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门环漾击者狮首,门槛高深,石板依旧,葱郁的树木林立,沧桑与古朴扑面而来。
安谷雨第一次来朱宅便觉得这是一座有故事的宅子,一草一木都有着浓厚的历史。站在廊前,雨水滴打在石面,绵延中的景色分外透着迷离的色彩。
然而一旁同行的朱明月却不是这么想的。
这就是一座牢房。
囚住了玉奶奶,囚住了夫人。
夫人在这座宅子里孤老,玉奶奶不能离开这里,一旦离开,等待的是随行而至的别离。
而她呢,四岁的自己记得并不多,记得的就是那个院子,一棵苍天大树,一个水缸,一张石桌,一根鞭子,还有屋后种下的一排水杉。
小小的自己以为那里很大,檐前屋后,有慈爱的夫人,有严肃的玉奶奶,有好吃的,有小鸟也有水缸里游来游去的鱼。
知事之后才明了,不过方寸之地。
师父说,人于世不过方寸,寸生尺,尺生丈,丈生万,万生无穷,穷则归一。
又怎么会是方寸,又怎不是方寸。
她佛缘粗浅,不然又怎会与这红尘牵扯,再回到这片方寸之中。
“安先生好啊。”
“安先生带女朋友一起来啊。”
“安先生这是女朋友吧,漂亮的啊。”
“安先生来了啊。”
……
“人缘不错。”三五经过的都与安谷雨招呼,朱明月站定对安谷雨说道,目光里带着一丝的嘲讽。
她,朱家的二小姐,还不如一个外人。
“还好。”安谷雨不是没有看出来她的冷笑,十字路口,他轻转了十五度对向右边,“一起去见见你的……”顿了顿,忽然想起上次她的打趣,微微一笑,“你口中的朱先生。”
“安先生心肠可真不好。”朱明月望向左边,凝视片刻回过头勾起唇角,“安先生,我们打个赌可好?”
她面对自己而立,目光灼灼,唇角飞扬。
姜蘅说的一点都不错,她真的不漂亮,只有一双眼睛可以忽然间湖光潋滟。她是个极好的催眠师。
“赌什么?”
他听到自己问道。
她向前走了几步。二人本来站的本来就两三步的距离,她突然压上来,带着咧咧的梅花香气,他猛的退了一步,却躲不过她的手已然搭上他的肩膀。
骤然贴进的脸,白是自然的白,过分的白,眉毛很长,过了眼角,睫毛并不长,鼻尖小巧,嘴唇小巧,浅浅的白。
薄唇张合,气若幽兰,扑面而来,带着些许愉悦以及期待。
“不如,我们私奔如何。”
他想,幸好今天天阴,没有阳光照射,没有绚烂他苍老的心。
他扭头,以手遮唇,咳嗽两声。“中秋佳节,阖家团圆,老爷子怎么可能不见你。”
“安先生可要注意身体呢。”
若说安谷雨刚刚还知她说笑,此刻心却突突了两下。
她手顺着他的肩微微下滑,五指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很轻,像奏着乐曲。温热的气息从耳边而过,他知道她正贴了过来,他甚至隐隐觉得她的脸似有若无的擦过他的脸颊。
“安先生你的耳朵可红了呢,倒想情窦未开的少年郎呢。”
他又急着推开了两步,过程中不敢正视她的脸,因此错过她眼里从头到尾的冰冷。收回神站定她已退开,却见她了然的点头,“忘了,有朱大小姐在前,安先生此刻应该告诫我自重才是呢。”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害羞或者难为情,她眼下的举动确实是不够自重。
他心底有些难过甚至有些微怒,他不知道这是她的手段还是已经磨成了生存的技能,他希望只是前者,用来试探自己的手段而已。
脸上的热浪已经消退,她要试探自己什么呢?那一日已经答应了她,两不相帮,眼下又何必如此。
“安先生走好。”
她微微点了点,转身走向左边的小道。
转过身,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刚刚胸口压灼的混沌终于散了开来,这里,她真的喜欢不起来。
比之之前,她步履轻缓,双手插袋,下颚收颈,像是松散了下来。
这是调戏自己减压吗?
