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是旋舞忌日一周年,郑旭本苦于恰巧遇上了十五,必须要陪在太子妃陈氏身边。刚好徐氏此时被送进来,他刚好用她来打掩护。就是将来陈氏与徐氏因为此事不两立,那又与他何干?反而,这正是他想见到的。
“回殿下,祭品都备好了。”
“小胡子,这次从后门进去,嫣红楼毕竟人多眼杂。”
“是,殿下。”胡公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殿下,奴才叫门的点掐准了没有?”
郑旭一笑,玩笑地在小胡子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准到我以为你全程都在外面偷听壁角,怎么,你也要当细作?”
“不不不,殿下明鉴啊……奴才按照殿下的意思又故意为难那妖女,又准点把您支出来,我小胡子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小胡子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郑旭又笑了,“逗你呢,启程吧。”
轿子一路摇摇晃晃,郑旭坐在轿子里也一路昏昏欲睡。朦胧间,他隐隐约约像是看到了旋舞,拉着他的手,一路欢快地小跑,他在后面喊着:“旋舞,求求你,别走。旋舞……”他看着旋舞的脸,可是,她的脸,渐渐地模糊,唯独脸上那红红的眼分明。他一下惊醒。
“殿下,到了。”外面传来胡公公的声音。
他应了一声,随即下轿,一下轿就看见眼前那个头上绑着白布条的小姑娘,小姑娘一下窜过来,扑到郑旭的怀里,呜咽着说:“殿下,今日十五,月舞还以为你不来看姐姐了。”
郑旭一时哽咽,摸着她的头说:“怎么会,姐夫这不就来了。”
小女孩泪眼朦胧,“殿下,待会儿母老虎是不是还会来打我们?”
郑旭一笑,“当然不会,姐夫这次找了小狮子去对付那只猛虎了,那只猛虎此时正与狮子搏斗呢,怎么会来侵犯我们呢,对不对?走,咱们进去吧。”
旋舞的墓很朴素,一如她此人,墓碑上连个名字都没有。当然若不是太子殿下命人在这里立下这块薄薄的一块墓碑,她或许连块墓碑也没有。没有名分,只是太子当年迷恋过的一个歌姬而已。
郑旭拿了火折子,点了蜡烛。月舞却惊叫起来,“殿下,你的手受伤了。”她抓过郑旭的手,抱在怀里,用嘴吹着,“殿下,疼吗?”
郑旭却并不觉得疼痛,心下有些疑惑,用另一只手使劲一抹,血渍便被抹去了。并没有伤口。
他仔细一想,才想起,牵起那只小狮子的手的时候,她似乎有些吃痛,却没有说。伤得这样严重,之后还一直言笑晏晏。呵,真是一只狮子!要吃人的呢。
他并未多说,继续拿出了一个装满酒的小玉壶,将酒倒向了墓碑。月舞自从四岁跟着姐姐旋舞进了嫣红楼,到如今十二岁,八年时光足以使她学会看人眼色。她也尾随在一旁,拿起了小玉盅,有模有样地学着太子祭酒。
“月舞,采薇会弹吗?”
月舞急忙点头,“殿下,我这就去房里拿我的琵琶。”说罢,转身往房里跑去了。等她再出来时,隔着不远不近,看到太子殿下千金之躯靠着旋舞的墓碑,一手拿着酒壶。彼时,雪已经停了,月光清冷,为郑旭披上一层银霜。他侧着头靠着墓碑,闭着眼。
他清扬的声音传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月舞的脚步,一下顿住了,不敢再前行,生怕惊扰仙人。
隔日一早,天刚朦朦亮。悄儿端了热水,去给徐妆洗梳洗。依律,侍寝第二日,是必须要去给正妃请安的,时辰晚了一刻半刻都是不行的。她步履匆匆,却听到身后一人那不可一世的声音:“喂!”
悄儿听到便停住了脚步,但却并不转身。直道那人气急败坏地走上前来,对着她指指点点,“怎么,这个水灵的人儿,竟是个聋子?”
悄儿只浅笑着,也不接话。
剪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就像是自己一拳打到了豆腐上了一样,软软的,没半分用处。想他剪月自小进了徐府,做了徐玉人小姐的大丫鬟,和小姐一同长大,小姐有的她照样有,还真没几个人敢对她这幅态度的!后来,来了王府,王府的人又敬她们是王爷的客人,更是没有几个敢这样对她的人了。
再说说那个所谓的小姐,当年她的落魄样,剪月可是瞧的一清二楚的。如今倒是过得光鲜,其实也不过是华服下的空架子罢了。再说自己的卖身契又不在她手上,她剪月为何要怕那个所谓的小姐?
“新来的,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剪月绕到她身前,“你也该知道到了潜邸,谁才是大丫鬟。识时务的话,那就……”
悄儿只觉得好笑,并未搭理她,而是话音未落便飞快地绕过她,径直地走了。只留下剪月气急败坏地大喊:“你给我等着,有你好瞧的!”
