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少尘的沉默,令屋子里的气氛僵了下来。
瞿良邪此番所谋虽没有明说,但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楚。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墨琏的死在她心间已经淡去,她心下也该平和。
如今墨谆这一死,在她心间旧伤上又添新伤,怎不叫她愤怒。
“微臣明白娘娘与墨谆王爷情谊深重,但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此事如今牵扯的越来越大,崇家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人,连皇上都摸不出来……”
不等瞿少尘说完,瞿良邪便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她懒懒地拨着杯盖,“谆儿的死我定要计较,无论崇焕是受何人指使,他的命我是要定了。”
见瞿少尘与秦攀脸色皆是一变,她顿了顿,饮了口茶,才继续说道:“当然,我恨他,更恨他身后的人,若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此生我瞿良邪便白活了。”
她甚少说什么狠话,声音虽柔,却叫人骇怕。眉眼一抬,她柔柔地看向了秦攀,“兄长既然已经找上门来,就是打算助我了。古知卑我可以留着,也不会轻举妄动,至少不会让大钊乱起来。”
得她如此一句话,秦攀心中松了一口气,“多谢娘娘考虑周全。”
瞿良邪点了点头,又抬眼看向瞿少尘,将他满脸的担忧收在眼底,喟叹一声,柔了声色,“叶振南名声受损,宗主之位不保,只要叶振远上位,至少我们不用担心太医院那边的人,能轻松些。”
瞿少尘自知个中厉害关系,可从前她在宫中,也不过计较后宫女人之间点滴,周旋其中尚有余力,何况还有皇上护着。但如今她要对付的,是朝中过半的朝臣,皇上再怎么护着,如今不也是只能将她送回瞿府避难吗?
“娘娘可想过,扶持叶振远上位,若将来反咬一口,岂不成了娘娘的败笔?”瞿少尘担忧地问道。
“珍珠做事向来利落,即便落下把柄,也是需要给叶振远留着的。他若但真是个聪明的,那些把柄就是他的一颗定心丸,他若不识好歹,那便是他头上悬着的一把剑,随时要他性命。”
瞿良邪的话令瞿少尘一愣,随即释然一笑,无奈地摇摇头。自己怎么就忘记了,便是幼年她做男装同自己出门,又何时需要自己担心的?
“既然娘娘已经决定了,微臣也无话可说。父亲的心思同我是一样的,瞿府上下,势必会全力支持娘娘。”
瞿少尘的支持在瞿良邪心中,却是分外沉重的负担。她伸手抚上青花瓷杯,如葱的素手沿着杯沿慢慢描摹起来,垂首细细思量片刻,半晌儿才道:“我的意思不变,无论发生什么事,瞿府的人一个也不要参与。”
她前为蜀地后为墨珏,对瞿府已经亏欠太多,即便此生不能保护他们,但也决计不能因为自己将他们再次牵扯进危险之中。
再次听到这句话,瞿少尘心中也是一颤。无论瞿良邪身世如何,她是瞿家的掌上明珠,是他瞿少尘从小呵护到大的妹妹,怎么能真的做到坐视不理呢?
“便是微臣能答应,父亲与母亲又如何能应?一家人本该同进退,从前在蜀地鞭长莫及也就罢了,如今娘娘身在殷都……”
瞿良邪眉头一凝,连带着声音也冷了几分:“做不到也要做,你们若做不道视若无睹,我便仗着身份之便,明昭天下与瞿府脱离关系,今后我荣我陨,都与瞿府无关。”
瞿少尘一时凝噎,“娘娘这又是何苦?”
“我心中所想,哥哥是清楚的。”瞿良邪起身行到床边,看窗外日头高照,额头掠上一丝汗渍。“唯有免去后顾之忧,我方能心无旁骛。双亲年老,哥哥业已成家,正是该享受天伦之时。”
默了半晌,瞿少尘方才应道:“微臣会与父亲细说。”
如此一番谈话,众人商谈一番,定下计策,外头便有人进来回禀,说是老爷和夫人自宫中回来,要找公子说话。
瞿少尘自告辞离去,来到书房,见父亲脸色沉重,便知道朝中形势恐怕不理想,一时间犹豫不定,便将瞿良邪的话按下不提,问起今日宫中饮宴之事。
瞿铭说起今日饮宴之上,皇上将秦攀上交的奏本拿出,众人如何惊慌失措,又如何定下心来,前前后后起伏变化,落差之大,但真令人胆战心惊。
原本此事也算是解决了,瞿铭心中却仍旧担忧,“皇上今日这步棋下的十分大胆,为父瞧着今日到场的官员,十有八九是定了心,却还有三两心中惶恐,日后难免滋事,需要小心留意。”
待他话一落下,瞿少尘终究忍不住,将瞿良邪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道:“孩儿的意思,同娘娘一样,眼下朝中局势困顿,父亲是否考虑,告老还乡?”
瞿铭长叹一声,“莫说眼下朝中局势混乱,皇上不肯放人,就是为父心中也放不下。娘娘所虑虽然是一片心意,但身为臣子,岂能为了明哲保身,而弃君王而去呢。”
“此次要对付的敌人,不同公孙正,也不同那些藩王,孩儿甚至能感受到娘娘心中的恐慌。一旦交锋,无论公私身份,他们一定会对付父亲的。到时候父亲遇难,娘娘势必乱了阵脚,岂非帮她不成反而添乱?”
瞿少尘心中着急,一时间也顾不上许多,一股脑说道:“她什么性子父亲还不清楚吗,便是你在朝中能帮衬一二,反而愈发叫她心中难安。便是不告老还乡, 父亲明面上至少也避一避风头,等事情一过,你照样可以辅佐君主。”
“这……”瞿铭蹙眉沉吟,瞿少尘话中的意思他不是不懂,可懂是一回事,要真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孩儿知道,父亲心中一直后悔,当年一时痛快教了她奇谋诡术,想要补偿。可既然走上了这条道,路也是她自己选的,她从未怨过。父亲何不如当年那样成全了她?”
这一声成全,终究叫瞿铭心中堆砌的那道屏障彻底崩塌,他身体里的力气疲软,瘫在椅子上,只道:“为父空有一身奇谋诡术,为人臣子却须光明正大,你又并非钻研此道之人。当年授她以法,不过是想一身所学不回失传,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今日这幅光景。”
话一顿,他叹一声,“罢了罢了,原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