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诚语说得没错，就在那天下午，他们离去后不久，天野从ake出来，先去了花店，选了一束最红的玫瑰，然后带着它去了唐棠所在的学院。
天野开车进来大学，因为他那捧艳丽的红玫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再加上又是他这样一个英俊夺目的男子，不少女学生的目光围着他滴溜溜地转。
然而天野目不斜视，他一直把车开到唐棠所在学院研究楼的楼下，上电梯找到了唐棠教授的办公室，他记得今天唐棠要和教授一同开研讨会。这个点，应该开完了会了。
他在会议室门外等了一会儿，果然，里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与会人群从大会议室里走出来。
很多人都看见了天野，还有年迈的白发教授吹口哨，顽皮地说：“这又是谁的男朋友？如果没人认领，我就把他带走了！”
大家哄堂大笑，有人说，这是唐小姐的男友。
其实，唐棠早就看见天野来了，但她不知为何，故意磨磨蹭蹭走到最后，半天不肯出去。会议室很大，但只有一扇门，除了迎面出去面对天野，唐棠竟然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她的教授珍妮特也看见天野了，她走过去，满脸微笑道：“是来接唐棠的吗？”
天野立即恭敬答道：“艾尔教授，下午好。是的，我来接小棠回家。”
珍妮特看着他胸前满怀的红玫瑰，笑道：“为什么送这么大一束花？今天是什么纪念日吗？”
“不是的。”天野尴尬一笑，“是我做错了事，小棠生气了，不理我，我今天……是来道歉的。”
他这么一说，门外的学生加上教授们更加起哄了。
有人说：“天哪，这么大一束玫瑰，什么错误还不能原谅？”
还有人说：“男人在爱情里犯的错，都是女人的纵容！”
也有人笑着往会议室里喊：“唐！还躲着干什么？你没看你男朋友拿花堵门了吗？你要是不出来，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大家哄笑起来。
唐棠听见外头七嘴八舌，她也知道再躲着就不合适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
她看看天野，小声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天野见她出来，赶忙走过去：“小棠，对不起，上次……是我错了。”
他又拿出上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翡翠玉镯，打开来，递给唐棠。
走廊里更是响起一片艳羡之声！
珍妮特和那个白发老教授都在起哄，老头故作惊叹：“唐！这镯子我老婆都没戴过！你还不赶紧抓住！”
珍妮特也笑：“天哪，唐棠，玫瑰花加玉镯，难道你还不能原谅天野吗？谁要是这样来找我，我什么错都原谅他了！”
下面学生一阵起哄，还有的说：“艾尔教授，期末论文如果不合格，我就送你玫瑰加玉镯！”
其余的学生都笑起来。
如此局面，唐棠竟有一种骑虎难下的微妙之感。她抬头看着微笑的天野，知道自己再无选择，只好上前一步，接过玉镯和玫瑰花。
所有的人，都鼓起掌来。
所以，我就这么轻易的原谅他了？唐棠忽然失神地想，那么路杰……该怎么办？
但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天野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又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下：“走吧，晚餐我已经订好了。”
那晚，俩人从餐厅出来，天野再度向唐棠道歉，他说当时他用词不当，激怒了唐棠。
“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天野轻轻握着她的小臂，满眼恳切地看着她，“小棠，原谅我，是我太爱你了才会胡思乱想，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么？”
这一句话，终于击溃了唐棠内心的防线。
她微微一垂眼帘，轻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天野放下心来。
夜色里，他轻轻拥抱住唐棠，甜蜜地吻她，像拥抱住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唐棠却在这甜蜜温柔的拥抱里，品出一丝丝悲哀的苦涩。
没法再谈路杰那件事了，她忽然想，原来，自己真的不可能再开口了。
最终，路杰选择了保守治疗。
医生方面并不太支持他的选择，但既然是病人的选择他们也只得认同，他们叮嘱路杰一定要按时吃药，同时要定时来医院做检查。
路杰对来接他出院的Jason说：“爸爸，放心，我会一直健康下去！”
Jason无言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他不认同路杰的选择，但是Jason无法改变儿子的决定，他暗想，自己终归是老了，一意孤行地让儿子服从自己，那已经不太可能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卖掉修理厂，从今往后，就一心一意照顾路杰。
