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危急情况,五位领导在途中遇袭。”她的眼眸黯然,沉痛地说,“张副主任身受重伤,其他几位领导当场……不幸遇难。先后几分钟,还有多名工程师遇害,这是一次非常严重的袭击事件。”
顾天云心头猛然揪紧。
“我们接到紧急集合命令,要去执行安检任务。请你原地等候通知。”苏馥启动隐蔽按键打开门和刘戈走出去,沿着一条明亮的通道匆匆离开。门外的通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立着警卫。
门徐徐关闭。
电梯间内只剩下顾天云,在这地下深处,他与世隔绝了。
想不到才下来就遇到大事故,还没摸清灵海工程的一鳞半爪,他就被困住。袭击事故怎么发生的?具体情况如何?如果以后遇到类似的袭击该怎么应对?什么是时间膨胀的异空间?一连串疑问悬在心头,顾天云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室内一圈圈踱步,以走动的方式来减缓焦虑不安的情绪。
心急如焚的等待,感觉每一秒每一分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他不知道准确的时间,但过了应该不少于两个小时,门忽然滑开,一名警卫进入,给他拿来一份盒餐和一瓶水。
“有什么指示?”他急切问。
“请你等待。”警卫转身离开,关门。
塑胶瓶装的纯净水没有外包装。纸质餐盒里是个夹肉和生菜的面包,常温的,就像放置了一段时间的汉堡,吃起来没什么滋味。他没有饥饿感,慢慢吃完汉堡,喝了水,焦急情绪渐渐缓和下来。身为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他调整心态,沉静下来耐心等待。发生大事故,估计外面的情形一团糟,要处理很多应急事务。按通常程序,只有等处理完毕确认安全,才会对他下达新的指示。急也没用,反倒造成心浮气躁。
这是个非常任务,需要过硬的心理素质去面对。他放松绷紧的神经推测灵海工程位于发生矿难事故点附近,位置大概在山腹下方五六百米深处。地面上应该是外围防御、能源、工程机械和后勤等附属基地,根据进入的地势方位判断,这里按管理和工程建设分类,应该还有多条不同的出入隧道,也许附近还建有短途火车运输轨道,各种附属辅助设施,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建成地下工程。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严密了,他在系统内外都没听到过丝毫关于这个灵海基地的风声。
他手上的金属环可能是个身份识别环,除表面的高精刻度编码,估计还有内置芯片。
灵海尽管是个时间膨胀的异空间,但应该属于科研范畴,多国专家齐聚这里进行国际合作性的工程,意味着应该不存在国家矛盾,这印证了苏馥所说的袭击事故排除敌对势力的因素。但能获准进入灵海工程的人绝对经过严格选拔和审查,背景应该没问题,怎么会突然袭击他人?难道这个异空间真能影响人的意识,让人失控?什么性质?磁场因素?还是什么能量导致……一连串的疑问又冒出来。但他没再心急,归纳整理这些疑问并记在心上只待以后解惑。
枯燥等待的时间流逝极慢。
生物时钟过了六七个小时,警卫开门进来给顾天云送食物,还拿来便携式马桶,塑料制的室内专用便盆、纸巾、折叠式躺椅等物,并收拾走餐盒和空瓶子。这趟来的警卫换了个人,依然没有任何指示。
顾天云见到这些生活用品,心知他要久等了。
内置灯光恒定持续亮着,估计外面的天已黑透。他拉开躺椅和衣躺下,静静地,腾空脑袋进入睡眠状态。睡梦中,他依稀见到宁茹,但不太确定,只感觉妻子的身影恍惚,一闪而逝,消失在意识的黑暗深处。
“起床”后,他按照日常生活习惯进行身体锻炼。空间条件局限,他就绕着电梯间的环形内壁慢跑,做了几组俯卧撑和仰卧起坐,打了一套军体拳。
大约每间隔六七个小时,警卫进来一趟,送餐,清洁垃圾。
程序机械地重复着,一整天就这样过去。
第二天依然没什么动静,他重复着吃睡、锻炼、沉思……第三天,时间仿佛静止,从起点回到原地的循环。他摸到脸上冒出来的胡茬子,这才感觉到时间的变化。第四天,他出现精神恍惚的状态。有段时间他大脑空白,茫然不知想了些什么事,原本极慢的时间,似乎忽然变快,感觉警卫进来送餐的间隔缩短。警卫递给他食物离开,依然没说一句话。
