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养父母会捡到我,把我养大。直到我父亲意外出了车祸,临死前良心发现,委托自己的好友韩氏夫妇,一定要找到我,把叶氏的锦绣缘留给我。”季锦一摊手,“韩家奶奶找到我的时候,我还未成年。她是坚强的女性,这么多年,挚友去世后不久她的丈夫也去世了,她却从未忘记挚友和丈夫的嘱托,一面继续经营锦绣缘,一面不遗余力寻找我。她找到我的时候,告诉我我的名字叫叶知柔,是我的亲生父亲给我取的。”
剩下的故事,顺理成章,季招娣换了一个名字,叫做叶知柔,在原来的学校里继续读书,但是生活已然天翻地覆。
“其实韩家奶奶对我很好。”季锦回想着,“供我读书,教我东西,她尽了她的全力。”
“只是给你提供的不是你的家而已。”林徐行自然地接了一句。那种世界分崩离析的感觉,他可以感动身受。曾经,他也为了自己的家庭痛苦与煎熬。
季锦望着他,林徐行的目光诚恳而认真。似乎在他面前坦白自己的痛苦和软弱并不是一件让人羞愧的事,她的每一丝细小的情绪,都能被林徐行全盘接受。
“我一边努力适应新的生活,一边和曲听白关系日益紧密。曲听白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你肯定难以想象,我们学校有多少人给她写情书。”季锦换了一个思绪,淡淡笑了一下,“因为我人缘不错,写情书的大军当中,大部分都会找我代为转交,而有一个人,我特别不愿意帮助他转交——韩家的孙子韩义,也是比我高一个年级的同校同学。
你知道学校那个环境,隔班如隔山,要是再错一个年级,几乎毫无交集。但在我进入韩家之前,我就认识韩义。”季锦的表情有些惆怅,韩义也许真的是她人生注定的挫折。
人们总从不同的错误中学会成长,韩义就是季锦的错误,一场美丽又残酷的错误。
“我喜欢韩义,很早之前就喜欢。”经过这么多年,面对韩义,面对曲听白,面对韩家奶奶她不敢说出口的一句话,时光荏苒,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冬夜里,握着一杯温水,守着一盏昏灯,面对一个林徐行,她终于敢于面对当年的自己。
林徐行心头一颤。
季锦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那么认真,像是给年少的自己下一句注脚,才能安心把那段陈旧到发黄岁月里的自己翻过篇去。
“可是韩义不喜欢我啊,他喜欢的人是曲听白。”季锦笑笑,不但才子爱佳人,痞子也是爱佳人的,坏小子韩义不爱读书,他的家世足够他随便纨绔,父母在国外,奶奶独撑大局,半放养的韩义喜欢出去玩喜欢拉帮结派喜欢运动喜欢热闹,就是不太喜欢读书,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长得帅的坏小子,还有钱,想做什么不行呢。韩义一眼看中了曲听白,这样漂亮的姑娘才能入了韩义的眼。
而对于年少的韩义而言,叶知柔是个莫名其妙进入自己家庭的胖姑娘,不过家那么大,谁在乎她,但是如果叶知柔还同时是自己喜欢姑娘的同桌,那就不一样了。
“为了讨好韩义,或者为了讨好曲听白,甚至是为了讨好他们两个人,我开始做他们之间的传信人。”季锦平板地说,她甚至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他们之间能幸福,我甚至有种安慰。至少我在乎的人都能比我快乐,总比谁都得不到快乐的好。那个时候的我们,是三个孤独的灵魂。”
家庭婚变而混乱不堪的曲听白,失去熟悉生活环境的叶知柔,从来被父母不管不顾的韩义。他们曾经都在自己的角落各自寂寞着,痛苦着,直到遇到了彼此。
“我一直觉得曲听白是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姑娘,她跳舞,读诗,敏感又特立独行,但是我没有料到她能这样大胆。而韩义又从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只要刺激有趣,他没有什么不敢的。”季锦叹了口气,但是,如果不是这样与众不同的曲听白,又怎么能让眼高于顶的韩义倾心喜爱,“她和韩义,嗯,你懂的。”季锦微红了脸,指尖在自己的毛衣上摩挲,软而痒,“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教导主任晚上突击小树林的时候撞破了他们两个人正在……嗯,你明白的,韩义拦住了教导主任,曲听白趁着夜色逃走了。只有宽大的校服被教导主任当做唯一的信息,开始排查。
那次闹得很厉害,韩义的脾气不好,和教导主任硬着脖子犟,教导主任气得半死,发誓一定要找出这个败坏校风的女生开除掉。”
