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雀紧张地看着那传说之城的坠落,此时,四月正在检查吹雪的情况。
“吹雪没事了。”
四月把小云雀放到吹雪背上,而小云雀突然说,“百里予安的梦,希望的事情?我看到、大哥活着,吹雪看到牧草。”她顿了顿,才问,“四月,你看到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幻境里,不愿意,醒来?”
四月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即他拎起她放回吹雪背上,又将刚才湿润的斗篷盖过去,“不重要,走吧。”
(5)赴君约
百里予安是一座奇妙的城市,它可以移动、沉浮于沙海,可里面的水源却都又是真的。
有了这两皮囊水解渴,再加上路上偶尔找到的沙漠植物充饥和四月不眠不休的速度,小云雀竟对能够回到扦泥城有了一点信心。
趴在吹雪背上,白天用披风盖着睡觉,晚上天气凉爽了,再掀开斗篷透气。就这样又走了三天。
晚上,小云雀看着天空的星星,带着喜悦地对四月说,“你,速度快。扦泥城,百五十里。”
照四月的速度,一百五十里,再走过两、三天就到了。其实走到这里,离开丝路已经不远,如果运气好,还可能遇到商队。想到这里,小云雀就愈发充满了希望。
但听到小云雀的话语时,四月的脸色沉了一下,竟又加快了脚步。
“不用急,一定可以到。”
小云雀鼓励着,可四月却丝毫不为所动。小云雀已经习惯了四月的逻辑,她于是反过来躺在白马身上,看着天空上的星星想自己的事情。
就在此时,吹雪和四月的脚步都放缓了。小云雀翻过身来,发现四月的步子陷得比平常更深,每一步都似乎非常吃力。终于吹雪和四月都无法再继续向前了,他们的身体开始飞速地下沉。
小云雀惊恐地说,“流沙!别动!躺平!”
可能是因为更加地接近了水源充足的地带,这一带出现流沙。四月听到小云雀的话,立即缓慢而镇定地移动身体,将自己背朝下躺平于沙面之上。小云雀也滚下吹雪,平躺到沙上。但吹雪并不懂小云雀的话,它拼命地摆动着自己的四蹄,挣扎着,可却因此更加快了自己的陷落。
小云雀难过地说,“四月,四月,我们……可能救不了吹雪了。”
她以为四月会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去拉吹雪。但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躺在流沙之上,看着天空说,“不用管它。它早已死了。”
小云雀一怔,可就这么几秒,吹雪已经被旋转的流沙没过了顶。
两个人继续躺在沙旋之上,不敢动弹,小云雀战战兢兢地问,“吹雪,已经死了?”
四月没有回答小云雀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说,“扦泥城,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小云雀不明白四月的问题,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扦泥城,怎样?”
看不到四月的表情,只感到他的声音饱含着向往,他说,“她说,扦泥城是鄯善之都。早在鄯善名为楼兰之时,扦泥城便名扬四周。那里草肥水美,伫立在金色的黄沙之中,好像一颗翠绿的宝石。在那里,女孩子出嫁之时会穿着洁白的长裙,头戴华丽的扬羽。”
他说着,小云雀逐渐明白了,“四月,去鄯善,见心爱的人?”
四月沉默了好久,才说,“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但我曾经答应过她,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去她向往的那个城市看看。”他的声音如常平静,却又带着几分空洞与伤感,“但,或许来不及了。”
“来得及的!”小云雀大声地说,“我们离扦泥城,近!流沙下,水源。流沙推,我们安全。鄯善,不远,两三天。”
四月的声音如常平稳,却又飘渺,“小云雀,我的生命只到明天了。”
后来,四月再没有继续与小云雀的对话。
静谧而恐怖的沙漠之夜,只有身下滚滚移动的流沙还证明着二人的存在。不知过了多久,小云雀睁开了眼睛,她按了按周身的位置,发现自己身下的沙地已经变实。她抬起头,几乎难以置信地要尖叫起来。他们就在丝路附近,几乎可以用肉眼看到那一边的扦泥城!
