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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回宫

晌午,陛下又没正经传膳,叫了个焖锅。

十几天里吃了三四回,御膳房都做熟了,连没备过这个的尚食局都知道陛下近来好这口了。不过片刻便已备好,陈冀江想想,跟崔婉说:“今儿咱也吃这个吧,省得再去尚食局传膳去了。”

崔婉应下。反正这东西好备,切好了菜肉往里头一搁,谁打算吃了就自己连锅带小炉一起拿走,酱也自己加就得。

殿后头的小间里,陈冀江啃着个被酱汁焖透的鸡翅,旁边的小徒弟给端来茶,笑着找话:“这东西陛下和师父都爱吃,看来是好。”

陈冀江笑了一声没接口。他就是随便吃吃,陛下那是……那是爱屋及乌。

细细想着,这阮氏是越来越让人说不出不好来了。

从前只觉得是陛下宠着她。连陈冀江都曾觉得,她一个比陛下小八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好的?后宫里论才论貌,比她强的多了去了!

这几日一瞧还真不是,语气说是陛下乐意宠着她,倒不如说是她跟陛下心思相合。

好几天,陈冀江想想那天晚上的事都还心里头打颤——那情况多悬呐!陛下摆明是在气头上,不管这火来得有道理还是没道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话都不是虚的。

当时他在门外听动静,听到阮娘子带着哭腔质问陛下喜欢的到底是不是她,好悬没在门外就给她跪下!

——这是火上浇油啊!

就算本来没火,她这句话也够不敬的,足够把火点起来。

常言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轮得着她反过来质问陛下的心思?

但那天,没什么事。后来俩人怎么聊的,声音小了陈冀江没听着,只是后来陛下叫人帮她把院子里的人收拾了一番,再后来再去见她的时候……

呵,陈冀江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

他想着,陛下早跟阮氏道过歉,九五之尊做到这份上不错了。时隔五天,阮娘子应该也冷静下来了,该知道自己那天那话说得过分,怎么也该行个大礼谢罪吧?

结果她就没有!他眼睁睁看着阮氏往前蹭蹭,然后拿手指头绞绞陛下的衣袖,说了句“你也别生气”就完事了!

陛下还挺高兴!骑马带她四处溜达了一圈,晚上二人又同榻而眠了。早上陛下起得早,阮娘子也跟着爬起来,倒没抢着干活,但在陛下离开前从后头抱住他的腰,趴在他背上赖了好一会儿。

那个温存劲儿啊……

他个宦官看着都牙酸!

于是近几天,陈冀江都在想,自己对阮娘子的敬畏是不是还不够。她实在是跟陛下贴得太近了,他从前觉得陛下拿她当“人”看,现在想想,啧,可能在陛下心里早就是“并肩而立的人”了?

四月底,在家住了将近一个月的雪梨可算收拾收拾准备回宫了。

老实说,挺舍不得。

芝麻糖之类易于存放的东西给侄子侄女们做了不少留着,又教了两位嫂嫂一些简单的厨艺窍门。她走的这天,爹娘搂着她哭了好久,爹娘哭完哥哥们哭,哥哥们哭完青梨也哭。这些日子下来青梨挺喜欢这个姐姐的,雪梨也觉得这个妹妹挺好,姐妹俩就抱在一块儿互相安慰。

青梨说:“姐姐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爹娘的!”

雪梨道:“过年若有机会咱俩一起逛灯会去!我还没逛过呢!”

就这样,虽则行礼早已收拾妥当,还是拖了许久。最后福贵进来催说“娘子,再不走宫门都要关了”她才不得不上了马车,泪眼婆娑地跟家人挥挥手,算是结束了这趟省亲。

唉,不管她有多喜欢谢昭,若拿宫里和家里比,她还是更喜欢家里。毕竟自在多了,没那么多规矩。

她搂搂阿杳,阿杳倚在她身边也是蔫耷耷的,抠着手指念叨说“想外婆”。

待得回了宫,雪梨才知道太后已经走了四五天了。不太好的消息是太后把先前被遣去行宫服侍她的丽妃留在宫里了,但至少目前为止丽妃还挺消停。

雪梨先回住处去更了衣,阿杳正抱着一个月未见的鱼香亲热呢,杏仁进来说:“陈大人来了,叫福贵和豆沙出去。”

福贵和豆沙皆一怔,出去见陈冀江。过了一会儿,二人红着脸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两身衣服。

雪梨扫一眼他们手里捧着的衣服,也一愣:“晋位了啊?”