在戒酒者协会，Jason将这个想法告诉了John，John很吃惊，他说，你打算把半辈子的心血卖给别人吗？
Jason笑笑：“什么半辈子心血？一个小破修车厂而已。而且我也不可能一直干下去，早晚得卖掉。手头多点钱，这样阿杰无论是想继续用药物维持还是随时动手术，我们都能游刃有余。”
John轻轻叹了口气，他说：“Jason，在别人面前我不说这话，可是在你面前，我不得不问一句，你真的就那么信任天野吗？难道你看不出来？目前是他在操控阿杰，阿杰已经对他言听计从了。”
John垂落眼帘，他把略有点苍老的脸转向窗外，良久，才道：“Mr.Lope，中国的父母有句俗话，叫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现在，就处在这样的境地里。”
John难过地看着他。
“阿杰是我一手带大的，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和他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和亲父子也没区别了。”Jason停了停，“而天野……我总觉得自己亏欠了这孩子，如果能找到补偿的机会，那我不管是什么事，都会为他去做。”
Jason抬起头，笑容带着苦涩：“老话说儿女债，儿女来这人世就是找父母要债的。生儿育女的人都免不了还债，尤其是我……”
他的声音低下去：“两个孩子，我都很喜欢，我希望他们俩能一直好好的，就算不是亲兄弟，也要和亲兄弟一样。”
那天谈话结束，Jason又拜托John帮他打听一下谁想要他的修车厂。
“是提不上嘴的小生意。”Jason难得腼腆地笑道，“和ake这样的大企业不能比……”
John却忙道：“别这么说。Jason，我会去帮你问的。”
Jason从戒酒者协会回到家，却意外地发现有人早就等在家门口。
看见Jason回来，天野从门口台阶上站起身，他拍了拍腿上的尘土，微笑道：“Jason，咱们谈谈，好么？”
其实今天来这一趟，天野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非常清楚，就因为他站在路杰那边，支持他不做手术，眼下的自己，早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就连何诚语在ake里遇到他，笑容都比以往冷了三分。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他是Jason，恐怕早就一个耳光打过去，喝令此人滚出自己家了。
所以天野今天来，也正是带着“挨耳光”的心理准备，因为他今天要来和Jason谈一件很重要的事，只要能协商成功，天野甚至不在乎被Jason扇耳光。
岂料，Jason看见他来，脸上并未浮现怒意。他淡淡看了天野一眼，打开了门。
“有话就进来说吧。”
天野很诧异，但同时他也很欣喜，不用费大量口舌平息对方怒火，这对他而言当然再便利不过。
看起来，今天的事情会进行得很顺利。
“随便坐。”Jason指了指客厅沙发，又去厨房打开冰箱，“有可乐，还有……橘味芬达，要哪一种？”
天野想了想：“芬达。”
Jason心头蓦然一酸。
天野幼年就喜欢芬达，他还记得工作一天回到家里，把路上买的一瓶挂着水珠的芬达交给儿子，天野那张小胖脸上，就会绽放可爱的笑靥，还有妻子的娇嗔，怪他宠坏了孩子……
对了，那时候这男孩还不叫天野。
Jason关上冰箱门，有些茫然地看着客厅里的那个青年，他的一切都改变了，外貌，姓名，身高……却只有对橘味芬达的喜爱，依然保留了下来。
而这可能是这个青年愿意保留下来的少数童年记忆之一。
天野见Jason拿着芬达，站在冰箱旁边看着他发呆，心里就困惑起来，看Jason这样子，是有话要对他说吗？还是路杰的事？是不是他仍旧想逼着自己去劝路杰做手术？
但Jason很快回过神来，他将打开的芬达放在了天野面前。
“谢谢。”天野很客气地说，“Jason，我知道这个时间贸然找上门好像不大好，但是有些事情，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Jason点了点头：“我知道。今晚阿杰去周记了，多半是要留在何诚语那边，你特意避开他来找我，大概是有些不愿意让阿杰知道的事情。”
天野犹豫片刻，决定先主动“承认错误”。
“Jason，我知道你为了阿杰的事，对我有所不满。”他说，“我知道你们都想让阿杰动手术，也希望我能劝服他。”
Jason看了看天野，摇摇头：“阿杰是成年人。一个成年人，应该为自己负责，虽然我是希望你这么做，但阿杰不肯做手术，责任并不在你身上。”
天野愈发吃惊，这和他事先所想的，不一样啊！
Jason为什么如此袒护他？天野暗想，难道不是应该记恨他吗？至少，提起此事也应该不给他好脸色看才对啊！
这让天野心里打起了鼓，他觉得Jason可能要在后面放大招。
于是他试探着问：“Jason，如果你对我有不满，可以说出来。甚至你如果希望我做补偿……”
Jason打断了他：“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满，天野……经理。我想，你今晚不是单纯来谈这件事的吧？”
天野无法，只好点头：“对。我今晚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他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叠资料，铺平放在Jason面前。
