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付双成摇头。
“我遇到你大师姐那年,她六岁,我十六岁。”叶无涯抬眼看着床顶的承尘,“初时,她唤我无涯哥哥,随后,被我强按着唤我师父。我明白,在她心底,我就是她的父亲、兄长;而在我心底,亦是把她当做孩子、妹妹。那几年,甚至是一生,我与她,是彼此最亲而又最怨怪的人。可就是这般亲厚,我都不曾善待她,不曾尽心照顾她的衣食。”
“你说这些做什么?”不知为何,付双成听得心头感伤,甚至想哭。
叶无涯没有回答,顾自继续之前的话题:“我这一世,曾与我相依为命之人,只一心为我余生打算之人,是你大师姐。若说我是铁石心肠,那么我承认,这颗心被她焐热过。自然,无关风月之情。”顿了一顿,目光深邃地凝视付双成,“你大师姐少年时的容貌比如今更讨喜,长大后,自然也是绝色美人。”
付双成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只得静心聆听。
“我看着苏晗长大,我心里每日都记挂着她的安危,她是我的亲人——可即便如此,我亦不能时时在她身边护她周全。随后,又有你二师姐,亦是极为出色的女子。”叶无涯忽然逸出一抹笑,“且不说她们二人心系何人,只说什么样的女子能比她们更出色。”
付双成皱眉,哪里还有比那两名女子更出色的人?大师姐苏晗也倒罢了,终归是那份气势太压人,让人没办法去细心研究她的容貌。只一个二师姐,美如仙子般的飘逸人物,真真是世间再无第二个。
叶无涯可谓抽丝剥茧,到此时才问道:“这样的两名女子,我任她们或是长大离开我,或是陷在儿女情长之中,不曾生出半分情愫,难道你不曾意识到么?”
付双成睁大了眼睛,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是个天大的问题。原因呢?到底是为什么?
“她们,还有你的师祖,都是与我情分深重之人,我却都不能长留于谁的身边。”叶无涯的神色转为寂寥,“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说来说去,居然只是要告诉她,他厌恶红尘俗世中的一切,荣华、女人、感情之于他,都是身外物,不愿染指的东西。付双成的幽怨发自心底,凝聚于眼中,第一次在叶无涯面前发脾气了,“说来说去,就是为你的食言找借口是不是?!我不要听!”
“你若懂得我,在我与你以言语相约之时,便知是我的一句戏言,成婚之事是子虚乌有。若懂得我,便不会跟在我身边几年,不肯给我、给你自身一份自在。”叶无涯笑若秋华,令人急不得恼不得,“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你一心要嫁的人,若不是帝王的同门师兄,不是皇后的师父,不是文武精通之人,你还会嫁么?”
“会!怎么不会!”付双成的语声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叶无涯又问道:“若我三两年不见踪迹,这样的人,你还嫁么?”随即坐起身来,摆一摆手,“不必急着答我。我并非不能娶你再舍弃你,只是不想伤人太重。”
付双成抿紧了嘴,已是泪眼迷离。
“凡俗生涯,并非人人皆可享有,亦非人人都愿享有。”
“可是……”付双成拭去眼角的泪,“可我与旁人是不同的,我自一开始便认定了你,要嫁你,而你也是知道我心迹的。”
刚让她觉出一分温暖,他就要再次赶她离开,她无从接受!
“就因为晓得,我才对你说出这些,不想耽误你终生。”叶无涯语声中尽是歉意。
“那……那你今夜也不许走!我这一生,只要这一夜,和你同床共枕就足够!”付双成猛然出手,把叶无涯拽倒在自己身侧,强调道,“我什么也不求,就要你陪我这一夜。”
叶无涯失笑,“别喊,也别气,我答应便是。”
付双成强行忍下心头的酸涩,死死抓住他的手,过了许久,才慢慢松开了一些。深浓夜色之中,回首来时路。
年复一年,她最美的年华,都是因他、为他而存在。她甚至认为,自己可以就这样追随他一辈子。
可无论如何努力,她仍是站在他的门外,哪怕与他咫尺之隔,哪怕此时与他同床共枕,亦不能走进他的世界。
爱若深海,有人相拥生暖,有人孤寂成殇。
烟火岁月,柴米油盐,并非谁都可拥有。她不能。
遗憾的是不能拥有,且从未拥有。
原来有的人的心是天性寒凉。寻常男子看到容貌姣好的女子,意识到的是美,而他叶无涯,看到的是这份美会不会束缚他脚步、牵绊他自由。
原来他的一袭白衣意味着的不是无暇,而是无情。
论机智狡黠恶劣,她比不得苏晗;论纯洁温柔高雅,她比不得香绮潇。所以,她取了中间那份带着狡黠、心计的柔顺、倔强。
还是没能焐热他的心。
他的心只被苏晗温暖过,却无关男女之情。他只要回忆,不要相伴。
说到底,到底是迷恋他什么呢?
俊美绝伦的容颜么?用他的话说,那是皮相。
他满腹的文韬武略么?他若有利欲之心、有儿女情长,这些便不存在了。
他的坏脾气么?自然不是,她一直在做的是努力改变他。
到底喜欢他什么?她竟然说不清楚。常年只顾着盲目地跟随他、看住他,这问题,她从来没有细细想过。
山中夜,寂寥,漫长,似是没有尽头。
付双成盼这长夜逝去,又怕这长夜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