豆沙神色别扭:“娘子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叫出去就说以后我们两个算院子里领事的了,月钱各加三钱,又嘱咐我们好好侍奉娘子。我们、我们干什么了啊?”

雪梨倒觉得这挺好。

因为她至今都还只是“御膳女官”的身份,小院里这些人虽然实际上是她的人,但身份还都是挂在御前的。也就是说,陈冀江不做主给他们晋位,她也不好越权做这个主——哪怕她开了口陈冀江也不会拒绝,但万一弄得他心里别扭,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人家可是大监!

所以她之前一直是用“你们两个住正屋”来抬豆沙和福贵的身份来着,现在陈冀江肯替他们直接把品阶抬上去,这个更简单直接一目了然啊!

于是雪梨先舒心地跟二人道了句“恭喜恭喜”,然后从妆盒里拿了只玉镯给豆沙、从积蓄里拿了些碎银给福贵。想了想,又给二人各添了五两的银票。

豆沙刚接了镯子,一见银票递过来直往旁边避,摆着手连声说:“不行不行……哪能要娘子这么多东西!”

且不说她这儿玉镯准都是好东西,就说那银票,五两银子在外头都够普通人家衣食无缺地过两年了。

雪梨还是把银票塞给了他们,一笑,道:“咱都认识多久了,还跟我客气?拿着吧,按规矩你们还得带着礼去谢陈大人一回呢,这银票给过去也就是了,省得再动你们自己的钱。”

这边料理停当,雪梨又哄着阿杳稍睡了一会儿,然后才带着她去见皇帝。

这一个月里她还见过皇帝两回,阿杳可是一回都没见过,一路都在蹦蹦跳跳地说“想父皇想父皇”,以至于她们才刚进殿门,皇帝就听到动静从内殿迎出来了,一把抱起阿杳,笑说:“想父皇还拖到傍晚才回来?父皇可听说御令卫一早就准备启程了。”

阿杳吐吐舌头,一指雪梨:“娘不走!”

雪梨心说你个小坏丫头这就把娘给卖了?!

谢昭眉头微挑:“不想回来了啊?”

雪梨:“……”没有!

而后,父女俩便其乐融融去了,雪梨苦哈哈地在旁边当跟屁虫,满脸堆笑大献殷勤,努力向陛下证明自己没不乐意回来。

她这样子太可乐了。谢昭本来只是想逗她一下,但看她心虚成这样,就索性继续逗下去,板着张脸不理她。

雪梨呆坐在旁边快被晾哭了。

尤其是宵夜呈上来之后,皇帝揪着豆沙包喂阿杳,阿杳啊呜啊呜吃着说好吃;皇帝舀着酸奶喂阿杳,阿杳吧唧吧唧吃着说好吃;皇帝递一块酥饼给阿杳,阿杳自己抱着吭哧一口说好吃。

雪梨在旁边没话找话,说想吃那天在外头吃的苏尼特羊肉的包子了,然而没人理她。

终于熬到阿杳吃困了玩困了,祁氏抱着阿杳回去睡了,雪梨在旁边踌躇着,跑到谢昭身后去,给他捏肩。

一边捏一边说:“我没不想回来,就是……难得跟家人一起相处这么久嘛,难免有点舍不得。”

谢昭从容不迫地以手支颐继续读奏章,她在身后声音娇软地又说:“我其实可想陛下了!不信问阿杳啊……我每天都有跟她说‘如果你父皇在就好了’!”

谢昭:“扑哧……”

他捏捏她的手拉她到身边坐,听得一声松气声,忍不住又拿奏章敲她额头:“逗你的,我还不知道你?”

