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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二人边谈边走,李善越想朝来之事越疑,又不便问文珠有无婆家,设词问道:“今早我和贤弟动手时,好似有人在旁,你家除贤弟外并无男丁,那人颇似一位行家,可是令表姊的朋友么?”云翔闻言,微一寻思,转问:“大哥可曾见到什么形迹?”李善答说:“没有。”云翔笑道:“表姊自奉师命在外修积善功,交游甚多,也只听她自己说起,不曾见到。只大哥走后,来了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和她见面谈了一阵。本来当时要走,因母亲和我均想表姊和大哥见上一面,经我再四挽留下午再走。我连去庙中看了两次,大哥未醒,先是书童说大哥刚睡,不敢惊动。未一次想喊,和表姊同行那人强行劝阻,说:大哥累了一日夜未睡,匆匆一见有什意思。如有缘分,迟早相逢,何必多此一面;如不投机,多此一举。双方如是一见投缘,从此天涯海角,李兄家规甚严,父母居官,决不容他孤身一人往来江湖寻一女友,岂不使双方多这一层想念?未说完,我令书童入内探看大哥醒未,表姊忽然暗中走来,着实埋怨几句,便匆匆走去。船是来人特雇,又小又快,听说前半段还是水路,顺流而下,其行如飞,晃眼便自不见。我再进庙,大哥已醒。只说姓贾名华,音与假话二字相同,我疑心不是真话;不过人甚滑稽随和,和我也谈得来,喊表姊师妹表姊对他甚是恭敬。初来时,双方似为一事争执,表姊已然生气,他不但不劝,反说表姊自作自受,不听良言,终要后悔,表姊竟无言可答,几乎流下泪来。至于你说m旬我们打架在旁暗笑的人,我没理会,但是决非表姊,也许是大哥的朋友故意取笑罢。”

李善人本细心,闻言觉着云翔所说多半真话,只有暗中发笑之人必与相识,不知何故未肯明言,不便往下再问。快到陆家林外,正待辞别,云翔又要回送,李善见夜已深,恐陆母悬念,方要辞谢,云翔忽又低声笑道:“大哥,你知我这表姊还没许婆家么?”李善闻言,心中一动,方想再听下去,云翔笑道:“天果不早,其实,家母自小弟习武以来,已不再过问小弟行动,目前孤身一人,过江游玩访友,二日未归,均未见怪,何况是和大哥一起。此时当已先睡,大哥既不令送,明日再见吧。”李善对于文珠早已暗种,情根,虽不见人,听人提起都是好的。正急于想听下文,知道云翔识透自己心意,再想起先前所说挽留文珠欲令与己相见之事,不禁脸红心跳,恐被看出,不便改口,答道:“既是伯母先睡,云弟也该安息,明日再见罢。”云翔人既灵慧,又和李善十分投缘,见他辞色勉强,知其言不由衷,忙道:“我看还是送大哥回庙,再谈二会的好呢。”李善笑答:“我原恐伯母盼望,我等在此,你到里面看看伯母睡未。好在热天,月色又好,索性禀明,我们也不往别处去,就在附近谈上一会再行分手,省得彼此送来送去如何?”云翔答道:“家母对我一定放心,睡否都不相干。”李善也不再劝。

云翔知他急于想听文珠消息,故意不说,李善又不便先问,隔了一会,李善忍不住拿话引逗道:“令表姊固是女中英侠,难道往来江湖都是孤身一人么?”云翔笑道:“如不是她生性好强,还不会吃这亏哩。”李善惊问何故。云翔答说:“家表姊性情固执,又喜护短,行时曾经嘱咐,不许对人泄漏,难于明言。大哥如想打听此事,只有两人或者知道,这我还是听那姓贾的说的。”李善忙问这两人是谁,何从询问,云翔始而推托不答,后经再三盘问,才答:“小弟不是不说,实恐表姊见怪,内中还有一点关碍之故。别的我不敢说,只知那两人新近曾与大哥相识,甚是投机。他们和表姊虽非同门,双方师长交情甚厚,如往探询,我想总能问出几分细底。实不相瞒,家母对于大哥十分看重,便是今夜不问,日内我随大哥拜见伯父伯母也必明言。言尽于此,幸而今夜人已走光,否则,就这几句话如被另一二人听去,我虽年轻,又是表姊至亲,也必不免吃点小苦。我想过江再说便由于此。”李善听出内中大有文章,只顾关心文珠此行安危,竟把平日修道之念忘了一个干净。二人又谈一阵,李善坚辞,不令云翔再送,方始分别。

