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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同病应相怜 对此清辉 愿言永夕 幽情谁与 诉曾经沧海 难恋落花(5)

这时外面残月未堕,曙星始明,天色反更昏暗,室内却是酒暖香温,花影在壁,宝镜明灯之下,越显得女主人容光美艳,无限丰神。文麟又是有意敷衍,无形中连三姑也谈投了机,把以前厌恶之念去了多半。后来文麟觉着酒吃大多,朱大城似借说笑灌酒,天色已明,音信毫无,虽想大白日里,三姑任怎厚脸,决无当着许多客人,强迫自己作出无耻举动,毕竟事已闹大,这面能人甚多,否则龙子等三人不会被人唤回,司徒兄妹应早得信,也无不来之理,还有方才二婢所说异人,不知是何来历,矮贼冯浩也未见回,前途十分危险,将来究竟如何,一时之间捉摸不定,事尚难料,到底小心为是,方对三姑笑说:“酒已足量,不能再饮,可否借地稍眠?”

忽听楼梯微响,跑上一人,正是冯浩,面有笑容、与前时紧张神情迥不相同。文麟先听二婢归报,说得异人那等厉害,满拟冯浩久去不归,必无善况,及见这等神情,分明未遇打击,心方一紧。三姑已先开口笑道:“二哥但说无妨,可是我们所料那人么?”

冯浩笑答:“我和你分手以后,一面命人抬埋死尸,乘着残月四下查看,并无那厮影迹。我回家一探,发现角犀受了重伤,先当那厮所为,否则角犀何等凶猛,怎会重伤,连那长角也断去了半截?后一细看,竟是被什猛兽所伤。本山异兽只有大黄一个,如真得胜,角犀早被抓死,不会截断一角,又放它逃走,腿上的伤,又似被什尖锐之物划破了一条裂口,那么坚韧的厚皮竟被刺破,再深一点便成残废。越看越不像是大黄所为,心正惊奇,大哥忽然赶来,说方才闻得角犀悲号怒吼,正要出寻,姜老前辈忽然驾临。”

“这一来,连爹爹也放了心。我知陈、向两家父母师长交游甚多,好些老辈均有深交,今夜不知所遇何人?既是老辈好友,自然不敢违抗。他们住得又远,无法询问。好在姜老前辈一到,多厉害的敌人也不足为虑,得信忙同赶往拜见,竟是专为我们之事而来。我自高兴,陪同吃了几杯消夜酒,想要赶回报信,又不便离开,正想主意,反是姜老前辈开口说要安睡,令各自便。我送他回房,便赶了来。时已大明,沿途又留神查看,只遇到几个相识山民,均说天不亮就起身,井未见一生人,也未见甚叫花子。近数十年假扮乞丐游戏江湖的共只三人,一位已多年不管闲事;一位与爹爹相识年久,多少有点情面;只内中一位脾气古怪,自来有他无人,心狠手黑,便是方才我们说的那人,但我细问玉香,形貌神情,俱都不对。我想前二人决不会来,只这一个最讨人嫌,有姜老前辈相助,也可无虑,何况此人素来强横,自居老辈,不去惹他,无故不肯出手。玉香所遇花子,虽是另一敌党,如真武功高强,决不会事完走开,寻他不见,此时更无如此安静。听大哥说,爹爹知道三妹心志已决无法挽回,当时虽然劝阻,事后仍有安排,已用亲笔书信约人去了。”

三姑接口笑道:“诸位哥哥姊姊的盛情,我自感谢,如说干爹他老人家肯为此事用心出力,只恐未必吧?他老人家近些年来,为了一班后辈常受人欺,所说敌人均是一个中年穷酸,与去年由舍身崖移居后山明月峰旁危崖茅篷那姓简的形貌相同,表面推说隐居纳福,不再出去过问闲事,暗中自然气愤,在打主意,不过他老人家一向深沉,不肯显露罢了;去年三哥为助友人,和人动武,又是那穷酸在事前出现了两次,当日已占上风,忽被一戴鬼脸的黑衣矮子把三哥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由此左膀变成残废,想起门人儿孙在外每次吃亏,事前必发现穷酸踪迹,到时便非败不可,但这厮本人近十多年不知何故不肯亲自出手,料定是个和江湖绿林作对的怪人,想系以前对敌受过内伤,更把江湖上人恨入骨髓,仗着同党众多,耳目又灵,自己不敢出场,专门通风报信,支使别人代他出头作对。干爹这才大怒,表面仍未现出,反把大哥骂了一顿,正月初三我去拜年,偶因酒出口风,大意是说,隐居舍身崖旁那姓简穷酸形迹可疑,以前在外连个真姓都没有,去年才考查出他的姓名,由此跟踪前来查访的仇敌不知多少,均因这厮为人机警,有人往寻,定必失踪,连面都未见过,又无一个徒弟,几经考查,虽然断定是他,只还未探明他的来历,因何专与江湖上人为仇?因其党徒大多,个个能手,干爹身家在此,不得不加慎重。到了除夕前三日,又有数人寻来,内中一个便是姜老前辈爱徒雷鹏。为了这厮前去年又和好些同党出场,先后在成都和小三峡、老龙场等处接连伤了他们不少的人,并还当众辱骂姜家师徒,姜老前辈也生了气亲自出来,因听传言,最后一次,有人发现他与关中九侠相识,为恐人少,打算把人约好,连昔年嵩山那场过节也找回来,一面查访这厮踪迹,展转寻到舍身崖,人已搬走,同时得知关中九侠已全入山隐修,不再出世;后隔年余,来向干爹打听,彼此合谋,正要往明月峰寻去,因知事非小可,本山还住有几家能手,似与穷酸有交,为恐到时作梗,不肯轻举妄动,一面劝阻来人,一面借着游春约请昔年那些好友,等人到齐再行发难。此时大家背后议论干爹年老怕事,敌人是否姓简的尚未拿准,何必如此劳师动众?”