出去见她那两次她都格外黏人,不用直说他也知道她想他。

然后他大致解释了一下近来的事情。

太后这边,是多亏了南宫家那个喝醉了去打雪梨她爹的那小子。这人把太后也气得够呛,自觉颜面尽失之余当然没心情救他。又是南宫家一个边缘得很的旁支,族里也没多花心思在他身上,前几天刚判了徒三年的刑,原本想来收拾收拾雪梨的太后也因为这个没底气了,起驾就回行宫了。

不过皇帝说:“这事虽然不是太后指使的,但至少说明太后给了南宫家这个意思,所以南宫家才敢明着对你不满,他们的人才敢借醉去打你爹。”

雪梨想想,基本懂了。宫中朝中各有各的势力嘛,同股势力间有什么事会上下通个气儿,所以南宫家从太后那里得知了太后对她的不满、家里又有脑子不清楚地仗势欺人觉得这是替太后出气,不奇怪。

但听他主动解释这个,她就觉得可能还有别的事。想了想,问他:“陛下还有别的想告诉我?”

“嗯。”谢昭点头,“世家仗势欺人的事不止这一件,这还是因为喝醉了。其他的……”

他看看她:“我得再去南边走一趟,你一起吧,带着阿杳。”

雪梨就傻眼了。

又、又南巡……

大半时间在水上,潮气重,蚊子多且毒。她想着这个就特别不想去,在他肩头一蹭,他抬手按在她脑门上:“我去过一回了,没你想得那么糟。船上一天会熏好几次艾,蚊子活不了。”

这样哦!

没有被蚊子烦扰的痛苦雪梨心里就轻松多了,谢昭又说起之前承诺过天气暖和了要带阿杳去骑马,虽然她小但万一记得怎么办?让她觉得大人们骗她不好,南巡的时候正好有好地方带她骑马。

总之谢昭从各方面跟她分析了一遍,很快就觉得这一趟她们是应该去的。很快她就爽快地点头答应了,回了小院就上上下下都吩咐了一遍,准备随驾启程……

然后她发现,可能还早着呢。

御前没什么动静。或者说,有动静但很缓慢,一点都不急。

每天的早朝还在继续,皇帝每天照常批奏章,其间还下旨砍了两个贪婪成性的地方官、抄了好几户与之相关的人家,连带掌着这块封地但实际上没什么实权的藩王都挨了一顿训。

雪梨想了想,跑去找陈冀江。她说:“我不问细的。大人能不能告诉我,这几个官员……是南边的不?”

陈冀江点头,给了她一个字:“是。”

哦,那看来这是给南巡做铺垫呢?那她也不急了,反正到了快启程的时候肯定会有人来告诉她,这会儿先安心过日子也好。

毕竟正热着呢,她也不想瞎操心。每天带着阿杳玩玩鱼香多开心啊!

再说,她也想打听打听丽妃这趟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太后把她留下的还是她自己要留下的——争宠什么的那都是小事,万一丽妃要找她麻烦呢?她不能傻乎乎地没个防备啊!

后宫,宜兰宫。

丽妃又气得摔盘子了,吓得两个随居的小宫嫔都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本宫在行宫都没受过这种委屈!”丽妃切齿,原本娇媚的声音都变得森冷了,又喝旁边的宫人,“让你们尚食局叫的人呢!去了没有?这么久还不回来,尚食局的也敢作践本宫了是不是!”

旁边的宫女能说出什么来啊,人没来呢她也没辙啊!就只好赶紧赶出去看看。

好在刚跑到宜兰宫门口,看见同伴回来了。

“花叶。”她一拉同伴的手,一看她身后没人,就急了,“娘娘气得不行,让你去尚食局叫个人来问话,人呢?这么进去怎么回话啊?”

