷婷”，多用来形容人物的潇洒和树木的耸立。玉树：用来比喻人的才貌之美，这里指黛玉。语出《世说新语·容止》：“魏明帝使后弟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依玉树。”又唐代杜甫《饮中八仙歌》：“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冉冉：柔弱的样子。
【译文】
（黛玉）像玉树临风般亭亭玉立，又像荷花带露开放一样美丽多姿。
【赏析】
黛玉初次进荣国府时，曹雪芹已经把黛玉的容貌写得入木三分。续书作者不惮词费，在八十回后还一再赞美黛玉之美貌，实在是有些班门弄斧。
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是系铃人（1）。
【注释】
（1）第九十回黛玉听见紫雁说宝玉定亲后，病势加重。后来知道是误会，病势又逐渐减轻时小说中的对句。心病：由于心中多虑引起的疾病。系铃人：典出明代瞿汝稷《指月录》：“金陵清凉泰钦法灯禅师在众日（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性豪逸，不事事，众易之（众人小看他）。法眼独契重（器重）。眼一日问众：‘虎项金铃，是谁解得？’众无对。师（法灯）适至，眼（法眼）举前语问，师（法灯）曰：‘系者解得。’”后来，人们把法灯的话概括成一句成语，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意思是谁惹出的麻烦，还需要谁去解决。
【译文】
思想上的疾病最终要用思想上的办法来治疗，系在虎项上的金铃还要系它的人才能解下来。
【赏析】
书中黛玉听说宝玉的婚事是老太太做主，亲上做亲，又是园中住着的，所以“心中疑团已破，自然不似先前寻死之意了。”实在是对黛玉的误会和亵渎。首先，这一段在情节上和前文冲突，因为宝钗此时已经搬出大观园，不在园中居住。其次，黛玉之死，似乎不应该只仅仅是为了宝玉和宝钗的婚姻。从小说的前半部分和有关资料可以看出，曹雪芹设计的原稿中，黛玉应该是“泪尽”而死。黛玉本来就是报答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的。可是戚序本中却有“所以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的语句。可见续书作者并没有十分准确地把握住黛玉的思想和性格特点，往往只纠缠于宝黛二人未能成功的婚姻上。
叹黛玉之死（1）
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注释】
（1）第九十八回黛玉命断气绝时书中的对句。
【译文】
（黛玉的）一缕香魂随风飘散，忧愁的心绪却在夜半三更进入（宝玉的）梦中。
【赏析】
曹雪芹在前八十回中很少正面着笔描写人物的死亡，如秦可卿、晴雯等。这并不是曹雪芹不能为之，实不为也！
续书作者一再正面描写人物死亡时的种种情状，就显得有些直白，不够含蓄和蕴藉。对黛玉临终时所言“宝玉，宝玉！
你好……”一语，孙渠甫在《石头记微言》中评说到：“在书面言，则为恨宝玉之负心，故曰‘宝玉你好’，蓄住‘负心’二字或‘无情’二字；在底中言，则以宝玉既为坤地，乃是属阴，为女子之好矣，故曰‘宝玉你好’，比黛如国君死社稷矣；在书底言，乃是作者特下一断语耳。”
散花寺签·王熙凤衣锦还乡（1）
去国离乡二十年，于今衣锦返家园（2）。
蜂采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注释】
（1）第一百零一回王熙凤散花寺所求之签。
（2）去国：离开国都，指离开金陵。衣锦：功成名就，穿着锦袍（回家乡）。
【译文】
辞别金陵家乡已经二十年了，到今天满身荣耀地回到故乡。像蜜蜂一样采集百花之粉酿造成蜜，到底是为谁辛苦一场，又是何人享受甘甜。
【赏析】
第十五回中王熙凤弄权铁槛寺时曾对老尼姑静虚说到：“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可见王熙凤的自负之情。曾几何时，她也变得这样疑神疑鬼，畏前畏后。续作者如果不是存心借此宣扬天理昭彰，进行惩恶劝善的说教。便是对王熙凤的个性特点把握不够准确。这首签诗名为“上上签”，但是从文字上来看，诗的后半部分和最后的十二个字都不是什么吉祥的话语。它预示了王熙凤一生工于心计、机关算尽，最后落得个“一场欢喜忽悲辛”的下场。可见续作者行文至此，也是神之所至，不能自已。
第一百二十回回末诗（1）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注释】
（1）第一百二十回回末，续作者假托后人所作。
【译文】
说到辛酸的地方，让人感到更加荒唐和悲伤。人生在世本来就如同一场大梦，请不要嘲笑芸芸众生的迷茫痴情。
【赏析】
这首小诗的目的在于呼应小说开篇中曹雪芹《自题一绝》的基本精神，使全书思想内容完整连贯，所以续作者在诗前还有“更进一竿”之语。但续作者并没有真正领会曹雪芹胸中的块垒，尤其是后两句实在是对作者披肝沥胆、呕心沥血创作《红楼梦》一书的误解。“由来同一梦”抹杀了一切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休笑世人痴”又混淆了世人之“痴”和作者（曹雪芹）之“痴”的概念，对曹雪芹所批判对象的委婉辩护，从而淡化了《红楼梦》一书对封建主义腐朽意识形态的揭露和批判。从这一点上来说，续书作者也未能真正理解曹雪芹创作《红楼梦》一书的“其中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