及至上月姜老前辈回信,二老所见相同,均主慎重,并还断定此二三十年中专和江湖上人作对的,均是姓简穷酸,此人以前必是剑侠一流,不知何故后来不肯出手,也许受过内伤等语,众人才无话说。

新近探明姓简的又不知去向,只剩一个小徒弟和一文士在内居住。先想把这两人擒去拷间真情,并做押头引那敌人出来,干爹又觉多年威望,乘着敌人不在,去擒人家徒弟和同居友人,这两人又是一个小孩一个文人,强弱相差大远,就此下手有损盛名,不令我们举动。谁知前日周兄闲游到此,可恨贼和尚欺软怕硬想要行凶,我看了不服,出头拦阻,才有今日之事。事情干爹早有成算,我不过适逢其会,作了火药引子而已。干爹既想为儿子门人报仇,并除将来后患,昨夜见时,对我的事再三力阻,如今又全推在我的身上,实在令人不解。我已打好主意,无论敌友,用什心机,豁出这条苦命,也必不肯改变初衷。多厉害的人到此,就把我乱刀分尸,只有三寸气在,也决不受人愚弄了。

众人见她说时气得满脸通红,双目泪珠晶莹欲堕,又复强行忍住,知其悲苦非常,同声劝慰,力言:“三妹多疑误会,老大公实是为好。”

三姑哼了一声,朝文麟连看了两眼,忽把酒壶拿起,把酒斟满,笑对文麟道:“我知你昨夜实在劳倦,酒吃多了伤神。”

“我这样请客,多好的心也难使你领情。看在我诚心诚意,请同干此一杯,送你去往那边房内安卧,起身时再把家藏陈酒开坛,好歹陪你多吃两顿痛快酒,你看如何?”

文麟见三姑倚着酒兴,目中无人,悲愤之概,最奇是对于冯八公大有微词,当人子女讥嘲对方尊亲,听的人均如无觉,反倒殷勤劝慰惟恐不及,也不知是何原故,恐其以酒装疯,回忆前情,也觉心境可怜,便把酒杯举起,笑道:“朱兄也请同饮一杯如何?”

三姑不等话完,先伸玉手拦道:“我不要他,只和你同饮一杯,也不许多吃。”

文麟无法,只得应了。二人一同举杯,一饮而尽。三姑见文麟居然听话,神态自然,越发高兴,笑对众人道:“诸位哥哥姊姊请各随意,小妹安置好了这位佳客便来奉陪。”

说罢起身,向前引路。

文麟在后,刚发现婉如又瘦又干的薄皮小嘴朝三姑撇了一下,似在冷笑,心生厌恶,又看出当日情势,三姑和冯家必有一些爪葛和难言之隐,否则这伙人均非善良,决无如此好说话;料知三姑性情高亢,定必势孤,而那蒙面丑女冯婉如对她决无好意,为念前德,不由又生同情之感,心念才动,三姑已回身延客,恐其伸手来扯,索性走前一步,一同去至前夜房中。三姑早已命人备好精美卧具,请文麟脱衣安寝。

文麟自不肯当人脱衣,又想初被擒时曾受冯氏兄妹侮辱,意欲就此离间,悄声说道。

“我看三姑为人,除却性情稍刚而外,实是好人,如何所交朋友,除却姓朱的比较稍好,下余全是一伙狗男女?那骨瘦如柴的丑妇方才暗中冷笑,目射凶光,席问和刘、朱二人又是丑态百出,实在难看。你和他们一起,还须随时留意呢。”

三姑闻言,笑容骤敛,凄然说道,“你果好人,眼力也还不差,可惜……”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改口说道:“实对你说,我寄身虎口已非一日,冯氏全家老少都非人类。”

“如不是我还有一点骨气,能用心机应付,先父又还有几位老友可以照应,早就成了虎口之食。你说那丑妇生得那么枯瘦,活鬼一样,偏是淫凶无比,既贪且狠,更喜拨弄是非,表面和我亲热,实则到处拨弄长舌,无事生非,任换一人,早已落了他们圈套。话说太长,你已疲倦,我在房中,必还拘礼,请自安卧,醒来和你长谈,当知我的为人。只管放心,决不相扰,便有什心腹的话,也通情理,不会强你所难。我少陪了。”