“我也没办法啊!”花叶气得跺脚,“垂丝你说能怎么着?我去尚食局叫人,连尚食女官都见不着,当值的司膳一句话就给我顶回来了,说上上下下都忙着,没有闲人能过来回话,让我过会儿再去。再说……你也知道,尚食局给各宫备膳,本来也难做到给各处送去的都是热的,能一直温在炉子里的不多,顶红踩白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人家当然是要先哄着得脸得势的忍了,不然不是找死么?所以就算叫人来问了话也白搭,这顿敷衍一番过去,下一顿还是照样凉的送来。这要搁别的小嫔妃就忍了,自己拿个小炉热热也是一样,无非就是品相差点。顶不济了,自己宫里小厨房补俩菜也就过去了,食材可能差些,可也是热的不是?

可丽妃娘娘又不是个能忍这种委屈的。她给旁人脸色看可以,旁人给她脸色绝不行。那这不是逼死人吗?但凡这膳点凉热的问题不解决,底下的人就得接着受气啊!

垂丝眼眶一红:“那我再去求求惠妃夫人……”

“你当我刚才没去?”花叶无奈而笑,“柔嘉宫说惠妃夫人近来身子不济,不见人。哦……我和那边的兰心说了这事,兰心倒是说兴许夫人能赏几道热菜过来,但也就应付这一顿,以后还是……没办法。”

俩宫女都快在宫门口急哭了,硬生生等到柔嘉宫那边送了菜来才敢进去。丽妃见柔嘉宫送了东西来,面色可算缓和了些,静了静神,着人盛了碗汤,边喝边道:“午膳之后,去跟陈大人回回这事吧,本宫也不能让人欺负到这份上。”

经了行宫这两年多,她到底是不敢直接去跟陛下闹了。但宫人们一听也头疼,想也知道陈大人那个人精才懒得淌这浑水,去了准没好脸色看。

于是花叶和垂丝互相递了个眼色,后者上前道:“娘娘,近来御前那边……都挺紧张的,陛下为了南边的事没少发火,还要准备南巡的事,奴婢觉得……”

“南巡?”丽妃眸色一凛,上下一扫她,“本宫怎么半点没听说?”

花叶脚下一软就跪下了,磕磕巴巴道:“奴婢也是、也是刚才去柔嘉宫的时候刚听说。兰心姐姐告诫奴婢说近来别总去找陛下、也别去找惠妃夫人,都为这事忙着呢,实在没工夫……”

“这意思是惠妃夫人要随驾了?”丽妃黛眉微挑,轻笑着舒了口气,“不容易。这么多年了,她也有合陛下心思的时候?”

但丽妃居然并不生气了。早几年,若她知道惠妃比她得宠非得哭闹一场不可,但到底隔了这两年,她在行宫、惠妃一直在宫里,平心而论,若现在惠妃与陛下更亲近,也挺正常的。

花叶磕了个头,把“惠妃夫人并不随驾”这话忍了回去。

虽然这话告诉娘娘,兴许她能高兴点,但让她知道随驾的是谁,绝对不会是好事。

于是花叶默默地起身退到旁边去了,丽妃冷睇着桌上的菜肴,许久才吁了口气:“没胃口了。汤和饭给本宫留下,余下的撤了吧。”

她说完就闭了眼,心底说不出的怒火一直往上窜着。即便是两年前她已失宠的时候,宫里也没人敢这么明摆着欺负她,那就算她在行宫待了两年也不可以。

但她也知道,宫里的许多事她现在都不清楚了,必须尽快打听到才好。

默了良久,丽妃缓缓睁了眼,叫了垂丝过来:“去御前,别的不必说,只问陈冀江他什么时候有空,本宫要亲自拜见他。”

“娘娘……”垂丝一听就想劝阻,被丽妃美目一横,又生生把话忍了。

丽妃贝齿狠切,不容辩驳地森冷道:“去就是。本宫还不信了,去行宫走了一遭而已,本宫连个宦官都见不到了么?本宫可还是陛下亲封的从一品妃呢!”

垂丝默了默,福身告退,心里为难死了。

陈大人没准儿还真就能不给这面子呢……

毕竟,从一品妃什么的……现在都是虚的。陛下身边,真过得实实在在的人,如今就那一位。其他的,惠妃夫人那是一直受敬重,丽妃娘娘就……

垂丝叹了口气走了,差事派下来不去不行,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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