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再后来得知的是墨琏王兄的死讯,他临死前还在顾念着她,千里迢迢的一封书信,却是要自己护她周全。
他悲他愤,不愿相信那样一个温厚的人就这样离他而去,几乎疯魔一般不顾所有人的劝阻赶到蜀地,看到的却是她坐在本该属于墨琏王兄的位置上,挥斥方遒,那份豪情,那份怡然,倒如墨琏王兄所言:若投身男儿家,必定是个一统三军的将帅之才。
他曾不只一次派人去杀他,竟不知是墨琏王兄冥冥之中保佑,还是他心中本知此事与她无干,竟次次失手。
“公孙正是当年逼死琏王兄的元凶之一,瞿良邪,琏王兄的灵就在天上看着你,殷都上万冤魂都在盯着你。你的每一步路,都是用他们的鲜血换来的。”
墨珽的话,每一个字都落在瞿良邪心上,就像是钢刀的尖砸在最柔软的地方,叫她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起来。这么多年来,她不曾有一日忘了琏哥哥,就算背负再多,只要想着一切都是为了琏哥哥,她便无怨言。
握紧了腰间勾月玉佩,瞿良邪定了定神,朗声道:“天下女子十分才,瞿家良邪占七分,琏哥哥,良邪必定不会教你失望的。”
一仰头,对上墨珽诧异的目光,柔柔地笑开,“我记住你说的话了。”语毕,转身离去。
墨珽就那般看着她消失在朱红轩栏下,动了动眉眼,晚春的风拂过院中几株海棠,淡淡的花香盈在鼻尖,树影婆娑绿叶无声,他竟垂首笑出了声。
大抵,他明白为何琏王兄会如此在乎她,但真是个极聪极慧的才女。
瞿良邪从内院走出,正缝瞿铭送方凌出来,一并辞去。回到宫中,未及回福蕊宫,便先去了白宫,将墨珽的话挑拣着同墨珏说了。
墨珏正在批阅各地官员呈报上来述职的折子,长长的衣袍上勾着龙跃天池的刺绣,一直从衣襟口逶迤到裙裾下摆。闻言搁下手中朱毫,挽起的袖口处翻出暗红的龙纹,抬首瞧了瞧坐在一旁喝茶的瞿良邪,“你说有人要害淳王?”
“这是他的原话。”瞿良邪不动声色,眼皮稍抬,眼中波澜不兴,“皇上以为,可信吗?”
“众多弟兄中,朕只了解琏弟,其他人并未多接触。”墨珏也拿捏不准墨珽话中真假有几分,“看来夫人是信他居多了。”以瞿良邪的性子,若是不信,也不会将这话同他讲了。
瞿良邪捧着青花瓷盏,手指勾着边沿,轻轻敲打起来,“藩王在都出事,不是件小事,再牵扯进瞿家少将,倒是像他们所为。”
“是啊!”墨珏将手边的折子收起,示意方凌发下去,取了茶盏,还未喝,却又盖上搁下,蹙眉问道:“夫人这话,是信了他十分?”
“诸王中若有皇上还能争取的人,恐怕就只有淳王了。”瞿良邪倒也不避嫌。
墨珏低眉不语,瞿良邪所想正合他意,大抵也知道她会选择墨珽的原因,幼年时墨珽便最依赖琏弟,耳濡目染,行事作风不会差到哪里去。
“索性你兄长性命无碍,此事朕会着人去调查。”转眼见瞿良邪还穿着小太监的衣服,墨珏眉宇愁绪展开,阴柔眸子中晕开一丝柔柔的促狭,“夫人做此装扮,竟比下头那些小东西还要俊俏些,有几分男儿气概。”
瞿良邪本是正经与他商议,却不料这人转瞬便调侃起自己来了,怒眼一瞪,重重扣下茶杯起身就去。临到门边,又转头朝着墨珏柔柔一笑,“若有机会,妾身定教皇上知晓什么叫男儿气概。”
那一笑令百花失色,几乎要将整个春天都揉进那张精致脸庞。墨珏看的怔了,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方凌又领了好些奏本进来,“皇上,这是各地官员弹劾金准真的折子。”
墨珏定了定神,接了折子翻看片刻,抚掌而笑,“太好了,有了这些奏本,朕就可以撤了金准真,让王莽上位。虽然不能完全掌控兵部,但至少不会再束手束脚。”
方凌也跟着乐起来,“皇上接连几日不曾展眉,皇贵妃一来便带来了福音。”
墨珏又细细看了一遍折子,不假思索回道:“夫人乃朕命中贵人。”
方凌添了茶立在一旁,笑而不语,兵部尚书这个位置,皇上早已打定了注意拿下,年前就开始运作了,只是正巧瞪缝了今日皇贵妃来,自己也不过随口一说,皇上倒也顺手就将皇贵妃的功劳给记上了。
看来今后这后宫,是要姓瞿了。
翌日朝堂之上,墨珏一改以往的严厉,反而同众位大臣唠起了家常,尤其是臣子中有远近亲戚戍守在外的,才问了几句,便已经有人哽咽出声。
大钊公侯以上爵位可世袭,却也是看情况而定,以下官家子弟要想在朝中谋职,须得靠自己打拼,虽有依靠关系上位的,毕竟只有极少富人。文则以三年一次的会考为主,武以从军,是以朝中大臣十之八九都有儿子侄子从军在外。
见众人情绪已经达到了极致,墨珏敛襟回座,见手边一叠高高的折子递给方凌,“今日和众爱卿说了这样多,只因朕昨日收到了各地送来的折子,你们也看看。你们的家人亲眷在军中为我大钊尽心尽力的同时,咱们的兵部尚书金大人,又在做什么?”
折子传入大臣手中,一个个翻看后,皆对金准真怒眼相对。
见效果奇佳,墨珏心下暗喜,愠上眉梢,拂袖而起朗声道:“他在带着咱们大钊的好士兵,吃、喝、嫖、赌,拿着我大钊子民纳税的钱,逍遥快乐。”
话到这里,众人心中悲凉皆化作对金准真的满腔怒火,哗啦啦便跪倒大片,皆是要请皇帝处决金准真的话。
形势一边倒,令朝首端坐的墨玉田始料不及,抬眼正对上君王寒光凛凛的目光,怔了半晌,愣是没有一句话。
金准真更是蒙了头,他哪里想到前些日子皇上才奖了他,正春风得意,彼时满朝请斩的声音,就似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只叫他再无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