李善因料所说新识二人是两少年侠盗,盘算了一夜,急于回衙探看,访问文珠来历,何事远行,无奈父亲有命,不奉呼唤不许回去,老方丈天澄虽精占卜推算,为了昨日之言,不便求教。早起心正愁烦,先是云翔走来,进门便令屏退书童,低声说道:“小弟昨夜不合走口,家母已然见怪。我知大哥必寻二位侠士探询表姊踪迹,见时千万不可露出小弟所说。我奉母命还要过江,为了昨夜之言,在此一月之内不便再往府衙拜见伯父伯母,只好等表姊回来专诚前往了。现在船已雇好,匆匆来此一别,改日再见罢。”说罢匆匆走出,也不令送。李善见状,越料事有跷蹊,心正疑虑,勉强吃了一碗午饭,方想文珠共只昨夜舟中一面,为何对她如此颠倒,不能忘怀?莫非老方丈所说情孽应在此人身上不成?当时警觉,正想抛开,不动想她,忽见李祥由外跑进,进门便唤:“二哥快走,爸爸命你回衙,有事商量呢。”

李善闻言大喜,方才所想早已抛向九霄云外,暗忖:“难得此女小姑居处,不知有无缘分?即便情孽,得妻如此,便为她多受危难,夫复何憾?”当时连行囊也未整理,便即起身。到了庙门,想起天澄方丈尚未辞别,正欲回身,忽见庙中沙弥手持一信由后追来,见面笑说:“家师知道施主将有远行,别远离长,本欲亲送话别,一则施主归心甚急,家师又正忙做禅课,特令持函代别。此信共是两封,内中一封注明时日,请到途中再看,恕不远送了。”李善闻言大惊,深知天澄佛法高深,善于前知,常说彼此有缘,可惜夙世情孽磨缠不舍,如以人力胜天,将其解脱,将来皈依佛法,必有成就,否则本身根骨福缘虽颇深厚,要参上乘正果便自无望等语,本来无日不见,静室谈禅往往终日,自从昨日相见,说起自己世缘难断,夙孽已应,露出失望之色。今早起来,便未来晤。因正悬念文珠何事远行,心情甚乱,也未往访,不料行时送来此信,听那口气,不特事已前知,并还露出不久远行、相见无期之意,越想越奇怪。

少年面嫩,恐兄弟年轻口敞,万一函中说起文珠不好意思,先托沙弥代致谢忱,说自己奉命回衙,本想向老方丈拜别,既然在做禅课,未便惊扰,好在不久即回,再当领教,随即别去。李祥笑问:“老和尚的信怎不开看?”李善推说:“昨日曾与方丈谈禅,想是指示禅机,他不令我向人泄露,我已答应,三弟不要问罢。”李氏川东世家,长幼尊卑之分颇严,李祥虽觉沙弥语有深意,李善不肯明言,未便再问,笑说:“既是这样,到了船上哥哥一入看罢。不过父母在堂,爹爹对你钟爱,此时便有出世之想却来不得呢。”李善知道弟因自己从小好道,喜与黄冠缁流来往,沙弥又有远行久别之言,生出误会,笑道:“世无不忠孝的神仙,身为人子,如何舍弃父母,披发入山,以贻亲忧?就有远行,也必禀明父母,定日归来。三弟只管放心。只是回家不要提起,爹爹深知我的心性,母亲恐不免于优疑,本无此念,何苦使老人担心呢。”李祥原知兄长素无虚言,见其辞色诚恳,也就不再多说。