思绪一冒,还没理清,脚底已经快步跟了上去。
几个拐弯,在竹林小道看到她的身影。见她又将转弯,脚步加快,手已经向她的肩膀伸出去。
朱明月脚底加快,只想趁着心情还算舒坦赶紧走到那座院子。
她听到了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有点着急有点乱,她感觉到有人准备从背后袭击。瞬间,挡住手腕,转身,沿臂而上欲制住来人。
“身手不错。”
可惜遇到了他。
她的招式很凌厉,招招带着杀气,如她的人,浑身带着冷漠。
她,独来独往,甚有笑意,不喜与人接近。
朱明礼的话在脑子里盘旋,眼下才符合他幻想了几年的样子。
几个回合下来,她不难发现他收着劲,让的恰当好处。怒意心生却扫到竹园深处站着的人,收式站定。
他只能跟着猛然收回,又怕她再跑索性钳住她的手臂。此刻她虽然寡着一张脸,然后却有了一丝红晕。
“你不该妄自菲薄。”
她不动,只抬眼看他。
软软的头发本生就不服帖,此刻已经散开。整张脸都带着笑意。眉毛弯弯,眼睛弯弯,嘴角弯弯。
一张勾人的桃花脸,半点亏都不肯吃。
“老人家可禁不得撩拨。”
她错开眼,落在那滚动的喉结上,真该咬上一口。
“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
她不动。
“刚刚的事不要再做。”
她还是不动。
“如果非要有,那还是专一点吧。”
她终于抬眼,寒气十足。
他见状,终于笑的灿烂,“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她忽然一愣,太久没有人说这句话了。心弦被拨,嘴巴范苦,以为不多的记忆此刻忽然蜂拥出来,一件件的清晰起来。
夫人经常坐在贵妃椅上,面容祥和的望着自己,我们丫头,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呢。
玉奶奶端正簸箕从一边而过,孩子过来帮我捡豆子,看看你是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他感觉到她周身顷刻间涌出的伤感,想了想,终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一摸她便已回神,她并没有忘记远处的两人。
“安先生,请自重。”
“我可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打趣,嘴角还带着笑,抓住她的双手将她用力一带,她已扑进自己的怀里。“你猜朱大小姐在想什么?”
她抗拒他的接近,身体僵硬,唯有额头抵住他的胸,拉开些许的距离,耳边是他咚咚的心跳声,没有加速,没有不齐,一声一声,之前自己能得手只有一个原因,出其不意。此刻,他哪里像一个新手。
这样的人,还是保持距离,她,玩不起。
“告诉你个秘密。”他看着胸前拼死抵抗的头颅深感欣慰,还是一个有底线的好姑娘。“你有两个旋呢。”
要不是因为远处的朱明锦,她才不至于如今境地。头,狠狠的砸了他两下。
“怎么如此好骗呢。”他笑,她的头发扎的严实,他怎么会看得出来呢。
“朱明锦已经开始撒网了,明天你得多穿点。”
“我知道你正等着她。但是明天真的降温了。”
“我不骗你。”
远处朱四夫人拦着几次欲动的朱明锦,“这才几天功夫,她都勾上了安谷雨。”
朱明锦已经眼红,之前的一闪而过不过几日变成了事实,她怎么能甘心,她花了六年也未曾如此的靠近过,未曾如此的甜情蜜意。
对朱明月她还有一丝姐妹情谊,放她过一个好节。对安谷雨她还有许多自我催眠,他与她足够日久生情。
哪曾想,哪曾想就是那一见钟情也没有如此的迅速。
做戏?
安谷雨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看着没有脾气才是最大的脾气,怎么可能陪着朱明月演一场风花雪月。
他,不屑做戏。
那就是真的对朱明月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是不是可以定终生了呢。
呸,她朱明锦才不可能成人之美。
“死心吧。”朱四夫人脸上没有众人眼里的和气,阴冷里带着憎恶,“如果你还记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安谷雨,谢谢你给了我六年的梦。原来,梦只是梦,而她朱明锦的梦,却是不得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