Jason放下可乐，他拿起桌上的资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果不其然地皱起眉头。
“E8？天野，你想在阿杰的赛车上加装动力装置？可这是违规的。”
天野淡然道：“谈不上违规。虽然协会规定不能使用违规的动力装置，但是你可以详细看看E8的结构，这个只能算是打擦边球。”
Jason拿着那叠资料，皱眉不语。
他也是赛车手，他也熟知赛车规则，汽车协会虽然规定不能使用违规的动力装置，但是这种事只要不撞到枪口上，就没问题。而且关于E8这个动力装置，Jason也有所耳闻，据说它能加强赛车性能，是一种新出来的玩意，按照天野提供的这份报告，装上E8的赛车，能够在性能上达到一个质的飞跃。
“Jason，路杰目前心脏有问题，他已经不再是个全然健康的赛车手了。”天野凑近他，压低声音，用一种热切无比的口吻道，“一旦装上E8，路杰在赛车过程中对心脏的压力就能大大减少，因为车子的动力翻倍，在阿杰心脏能够承受的阙值内，他就可以用更少的时间完成比赛。”
Jason又把详细资料反复看了两遍，然后，他放下资料。
“任何东西都有利有弊，我也算不得是外行。”Jason淡淡道，“E8作为一种新出现的动力装置，使用时间还不长，会有一定的危险性。”
天野点点头：“对，虽然我尽量让机械师规避风险，但任何尝试都不可能绝对安全。老实说，Jason，如果我的腿是健康的，我会自己来试验E8。”
Jason看着天野的眼睛，他点了点头：“我相信你说的话。”
天野稍稍松了口气，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腿，苦笑道：“可我现在，算是半个废人了。”
这话，说得Jason心里一动，他想出口否认，但又强力忍住。
“因此这件事，除了Jason你，我再找不到合适的帮手。”天野看着Jason，“事情需要保密，又需要一个职业赛车手参与其中——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Jason低头沉默不语。
看他沉默，天野以为他犹豫，于是赶紧又说：“E8的性能方面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机械师测试过多次，而且也尽力减少了它的危险性……”
“好。”
天野愣了愣，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得到回答。
还有些不确信，天野又问了一句：“你真的同意吗？”
Jason点点头：“我同意。并且我会帮你向阿杰隐瞒此事。如果你有一个详尽的训练方案，可以发传真给我，我会竭力办到。”
天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来之前，他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甚至已经盘算好了，Jason不可能一次答应，那么他就要跑上两次、三次……他甚至都做好准备，要被Jason把这件事告诉路杰。
但是，怎么回事？为什么Jason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总共商谈还不到二十分钟！
转念一想，天野就明白了。
他试探着问：“Jason，你这，都是为了阿杰，是么？你也希望他早点回归领奖台？”
“我是为了你啊儿子！”这句话，险险从Jason的嘴里说出来。
他用尽最大的努力，将这句话吞咽了下去。
“阿杰想要速度，想成为冠军，我这个做父亲的，没能力给他荣华富贵，我只能在别的方面助他一臂之力。”
天野心里，再次升腾起那股熟悉的嫉妒。
Jason是路杰的父亲，即便不是亲生父亲，做到这份上，也是世间少有了。他暗想，为什么这么好的父亲，自己却没有呢？
为什么Jason偏偏是路杰的父亲，而不是他天野的父亲呢？
强忍住内心的翻涌，天野站起身来，他点了点头。
“你能够答应我，这太好了。Jason，关于配合训练的方案，稍后我会发给你。”
送走了天野，Jason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呆坐了良久，才慢慢拉开抽屉。
在抽屉的最深处，放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只翡翠戒指，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面，温柔美丽的女子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娃娃的脸上是天真浪漫的笑容。
Jason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痛楚。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照片，仿佛是想抚摸那个小娃娃。
但是冰冷的时光，和亲人的生死，阻隔了他们。
至少，我能够满足他的心愿了，Jason暗想，这大概是自己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唯一能够为儿子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