李善问知二侠盗一名黄衫客简静,有一兄长名叫简洁,是位剑侠,威名更大。二武师昔年曾在秦岭见过一面。一名八仙剑侠李均,两人都是剑侠一流。近日府县连奉省里密令,说双侠积案大多还在其次,最重要是朝廷也被惊动,下了密诏,说除双侠外还有男女数人,都是关中大侠,令南北各省一体查访,务要生擒归案。并说,这男女八九少年均得异人传授,有的并擅飞剑,不是寻常捕快官差所能抵敌,最好不动声色加以软做,只能擒到,一面优礼款待,飞骑入报,自有专差迎提。软擒不成,只要查知下落,也有专差能人来助,地方官便算交差。元甫事前并未接到督抚转来的密旨,因先奉到擒盗密令已有多日,派了不少眼线,令二武师暗中查访,探出二侠胆大机警,专在稠人广众之中来往,毫不掩蔽行藏,并因自己清廉贤明,到任以来从未做过一案。人民因其豪侠好义,认得他的人不知多少,从无一人肯向官府告发。众官差衙役更是敬畏如神,谁也不敢招惹,因此无法擒他。元甫足智多谋,事前想好计策,前夜十五盂兰盆会,亲带两名武师同往江心寺,微服赏玩河灯。到了山亭僻静之处,先把预先置好的人唤来,令其供出二侠盗的踪迹。等到那人说出二侠为人如何好法,宁死不说实话,立时放走,笑对二武师道:“这类隐迹风尘的义侠之士并世难求,只求一见,情愿丢官,也不肯伤他一根毫发。限期已迫,看完河灯回衙听参便了。”话未说完,忽有两少年走上,见面笑说:“李明府真个不吝赐教么?”

元甫过江时曾见两少年江边闲眺,早疑不是庸流,闻言料知二侠盗无疑,随把手一挥,令二武师和随从诸人退去,任何人不许走上,一面询问对方姓名来历。先是二侠疑少元甫故意假作,奉了密旨,设计软擒,语多锋利。后来谈得件件投机,忽然有人在山亭下拍手,似向二侠暗示,元甫人虽机智,但决不做事所不能而又违心之举,来时早已想好两面计策,准备二侠果受人民爱戴,情愿丢官,也不作那违背民心、陷害侠义之士,以图升官邀赏,故此一见二侠是来时所遇少年,便知二武师和同来官差不是敌手,立照预定暗号将众遣散,不令在侧守候。二侠果然先疑稳中之计,双方表面谈笑自若,实则针锋相对,一言不合,便可翻脸。虽因平日官声极好,不致吃亏,要想化敌为友决办不到。后来一听掌声,元甫知是二侠党羽,胸有成竹,知道自己法令严明,随来武师虽极忠义,均是久跑江湖、见多识广的能手,决不会违命行事,在旁守候,乘机哈哈笑道:“二位老弟,此时当已查出我并无恶意,那位朋友何不请来一谈呢?”

话未说完,忽有一名心腹家人飞步走上。元甫面色一沉,方要喝问何故违令,忽听山亭下有人接口道:“明府莫要错怪尊管,此是督抚密令,中有清廷密旨,他们接到之后谁敢延误?到明府来时,又要天明始回,任多大事非经问过随行武师和另一位尊管不许来见之命,此人到时,二位武师奉命远离,另一尊管又往席棚与诸公子送信,事关紧急,如何不报?”随听二侠道:“清廷飞骑四出,穷搜我弟兄踪迹,此事不知扰害多人,难得我不在内,这位李明府果是好官,人也诚厚,所说并无虚言,即使是他智计,足使人心服,恐你这两位恶客终须扰他几日,明日投案去罢。”内一少年接口启道:“二哥,我弟兄早有此心,前言一半相戏,明日投案,自无话说。二哥可要与李老伯见上一面么?”亭下那人答道:“陆公祠后我还有事,改日再拜见罢。”

元甫自和二侠相见,越谈越投机,深知朝廷对于这类江湖大侠、异人奇士,除却肯为他用,收作爪牙,哪怕以前罪恶如山,均可赦免;否则一经被擒,如不投降,休想活命,闻言大惊,方说:“此事万万不可,以二位侠士的盛名,此去凶多吉少。为了自己官禄,害两义侠之士,决所不为,好在同来官差相隔甚远,二武师多年心腹,又是微服出游,无人得知,二位只管远走高飞。我早厌倦仕途,正好借此回家耕读。”话未说完,二侠已同下拜,低声说道:“小侄方才语言无状,诸多失礼,望乞老伯原恕。投案之事,心意已定,否则不知要害多少人。清廷此时只想收服他们,原无恶意。虽然我们弟兄决不降顺,自有脱身之策,他决无奈何我,留老伯一位清正贤明的好官,也可解救不少人民。老伯年尚未老,如何便想归隐呢?”元甫还要坚持,二侠附耳说了几句,随又说道:“我们情甘代你完案,但是当地有一土豪,父子二人养了不少打手,平日勾结官府,霸占民女,无恶不作。明日必来此地抢一民女,请照我二人所说行事,只赏半日假,便可帮助武师、官差为地方上除此大害,不知尊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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