朦朦胧胧间,门外响起悄儿的声音:“承徽娘娘,奴婢进来伺候您更衣。”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昨夜一晚上都没睡着,迷迷蒙蒙的。
悄儿刚到门口,便遇到了门外是胡公公等人,她没有多说,只问了好,心里却明白他们是来来视察落红的。悄儿端着水盆进去,扶她坐起,却见床上没有落红,悄儿一惊,啊了一声。
这才真正把徐妆洗吵醒。
悄儿低声惊呼道:“娘娘,您没有……”她话未说完,胡公公便领着嬷嬷进来了。
徐妆洗看着大摇大摆进来的胡公公,脸色一冷,“公公昨日才骂我不懂规矩,怎么,今日公公这样闯进来,就懂规矩了?”
胡公公赔笑道:“小的这就给娘娘请罪。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娘娘是殿下心头肉,小的万万不敢在娘娘面前造次了。”
一时相对沉默。
这时,那嬷嬷走上前来,说道:“娘娘,老身是奉命来检查落红的。娘娘,这是规矩,希望娘娘能配合。请娘娘起身。”
徐妆洗一愣。昨夜根本没侍寝,怎么可能会有落红?她慢慢看向了胡公公,殿下昨夜被临时召见入宫,这件事,胡公公是知道的。如今,他又站在这里,明摆着是要故意为难她……
她坐在床上没有起身。
嬷嬷也有些生气了,又重复了一遍:“请娘娘起身。”
这时候,胡公公突然凑近了,对那嬷嬷窃窃私语了两句,又吩咐小丫鬟把门关了。这才走近徐妆洗,她以为胡公公有什么话要说来为难她。却没想到,胡公公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她吓得往后一退。
却只见胡公公在小拇指上面轻轻一抹,随即在指尖上凝聚了血珠。他伸手在床单上一抹,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他赔笑道:“娘娘,这个是殿下的意思。殿下入宫是秘事,不可张扬。殿下心疼娘娘,怕太子妃娘娘为难娘娘您,特意出此下策。”他说话期间,便有小丫鬟拿了绢子给他包扎了手指。
徐妆洗还在愣神,胡公公却说道:“娘娘还是赶快去给太子妃娘娘敬茶吧,误了时辰可不好。”
胡公公转身一扬手,示意在场的几个人离开,又从怀里摸了几张银票塞给嬷嬷,便和嬷嬷一道离开了。
路上,嬷嬷一边数着银票,一边低声感叹道:“这位娘娘可真受宠,还要公公您给她担待着。”
胡公公见了,低声冷笑,嘴上却说:“好了,仔细着你的嘴。有些事别往外说。”
她有这么受宠吗?徐妆洗自己却都不确定。一个小小承徽。她转身过来拉住悄儿的手说:“你可知我为何从良娣一下跌至承徽?太子妃已经在着手查我的身世,若是今后再有人知道‘得徐女亡天下’,你我再无活路!一味躲躲藏藏,反而会露了马脚……”
悄儿一时也有些紧张,低声说道:“娘娘这可怎么办?难道反而要宣扬出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大王的王字,是不是与死亡的亡字同音?”
悄儿一惊,默念几句,感叹道:“娘娘当真好计谋!若是以王字代之,一字便可以扭转乾坤!只要有人为我们宣扬出去,便可逢凶化吉。”
昨晚一夜,她翻来覆去,有时好像在梦中,有时又好像醒着。心里惦记着事儿,怎么可能高枕无忧?冥冥之中,她突然想起玉人的话:“姐姐,这个音可是有好几个字呢,你的嘴唇也是唇,纯真也是纯,你到底说哪个字?”
她一时间清醒!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答案?!她激动地从床上坐起,如果这件事能够办成,岂不意味着她再不用受预言之苦,反而还能因为预言而得利?她按住胸口,心跳的分外厉害。
跟着陈笺的那段日子,她学过一些简单的字,读过一些书。之后就被李大人禁止习字。但是这个王字,总还是会写。她只恨自己,若是还能看得懂更多的字,读得了更多的书,懂得更多,想她又怎会像现在一样窝囊?命运身不由己,身边的人也没有可以依赖的。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握紧成拳。她冷声道:“如今世人皆信鬼神预言,要让他们坚信不疑,也只能用鬼神的法子,让他们记住!”
悄儿不禁为她感叹,也跟着想法子,“娘娘,奴婢听说古时候有人从鱼肚子里取出上天的指示。”
如果有了佐证,那自然更好!她听了之后,整个计划在她脑子里飞快地运转,“就这么办,我家乡祥城有一渔夫姓孙,平日里是个极贪财的,此事你嘱咐他做便可。”
“奴婢知道了。”
“对了。”她又道,“光有人发现不行,还必须有人呼应。祥城里的婆子们平时是最是嘴碎,你给张大人家的仆妇周嫂子说,只要她在女娲庙里日日为我上香,凡有人问起缘由,就一定说起这句‘王天下’,就保证她今后一辈子衣食无忧。”
悄儿按捺不住脸上的喜色,“奴婢这就叫人去办。不过,娘娘,咱们得去请安了,时候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