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珏闻言心中也忧虑起来,这几日朝中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是藩王之死不能解决,恐怕此事与皇上脱不了干系。倘或太后一去,这些个蠢蠢欲动的人,必定不会轻易在这件事上绕过去。
墨太后见他神情,便知道定是朝中事情不妥,只唤刘姑姑进来,道:“你取笔墨来,留哀家遗旨,今后瞿良邪无论做错了何事,见此诏令,皆可免去一切罪责,任何人要阻拦,形同谋逆。”
这个任何人,自然是包括墨珏。
刘姑姑开墨书来,给太后看了,又给皇上看,都觉得没有问题。
太后又道:“哀家说句实话,皇帝身在高位,朝里朝外算计你的不少,哀家不大信得过。这道旨意哀家会让刘姑送出宫去,将来瞿良邪有了难,皇帝只须护她一护,自然有人送来遗旨解困。”
墨太后如此安排,墨珏自然没有异议,又道:“太后放心,朕已经将金令留在瞿家,即便将来瞿良邪有何不妥之处,瞿老自会出面救她,兴许用不着太后这道遗旨的。”
刘姑姑收了遗旨退了出去,墨太后闭眼歇了好一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另一件事,是关于皇后的。”
墨珏早已料定,因此也不惊讶,只道:“太后说便是了。”
太后又歇了好一会子,才慢慢道:“哀家知道,你迎菲儿为后,一为墨家同哀家的缘故,二也是因她自小救过你一命,你觉得欠了她的。但菲儿对你的心思,却是明明白白的,她那个孩子认死理,一心一意是要做你妻子的,只是你一直把她当做妹子来宠,才闹了小性子。”
墨珏知道太后说的是头前的墨菲假孕的事,此事原委他早已知晓,虽然气墨菲那般胡作非为,到底幼年时情分那里,更多的也是无奈,若自己能征真心实意待她,也不会如此的。
太后顿了片刻,又道:“玉田虽然做了些错事,但他到底还是多年的功臣,非是哀家帮亲,皇上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索性过去了。倘或哪日他但真作死,也怨不得旁人了。只是菲儿无辜,若真有那一日,皇上可怜可怜她就好。说到底,哀家年幼时做错的事,即便有一女儿也不曾在膝下,哀家将她视如己出的。”
太后极累了,一席话说说停停,竟是好一会子才说完,待她说完,墨珏便道:“太后放心,即便朕不能给菲儿所想,也必定以夫妻之礼待她,将来皇长子必定是菲儿所出。”
墨太后听到这里,方才算是放心了,阖了阖眼,方才继续说道:“哀家当初的眼光没有错,你会是个好皇帝,可太重感情,是好的,也是差的。凡事多斟酌考量些,为了大钊,也为了你自己。”
墨珏听闻此言,不觉想起昔年的承教在太后跟前,于朝政之上颇有助益,思及这些年来与太后赌气,深觉愧疚,但一时又无话可说,只得一一点头应是。
心中事交代完毕,墨太后神经松了下来,便觉困意袭来,只道:“哀家突然想吃一盅绿茶小粥,叫人做了来,等哀家醒来再吃。”
墨珏起身扶了她起来,抽走下头的软枕,扶了她躺下,连声音都不觉柔了几分,道:“朕自会叫人去炖了来,太后歇息片刻起来吃一盅,再让叶倩来看过,便能好了。”
墨太后没应声,阖眼睡去,墨珏便也退了出去,见刘姑姑才要进殿,吩咐道:“太后要吃绿茶小粥,姑姑让人紧赶着炖了来,今后但凡有所吩咐,皆依她,不必来回朕。”
“是。”刘姑姑应了声,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太后再有多求,人到了中年,唯一所求也不过是儿女聚在膝下罢了。”
墨珏默了片刻,道:“朕会让皇贵妃多来清修院走动走动,她才受了累,也该好好歇息的。”
刘姑姑自知他说的是理,犹豫了片刻,又道:“奴才多嘴说句大逆不道的,太后膝下无子,自继过皇上,一直视为己出,即便有过剩之处,也是为了大钊基业……”
“姑姑快些去炖了粥来吧。”刘姑姑话中的意思,墨珏如何不知,太后于他于大钊的恩德,岂是口齿间能说的清的?但陈年旧事,琏弟亦是死在其逼迫之下,叫他心中始终有梗难去。
见君王心绪沉闷,方凌示意刘姑姑先去,上前说道:“皇上,要请叶姑娘入宫吗?”
“自然要的。”语毕,便乘了轿子回白宫,可轿子还未歇下,清修院双双急急忙忙跑来,泪流满面,抽噎着道:“太后薨世了。”
墨珏只觉得身子一软,倒在轿子上,抬轿的众人连忙将轿放下,系数跪在地上,哀戚不已。
方凌跪在地上,半晌没听到君王吩咐,抬首看时,竟见君王泪水无声滴下,正落在衣襟上龙目之处,晕湿大片。他自幼跟在墨珏身边,深知他脾性最是要强的,轻易不肯在人前落泪,上一次,也就是琏王爷去的时候,这位君王才在人前如此失态过。
墨珏此刻心思难言,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想着陈年一些往事,泪水也不止住,任由流着,半晌才道:“通告,太后薨世,全民同哀,三月不许有喜事。”
语毕,怅然下了轿,独自回了白宫,再也没理会旁人。
双双一脸茫然,皇上只下了这个旨意,却没说太后身后事要如何处理?只得问方凌,“方公公,谁来主理太后的事?”
方凌也是微微惊讶,太后薨世,妆奁入棺,灵柩入陵,再有追封谥号,样样都需要皇上发话,大抵太过伤心,将这些是给忘了。默了片刻才到:“你先去,一应的东西让刘姑姑预备着,稍后自然有人来打理的了。”
双双领命而去,方凌又叫人六宫传了消息,发下明旨通告,一切安排的妥帖了,方才入了白宫去。
只见满殿清幽并未掌灯,轻纱阮幔四下飘着,君王歇在阶上,将头埋在膝盖上。
因殿中清静,只听得见君王刻意收敛的呼吸声,以及那呼吸声中,浓浓的叹息声。
方凌在门边立了半晌,犹豫着没有进去,太后同皇上的关系虽然并不亲厚,但他一直是敬重太后的,如今说没就没了,皇上怎能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