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一句话,问的君王哑口无言,蜀王墨琏,从来是心系天下怜悯苍生之人,瞿良邪承他所喜,自然与他同心的。
“既然你执意要去,朕拦你不得。”良久,君王终究是拗不过那人倔强性子,可能转身拂袖,再不理会众人,兀自离去。
时至八月秋高,晚风怒号,拂的夹道两旁树影婆娑。
君王鲜衣被露水沁了个湿透,只一路急走,心绪烦躁不知去何处。
因事先早已安排,归家的后妃还未回来,宫里几个后妃也避入了请太宸宫,又与瞿良邪闹得不可开交,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
方凌拿了件毡子上来,替君王披上后,便默默跟在后头。
忽见前头幢幢灯火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再听佛偈声声,竟在不知不觉间行到宝华寺来。
墨珏抬首看了看,便叫方凌留在外头,独自拾阶而上,入了寺庙。
迎面女僧童迎了出来,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只道:“娘子说,人世三尘,情为重,亦为劫。大钊此劫亦过,皇上这劫,只在心间,若能想开,便是海阔天空。若皇上心中不明,见了娘子也是话不投机,不见也罢。”
墨珏闻言便折身回了,再细细想刘皇贵妃的话,絮絮想着同瞿良邪相识至今,因她是琏弟妻子,素来相处都不敢越距。
却知心里早有了她,只因她心中有琏弟,又是个倔强性子,自然不敢同寻常女子相同,因此不敢道破。二人之间因此摩擦不断,她那样烈性子,知道自己做了棋子,怎会不气?
越想,越觉得凉心,见了方凌,吩咐道:“让金鸣远分出一半的人来,暗中随皇贵妃入蜀地,令瞿少尘率领两万兵马随行,一旦谈不拢,务必平安护得皇贵妃归来。”
方凌心中暗暗惊讶,金鸣院统共就几百号人,过半随在皇上身边护他,余下的散在各地打探消息,这一时集不齐,皇上指派去保护皇贵妃的,不就只能是身边的人吗?再有殷都兵马本就短缺,若再让瞿少尘带走两万人,岂不更加捉襟见肘?
他还未应话,君王又道:“将朕的软猬甲、金令剑及无字诏书给她,好便宜行事。”
方凌默了半晌,他对瞿良邪是有好感,可这份好感还不足以让他枉顾君王的安危。
没听他回话,墨珏也不在意,方凌跟在他身边多年来,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瞿良邪回到福蕊宫时,殿中只有秋月及林路等人,因一早得了她回来的消息,众人早早候在门口,迎了她进去,绝口不提此次的政变。
两日间经历太多骇人之事,瞿良邪早已心力交瘁,回到寝殿倒头便睡,却浑浑噩噩地陷在梦中。先有满地白骨寻她索命、再有祥嫔与田贵人的临终惨状,一一浮现,叫她睡得不安稳,陡然之间惊醒,看见窗外人影晃晃,竟至晨曦,起身叫了人来。
便是秋月同两个一直在外间伺候的小丫头进来,伺候她洗漱。
瞿良邪自己理着胸前的发,问道:“才刚你们在说什么?”
秋月道:“小路子前头去的时候,听说公孙府有人来回禀,说是昨儿个夜里,皇贵妃自尽在府中了。”
瞿良邪拿着木梳的手顿了顿,眼中露出惋惜神色,想起公孙玲珑昔日在宫中何等张扬跋扈,如今公孙家族一去,一切权势富贵,皆如云烟过眼,如今也不过黄土一抔罢了。
她低低叹了一声,将木梳上一根发丝捻下,又听秋月道:“皇上却是大度,才刚下令以贵妃之礼,将她葬入妃陵。娘娘,你说,皇上是但真对公孙玲珑有情吗?”
墨珏对公孙玲珑是否有情瞿良邪不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能如此清楚地知道公孙正的计划,绝非偶然。
情这个字,但真害人不浅。
才梳洗完毕,方凌便拿了金丝软猬、金令剑、及无字诏书前来,说了皇上的意思,又多了一句嘴,“皇上也是不忍皇贵妃去冒险,气急了。”
瞿良邪将东西都收下,唯有瞿少尘带兵护卫一事,叫给撤了。一因此去只为劝战,她同墨谆之间还有母子情分在,即便他不应,也不会为难自己。
二因殷都缺少兵马,不能为了解蜀地之困,就让殷都陷入困境。
方凌去回了墨珏,他倒是没再强求,只让瞿良邪准备着,第二日待秦缚兵马一到,便立即出发去蜀地。
翌日,秦缚率领三军赶到殷都十里开外安营扎寨,消息才刚传入宫中,瞿良邪也早已做好了准备,轻装从简立马城门之下,身边跟着的不过沁儿一人。
晨曦才露声色,护城河上的古桥点点斑驳,瞿良邪转头遥看,却只见了青砖无声绿瓦横沟,不知是叹是惋,浅浅地呼出一口气。
沁儿顺着小姐的视线望去,不觉也是一阵惆怅,“两年前小姐入都,何等风光无限,如今为了大钊只身赴险,却不肯来送上一程。”
知道她说的是皇上,瞿良邪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我为的不是大钊,只是为了我自己罢了。”
“小姐……”
沁儿话还未说完,瞿良邪已经策马奔出,一身乳白束腰男装沐着晨光,光芒耀眼。她无奈,只得跟上去。
而一直在城头看着二人的方凌折身回了白宫,见君王一人独坐殿中,满室堆满了杂乱的折子也无人整理,案上的茶凉了几个时辰。
他上前拾起了折子,添了茶水,响声惊动了埋首在案上的君王,抬首问道:“她走了?”
方凌回道:“走了,只带了沁儿一人。”递上茶水,他又补充道:“金鸣院的人已经暗中跟上了,确保皇贵妃无虞。”
“她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听闻她但真离开的消息,墨珏一时间也不知是愧疚多一点,还是担忧多一点。瞿良邪的话原是没错,墨谆起兵,即便殷都危机解了,大钊也岌岌可危。他原是做好了长久一战的准备,若瞿良邪但真能劝的墨谆退兵,大钊危机可解。
她这一去,即便不能让墨谆退兵,以她的能力,也定能缓解大钊的危机,无疑是最好的。
自古巾帼须眉不遑多让,他自认并非食古不化,可国家危难却要将一个女人推到危险前面,墨珏心中岂能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