“嗨!”顾天云眼睁睁望着警卫出门,关门。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他渐渐适应了待在这个幽闭的空间。以前特训,经历过几次禁闭训练对他的心理调整起到了促进作用。他发觉生物钟居然没有紊乱,反而越来越精准,他甚至能判断出警卫进入的间隔时间为六小时三十分,他提前一分钟就能预测到门打开。生理上基本适应,但隔世孤独的心理感受依然强烈。每天睡前,他习惯看着妻子和女儿的照片,回想一些生活中的细碎往事。在这时,他不由得感激苏馥让他随身带着照片。
第十一天,终于解脱。
门开前,他敏锐无比地捕捉到苏馥和刘戈的脚步声。
“辛苦你了。”苏馥见顾天云尽管胡子拉碴,但神色镇定如常,她敬礼说,“上级下达了新的命令,请跟我们走吧。”
出门前,顾天云回头看了眼那五把空椅子,默然致敬。为了灵海工程,许多尚未谋面的人付出生命代价,他禁闭十一天完全不算什么。
沿通道去到另外一条通道,乘坐升降梯下到一处宽阔的中转站,再转乘轨道车,行驶约七八分钟后下车步行,最后走到一条更宽敞的弧形通道。
一眼望去,通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可见房门。一排排延伸出去,到弧线的尽头,不知这里有多少个房间。门上标有门牌号,以A字母开头的四位数字。墙壁厚实具有隔音效果,通道地上铺设防滑防静电地毯。顾天云走了会儿,发觉这条通道是圆环形结构,他见到的弧形只是外圆的其中一段。
“用手环开门。”苏馥停在一个房门前。
顾天云见门上的标号是B1122,应该就是他的代号,在其他A字母开头的房门中显得类别不同。门上有探测区,他伸手靠近,绿灯闪亮,门锁打开。
酒店格局式的房间。
室内约二十平方米,床铺、沙发、书桌、内置衣柜等式样简洁,还带有独立的沐浴间。他的行李包已被拿到房间里,放在行李架上。房间对面的墙上有一道门,一扇大窗户。窗玻璃经过磨砂处理,透光,但不可见窗外的景物。光线明亮柔和,很像自然光,让他有些恍然,以为推开那道门即可见到阳光。难道房间是位于地面上的建筑?虽然有些疑惑,但他凭方位感判断,这里应该还是处在很深的地下。
“你休整下,我等你。”苏馥在沙发上坐下。刘戈离开房间关上门。
顾天云从行李包里取了干净衣物,进沐浴间换洗。闷了这些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发霉的面包。沐浴间简洁紧凑,热水充裕,他洗过澡,对镜剃须,收拾好后出来。
苏馥用电热水壶烧水泡茶,为他倒了杯热茶,示意他坐下。
这个房间与禁闭的电梯间相比,舒适如天堂。顾天云注意到苏馥轻松了些,没了之前那种如临大敌的警惕神态。她说:“你以后就住这里,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可以提出来,一般的生活日用品都行,但不提供烟、酒。”
顾天云点头,心头压力稍缓。
“没事了,你有什么疑惑的,可以发问。”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苏馥罕见地露出一抹微笑。
“事故情况怎么样?张副主任的伤势如何?”顾天云想到特大袭击事故。
“张副主任脱离了生命危险,目前在治疗康复中。那天共有十三人遇袭,重伤两人,其他人不幸遇难。这次事故不同以往,规模大,范围广,不仅波及总指挥和总工,还造成了普通技工的牺牲。”苏馥正容说,“据以往的调查统计,工程上各环节的技工受袭击的人数,要低于高工和总指挥。以此推测,受袭击的可能性和对灵海工程所知的情况成正比,这也是观察员涉危最高的原因。观察员全程参与观测各个环节,是最了解工程的人之一。但这次非同寻常,袭击范围显然扩大了,超出我们的预估。”
“袭击者是谁?”
“同样都是参与灵海工程的人员。他们突然失控,徒手或使用工具,对受害者发起残忍的自杀式袭击。”
“还是因为异常环境影响?”
“基本是这样。据推测,他们的大脑意识受到某种强烈干扰。调查报告非常复杂,简单说就像正常播放的电视频道,突然受到外来信号介入,播放内容就变了,他们失去理智,疯狂攻击他人。”
“共有多少人受影响?”
“七十八人,包括六名警卫。他们的职责本该和我一样。”苏馥的眼眸闪了一下,隐含痛楚。
竟有这么多人受影响,集体失心疯。顾天云震惊问:“除了异常环境,是否还有其他可能?病毒、神经毒气之类的生化武器?”
“调查已排除包括但不限于生化武器、超声波、电磁波、基因诱发、放射性元素、高能粒子束等攻击手段的可能。已知能破坏人的大脑神经,或让人精神失常的所有可能途径都调查筛选过了,没找到可匹配的任何同类案例。我们这里集聚了世界顶尖的学者和军事专家。”苏馥抬手示意在灵海工程的范围内,“袭击事件有特定的选择性。以我们目前掌握的科技手段分析,对大脑造成破坏伤害的方式很多,但控制人的思维,俗称控脑,还只有理论,没实现可操作化,因此基本排除了人为因素。”
控脑袭击还有特定的选择性?