说罢回身走去。

文麟初进房时,本来不免疑虑,不料三姑这次竟与前目初见神情大不相同,人也庄重许多,再听这等说法,越发加了好感,见房中还有二婢侍立,也被三姑唤出;一夜跋涉,人早倦极,又吃了几杯酒,十分想睡,难得对方不来相扰,便把鞋脱去,和衣而卧,睡梦中似觉有人在身上抚按了两下,困极神昏,也未理会,跟着安然睡去,隔了多时醒来,侧顾旁窗,日光斜射,料知天已下午,见室中无人,想要坐起,忽发现长衣已全被人脱去,只留贴身小衣,安睡锦裳之中十分温暖,不禁吓了一跳,暗忖:“素来惊醒,怎会睡得这等死法?”

刚把衣服匆匆穿好,忽听床后有人呻吟挣扎之声,忙往一看,正是二婢,已被人绑了一个结实,口塞棉花,忙代解开,惊问二婢:“何故如此?我记得今朝睡时未脱衣服,由此睡熟,醒来发现长衣尽脱,怎不知道?”

内一女婢气愤愤说道:“今早客人全被八大公唤去。我家主人到床边坐了一会,见相公衣服未脱,恐睡不实,代将长衣脱去,把被盖好,一个人流了一阵眼泪,忽对我们说,她此时心志已定,明知相公心中有人,不会爱她,无如骑虎难下,前世冤孽,使其一见倾心,无法解脱,反正危机四伏,不免笑话,现已无所顾忌,决计应个景儿,拼担污名,免得他人又生邪念。便在床上隔着被头躺了一会,忽又流泪坐起,说相公正人君子,心事尚未明言,不应背他同卧,虽在梦中,醒来难免轻视,还是回房的好。说罢回房安睡。隔了些时,也不知睡着没有,前面粮仓忽又起火,楼中的人纷纷往救,只我二人奉命守候,不曾离开。正向窗外看火,忽见三姑擒了一人,正是八大公的徒孙,气匆匆往外走去。方觉奇怪,便被人点倒绑起,解了穴道,再三盘问三姑与相公有无苟且之事。我们具实说出,他偏不信,直到相公快醒,才把口内塞上棉花走去。我们从小便受主人恩养,平日爱如子女,所说皆是真情,来人偏要强迫乱说,为了不肯瞒心昧己,吃了许多苦头。这小贼也不知哪里来的,和昨夜他们所见三小贼一样,身轻如燕,武功真好,去时身子一闪,便如飞鸟穿窗,身影全无……”

还待往下说时,猛觉疾风扑面,眼前人影一晃。二婢已吓得纷纷倒退,惊叫起来。

文麟见那来人身着短装,腰横虎皮,光看两条毛腿,脚穿一双草鞋,胸插短刀和另一件带链子的兵器,正是狄龙子,待朝二婢扑去,连忙横身拦阻,低喝:“龙子且慢!难怪她们,快些保我出去。”

龙子停手笑问道:“周老师,你当真一睡不醒,那婆娘睡在身旁都不知道么?”

文麟力言:“刚醒不久,二婢所说并非虚言。”

龙子又道:“这样就好。如今事情闹大,这婆娘本是罪魁,不知何故反不相干,令人好生难解。不过周老师在此恐还有数日耽搁,简老师日内也要回山。煌弟今日已和明霞、珊儿二位师妹同往寒萼谷,事情已全知道,先颇着急,幸经一位老前辈再三解说,知道无碍,方始放心。”

“现奉这位老前辈之命,有好些话不敢明言,只想和周老师见上一面,问明虚实。话已说完,那婆娘方才上当被人引走,中途想起周老师在此,必不放心。我就要回转,过两三天,我和煌弟他们同来接你,再相见吧。”

文麟还想问话,龙子声随人起,已穿窗而去。

二婢忙同急叫:“楼上有贼!刚往下面逃走。你们快来!”

文麟横身拦道:“你两姊妹苦头还未吃足,想作死么?”

二婢同声急道:“周相公,你不知我三姑家中规矩。索性将我们绑起不解开也罢,既然解开,对头又这样来去自如,欺人太甚,三姑知道,决不与我姊妹干休。除却招呼人来与小贼一拼,别无善法。”

文麟笑道:“这个无妨,你们不会推说要守护我么?真要不行,我代你们说情,三姑想必不致驳我面子。”

二婢喜道:“相公真是好人。但有一件,看那小贼来势和那一身本领,要把相公背走,易如反掌。我们早说过三姑法严,平日虽爱我们,不以平常奴辈相待,如犯她的规矩,却是休想公道。在她未回以前,相公如果可怜我们这两条小命,千万离开不得。”

文麟见二婢情急之状,又听龙子说还有三日才能获救,乐得慷慨,点头笑道:“我素不惯欺软怕硬。既这等说,在你主人未回房以前,我决不走便了。”

二婢大喜拜谢。

忽听楼梯微动,三姑已自回转,满脸愤激之容,匆匆进门,见了文麟,立转笑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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