在八卦横行的校园里,几乎所有关注校花动态的人都知道,韩义和曲听白走得很近,也因为韩义那副吊儿郎当的浪子行径,同样和曲听白一起被列入嫌疑人名单的还有很长一串,甚至连和韩义同一个屋檐下的叶知柔也在其中,被教导主任挨个叫去谈话。
林徐行不由心一沉,他已经看懂了这段往事要往一个最坏的地方发展,他吃惊于季锦的善良,善良到近乎愚蠢,又愚蠢的那么珍贵。
季锦软软地说:“然后我就发现了曲听白准备自杀。”
季锦至今还记得曲听白苍白到没有一丝颜色的脸,她神情古怪,双颊粉红,似乎为了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又恐惧又兴奋。
“有一节体育课她没有来上,我直觉很不安,到处找她,最后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找到了她,事后她告诉我,再晚五分钟,她就已经告别这个世界,因为她刚发现她怀孕了。”季锦皱着眉头,如今回想起来,一个在楼顶盘桓了一节体育课都没有跳下去的人,再给她五分钟,她应该也不会跳。她拒绝再次分辨曲听白到底是想利用她的善良,还是真的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曲听白在她的怀里哭,嚎啕大哭,如果被教导主任查到,她的妈妈一定会打死她,一定会!与其那样,她还不如现在就不活了。
“所以你就替她顶包?”林徐行不可思议地问,这真是最糟的选择。
“不。”季锦还是带着那种哀伤的神色,“我做出的决定和曲听白无关。”因为来求她下定顶包这个决心的人,是韩义。
不可一世,意气风发的韩义,第一次求人,是求她。
她已经不记得韩义提供了一些什么说辞,大约意思是反正叶知柔是好学生,多求求教导主任也没什么大事,或者反正叶知柔没做过,先认下来,过了这一关,事后他再想办法替她澄清,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只要叶知柔能帮他这次,随便叶知柔提什么要求都可以。诸如此类,云云总总。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付出了我的。”季锦觉得“后悔”或者“不后悔”这样简单的概念,已经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这件事就那么荒唐的发生了。
“我至今都记得教导主任叫我去谈话的时候他吃惊的表情,他其实待我很好,曾经专门让我只上大半节课的自习,就为了让我回家帮我养母照顾烧烤摊。他吃惊之后更多的是失望,然后就让我走了。”季锦淡淡的,“一周以后处罚结果出来,我被记大过,停学一周。那个时候,所有的老师都对我很失望,韩家奶奶气得差点脑梗,而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流言,人言可畏。
我在路上遇到我的养母和弟弟,养母让我离我弟弟远点。曲听白最后还是偷偷把事情告诉了家里人,她妈妈给她请了长假,去做手术和休养,韩义开始对我避而不见。我一瞬间就更深刻地失去了全世界。你能相信吗?我甚至还带着一丝舍身取义的悲壮感。”季锦自嘲地笑着。
林徐行握着她的手,季锦的手指冰凉,他并不认可季锦当年的做法,但是他能想象,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是多么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世界,拼命想要握住身边的一丝温情,试着用自己的善良去拯救别人的生命。
季锦淡淡的:“这些事就像蝴蝶效应,再后来,又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我就离开了韩家。重新找了个地方努力生活。不过那些事就和曲听白没有关系了。”
林徐行叹口气,想到今天曲听白的话语:“我知道当年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我和韩义都欠你的,但是求求你,不要不认我好不好?你不知道我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真是自私到冷酷,归根结底,她没有关心季锦这些年如何度过,只是一股脑丢出自己的心理负担。从林徐行的角度判断,这位曲听白小姐多年过去,关心的仍然只是自己的感受,而非季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