顾天云觉得这事更加反常。如果这地下区域有什么东西影响人的意识,比如某种特殊磁场导致人发疯,那还可以理解,但如果对人有选择性地进行控制,有特定攻击目的,那只能说这鬼东西还有定向思维。
苏馥说:“你要沉住气,这是一场极危险的战斗,我们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不可测的危机四伏,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履薄冰,提高警惕。”
顾天云心想,当年他在柬埔寨布满地雷的六号公路上穿行时,这位女士只怕还在军事学院上课。但他还是慎重地牢记在心,不敢有丝毫大意。
“我还继续担任观察员职位?”
“是的,但地点和方式有改变。”苏馥说,“工程掘进暂停。为了避免发生更大规模的人员生命安全事故,上级做出停工决定,撤离所有工程人员,封闭地下施工现场。在没找到解决方案之前,不再复工。灵海B区已经全面封停,这里是灵海A区,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个科研基地,以后你的身份是科学观察员,有权进入任何一个实验室进行观察、了解和查询。”
“科学观察员?”顾天云有些惊讶地问,“但我不是科研人员啊?”
“我们有专业的学者进行相关工作。你记住,你和他们不同,就是以非科研人员的身份进行观察,随时待命,执行特殊任务。”
顾天云转念领会了组织的安排,“这里做些什么研究?安全性如何?”
“灵海科研基地相对安全,至今还没发生过袭击事件。A区又称为‘白域’,是灵海工程最先建设投入使用的研究区域,频频出事故的B区挖掘工程属于‘暗域’。可能存在某种超对称的区域特性。”
“超对称?”
“类似不同自旋粒子的转换,玻色子变成费米子,或费米子变成玻色子的对称……我不能解释更多了,我和你一样也是非科研人员。”
“看来我得重拾物理课本。否则不懂科学的科学观察员,不太科学。”
“在科学方面遇到问题,你可以请教中科大研究组的潘教授,他负责和你对接,进行科学交流……我们走吧。”苏馥站起身。
“去哪里?”顾天云还有许多疑惑,迫切想了解更多的情况。
“先去吃饭。”苏馥伸出手说,“把你的家庭温馨照给我。”
顾天云诧异地拿出随身照片递过去。苏馥从包里取出两个木质相框拆开,把两张照片装进框,放在桌上摆好。她偏头打量了下,把相框调整到最佳的视觉位置。相框摆在他的视线可及范围内,想看的时候抬眼就能看到。
妻子和女儿凝固在相片上的笑,为他点亮了封闭的房间。
“请从这边走。你有个老友预约要和你共进晚餐。”苏馥推开靠窗那边的房门。
“谁?”顾天云跟过去,想不到在这地下深处还有他认识的人。
自然光漫射过来,让他习惯了灯光的眼睛有些不适应。
他恍惚一下迈出门,顿时看到一个梦境般存在的超大空间。一座宏大的古罗马斗兽场,这是他对灵海基地的第一直观印象。当然,只是外形和神韵相似,它其实是一座现代化的圆环形结构建筑物。走出房间后,他身处无数个蜂巢格子状的高层当中的一个阳台。阳台下是圆环形的露台,内部中空,越过直径两百多米的超大空间才是圆环建筑的对面。往下一圈圈的环形楼层,纵深达十多层。
这座中空圆环形的建筑物竟然还是位于地下。他仰望弧形的穹隆顶,大跨度,无立柱结构,中央一个巨大圆盘状的顶灯,散发出如阳光般的耀眼光芒。光线流泻,整个空间通彻清晰,具体而坚实。
“灵海科研基地占地面积约三万平方米,挖出的土石方相当于两座胡夫金字塔。”苏馥说,“这里会集了世界一流的科学家,共有三十六个国家的近两千人参与。有来自欧洲原子能研究机构,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中科大、复旦、清华、北大、中山大学的实验室,上海、合肥物理研究所,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费米实验室、贝尔实验室、慕尼黑实验室等的科学研究组,还包括系统工程二司的原子能专家。目前共有一百二十五个实验小组,全球最优秀的研究人员云集在这里——在这个由我国主持的科研基地。”
一座壮观宏伟的科学殿堂。顾天云为之震撼,不由得停步凝望。
“我们下去吧。”苏馥回头看他,露出早料到他会出现这种震惊神态的笑容。她从开放式的阳台拾阶往下,向环形露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