绿茵、沛水、砖城。那就是鄯善的首都啊!只要再走上一个时辰,就一定会到了。
小云雀兴奋地爬起身来,快速地跑向不远处的四月。他的身体还半埋在沙里,一夜过去,他就好像神话里说的天人五衰一般,展露出了死前的样子。
洁净超然的他,衣袖脏了,面颊染污了,嘴唇干裂了。
小云雀哭了,她拍了拍他的脸。他睁开眼,看向她,嘴边竟带着一丝微笑,“真遗憾,还差一点。”
小云雀猛地摇头,“就到了,就在那里,四月!”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四月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随即用手指向那边的扦泥城。
“你看!美丽,绿色!扦泥城!”
四月看着扦泥城,身体却像残破的布偶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他呼了口气,随即说,“遇到你时,我的生命还剩七天,却是无论怎样都可以活下去的七天。我只想带着吹雪,用这死神赐予的七天,到达扦泥城,完成我和她的约定。可却遇到了你。”
小云雀难过地道歉说,“对不起,四月,对不起。你不如扔下我。”
四月展眉,“最初,是我问你要去哪里。那时,我心想若你回答别的地方我便不理会你。可你偏要去扦泥城。你和她有着一样颜色的头发,一样颜色的眼睛。即便你一言不发,我也没办法丢下你。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徒劳。”
小云雀深琥珀色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泪水。
他说,“抱歉,我死后,这七天不会留下半天痕迹,不管是你、吹雪、还是百里幻境……你还是要回到那茫茫的大漠中。你不会记得我,但若你醒来,你还是向着丝路走吧,那样回家,更安全。”
小云雀拼命地摇头,坚持说,“四月,我背着你,我带你去扦泥城。”
她努力地将四月颀长的身体背到自己瘦小的身体上,拖着步子,拼命地向那似近似远的扦泥城走去。
小云雀每一步都凭着自己的毅力,她的脚印深深地落在沙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轨迹。
一条,宛若永远无法到达扦泥城的轨迹。
身后的男子轻叹着,“百里予安,幻境如梦。她一袭白色长裙,莞尔微笑,真想永远留在那里。”
小云雀的泪水已经将视线完全模糊。
她不能理解,一个如水般隽秀淡然的男子,只身闯入茫茫大漠,不惜赴死,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
不能理解,却总是要发生。
她听到四月在她身后轻轻叹道,“我要放弃这七天。”
(6)楼兰梦
转瞬间,所有一切画面都好像螺旋般随着时间的隧道向后卷去。
地狱般炎热的沙地、空灵幻灭的百里予安、冰冷强大流沙旋和尽在步遥的扦泥城,在转瞬破碎、消逝,随即从时空中被抹去。
小云雀睁开眼时,自己躺在黄沙里,躺在牢牢保护自己的大哥怀里。
她依旧想哭、依旧哀伤。
但过去的七天,却好像沙漠里偶尔一过的水汽,从小云雀的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静的夜空里布满繁星,就连风都没有。四月没有再次经过,却是沉默的死神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边。
银发的少年穿着黑色楼兰服装,吃着苹果,果肉崩裂的声音在空阔的沙漠上回响。
“你死了,但出于某个原因,我们会给你七天时间。这七天,你不会死,也不需要吃喝。你想如何利用,完全由你决定。但在此之后,你会再次面对选择。以你脑海里最后出现的人的性命,换取你的未来。”
小云雀脑海里最后想到的是自己那在家里等待着她和大哥归来的、病重的母亲。
她绝对不会考虑用母亲来换取自己的生命。
她张开嘴,声音没有传出来,却直接入了他们的耳里,“我不用这七天。”
银发的少年听过很多这样的说法,他笑着,轻描淡写地叙述着死神的筹码,“你母亲的未来本身就已经很短暂。说不定她的希望,就是你能健康地活下去。”
小云雀还想说什么,视线却被他身旁的少女吸引。
她穿着白色的长裙,深栗色的长发,琥珀色的双眸。从未真实地见过她,但却有种难言的熟悉。感到她的视线,白裙的女孩也转过了头来。与银发的少年不同,她的眼睛透彻而宁静,白腻的皮肤就好像罕见温润的翠玉。
翠玉。
记忆里惊鸿一瞥闪过了如同碧湖的翠玉,挂在谁人身侧,带着她走出茫茫大漠。
白裙的女孩对着她伸出手,轻轻地说,“不管你的选择如何,珍惜这最后的七天。”
小云雀想将手递过去,却突然狂风吹来,睁开眼时,只觉得身体轻松,身侧再无旁人。小云雀仰头看着星空,突然,她猛地回头,面对着空空荡荡的茫茫大漠,她突然觉得有谁要从那边走过来了。
但并没有。
就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她说,“向西走直线去扦泥城,还有几百里;但向北,运气好的话,或许六七天就到丝路。”
然后,她觉得莫名哽咽。随即便好像中了邪一般,执着地向西、笔直地走去。
【终焉】
V喜欢吃苹果。
正如人们所知,死神爱着苹果那充满生命力的果肉,和生命在口中消逝变为碎末的感觉。
他默默地看着小云雀独自一人,用着她用之不竭的体力,坚持地沿着直线,义无反顾地前往扦泥城。突然,他转过头来看向佐,“我觉得她有一点像你。”
“哪里?”
“其实,你们的五官、性格都很不一样。”V笑笑,“但你们都有深栗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还有固执的性格。就连身材都一样属于没肉型的。”
V用没有拿着苹果的那只手在空中划了条曲线。
佐没有搭腔,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沙漠里独自行走的小云雀。
V觉得佐与她最初开始赌约时不太一样了。
虽然她一直都不像一个真正的人类,在面对生死之时,她非常冷静、甚至漠然。可一直以来,在寻找七日水晶之时,她似乎都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偶尔,在某些时刻,她的眼中会流露一丝哀伤、甚至痛苦。可最近,她寻找七日水晶之时,就越来越像在执行某个机械的任务。如果打个比方,她就像一名真正的死神一样——
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穿梭在时空的间隙里,只记得自己的任务。
V想,就和他一样。为什么他要收集人类的背叛,其实他要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问过佐这个问题,她为何接受这个任务而不去转生。
现在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或许佐并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她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而这些,与时空中相遇的血族所说的话又有什么样的关系。该隐对佐的态度,明显非常奇怪。可V偷偷去翻时空的水镜,关于她的历史竟然全部被地狱之君屏蔽掉了。
这个令人讨厌的女人背后到底有多少秘密。想到这里,V不由有些烦躁。他咬了口苹果,却发现佐正在凝神看着不远处的沙地。“又怎么了?”
“那里,好像谁掉了什么东西?”佐对V说。
V伸过头去,“哦,好像是块玉。在那个时候的人间,还是挺值钱的呢——你干嘛?”他伸手拉住了想要过去把那水色玉佩捡起来的佐,“地狱之君早就说过,三界物质不能交互。想死吗?”
“你还不是在吃苹果。”
“那个,苹果大家都爱吃嘛?地狱有种哦。你想要玉,我可以变啊。”V一边说着,一边手里冒出了无数不同样式的玉。
佐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那块静静躺在沙地中央的玉。不知为何,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似乎有着那一点若隐若现的印象。但佐终究没有想起来任何蛛丝马迹,随即转身离去。
一阵风吹过,黄沙漫过了碧湖翠玉,将它沉入了时间的底层。
佐再没有回头。
因为,新的旅程还在等着她进行。
穿梭于这茫茫的时空中,与V开展再一场的赌局。这似乎是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