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徐正在接受着非人的训练的时候,朝堂的情况却越发不乐观,燕王成为太子的形势越发明朗起来。直到三个月后——
安泰十四年初,圣上早朝之时,欲册立刚新后之子燕王为皇太子,此言一出,朝廷风云突变。
当即就有齐王党一派出言反对,只因齐王是先皇后嫡子,这是先后有别;论年纪,也是齐王立长不立幼。更有人弹劾太子一派,居心叵测,新后干政。皇帝有所动摇,但最终都被燕王母系一派的高尚书左仆射高国舅力压。
齐王一派,背后只有以皇太后和李大人为首的氏族李氏作为支撑,奈何先皇后已故,大势已去!而高国舅与燕王妃母系士族大家陈氏勾结,把握朝政,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
不久前,圣上谕礼部:“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朕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兹者。钦承皇太后慈命,建储大典,宜即举行。今以燕王旭为皇太子。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自那日之后,备祭服,皇上携新太子祭昊天上帝,日月星辰、司中司命,告太庙祖宗。更多的尔虞我诈,都被强行压在这一场歌舞升平之下。册封吉日当日,皇太后称病,缺席册封大典。
郑淳站在腥红的宫墙之外,沉思许久,才进去了。高氏与陈氏的联姻才是破局的关键,一旦联姻土崩瓦解,一切势力争斗都会回归原点。然而,一个陈笺并不能破局,这是他之前打错了如意算盘。如今必须在其中加一点更为重要的。
吉时到,圣上在太祖宗庙举行册立大典。皇帝亲自检视御座前桌上放置的金质册、宝,落座后接受众人三跪九叩之礼。燕王身着朝服,跪下接受圣上所赐册、宝、御杖,而后前行三跪九叩礼,向圣上谢恩。诸王,内大臣,尚书依次次向圣上以及太子朝拜。
郑淳刚刚跪下之时,太子郑旭便走来相扶,“大哥不必多礼。”
郑淳却笑着说:“圣上与太子都是万金之躯,自然要受臣一拜。”
太子微笑,不再阻拦。
圣上见状,也龙颜大悦,笑道:“兄友弟恭,太平盛世啊。”
群臣附和,郑淳也微笑。所谓粉饰太平。
册封大典之后,依律要在太子潜邸设宴三天三夜,款待群臣,君民同乐。
入夜,宴席之上,圣上喜不自胜,扬言要与太子痛饮三百杯。只可惜,圣上年事已高,又不胜酒力,酒过三巡,竟在众人面前痛哭起来。圣上酒醉失仪,在高皇后陪伴之下起驾回宫。
而宴席继续,群臣见圣上离席,齐王党的一派,大多因病告假提前离席;而原燕王党的一派蜂拥而上,争相道喜;之前未参与党派之争的,也大多备了礼物,准备上前觐见。齐王独坐一会儿,也上前献礼。
“哦,大哥还有礼物要给本宫?”太子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拍手叫好,“呈上来!呈上来!”
齐王一笑,击掌三下,便有人搬了一个近球形的大箱子上来。这箱子有一人大小,箱子上盖着喜庆的红布。
太子打量了一会儿,笑道:“大哥,这是什么好东西?”
齐王却故意卖关子,说道:“殿下稍后便知。”说罢,又是三击掌。于是有人来,掀起红布,原来红布之下,箱子外层层层揭开,宛若莲花绽放。群臣看得目不转睛。
直到箱子不再自行剥落,一只白皙的手,在空中一旋,挑开了一个缝隙。一截白色的藕臂露出,与皑皑的白雪,像是融为了一体。然后一张精致的脸露了出来,她先是望着脚下,纤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下阴影。而后她一抬眼,眼里都好像写满了笑意。她浅浅一笑,像是有些局促,无意中露出一种少女的娇憨。群臣中屏息凝神者无数,偌大的潜邸,竟然静的悄无声息。
那女子头上的步摇,轻轻晃着,发出夺目的光。这女子穿着百鸟的羽毛捻成线成的上下二裙,近看了是一个颜色,远看了又是另外一个颜色,在场宾客无不啧啧称奇。
她手持琵琶,一路缓缓走来,低吟浅唱。走到灯火通明处是一个颜色,走到昏暗之处,又是一个颜色,所谓一件衣裙有四件之妙。众人陶醉其中,一曲方了,众人才恍然大悟般地响起如雷的掌声。
“不知殿下可喜欢?”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地,像是饮下一杯甜腻的羊奶酒一般,她就势往太子身上一靠,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明明是一副仙子的模样,做的全是妖女的魅惑之事。就近的几位大臣看的眼睛都直了,太子更是欢喜,哈哈一笑,“大哥懂我!”
群臣附和,“恭喜太子!如此良辰美景更有美人相伴啊!”
太子连连鼓掌,“好,好,好!来人,把仙子送回本宫卧榻!”群臣簇拥,争相围观这太子口中的仙子。热闹之余却无人注意到太子脸色一僵,眼中的寒冰,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旋舞刚死,你们就又送了一个旋舞过来。可笑,可笑。
宴席进行到半夜,大部分的宾客都已不胜酒力,被架回自家住所了。此时太子潜邸,宾客尽欢,杯盘狼藉。太子半睡半醒之间,挥了挥手,“散了吧,散了吧。”余下的宾客也就乘兴而归。这时已在暗处藏匿许久的高国舅才现身,他走近一身酒气的太子身边,拍了拍他,“殿下,殿下。”
郑旭睁开眼,却是一眼迷蒙。高国舅一叹,挥手叫人来扶太子下去休息。
小厮问道:“大人,是送殿下会平日里歇息的地方吗?”
高国舅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送书房吧。”
小厮又问:“那今日齐王进献的美人怎么办?”
“怎么办?”高国舅一怒,“叫你送书房就是躲着那妖女!大摇大摆送来的奸细不能不收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把殿下往那火坑里推?”
徐妆洗坐在榻上,等了一夜。她早想到,太子不会来。但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她在妓院里挨了这么多的鞭子,每每想起,身上隐隐作痛的感觉都在提醒她不敢忘记。她记得,妓院里的鸨母说了:“要时时刻刻有低人一等的自觉,才可能有高人一等的将来。”
直到她脸上的笑容僵了,直到丫鬟婆子都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她坐在榻上,穿着薄薄的裙装,瑟瑟发抖。如今正是年初,冬春交替之时。
第二日一早,宴席继续,不过太子并不出席,高国舅就绕到书房,去寻太子。没想到,昨日烂醉如泥的太子,如今居然起了个大早。
“殿下准备拿这细作怎么办?”高国舅问道。为了这件事,他夜不能寐。
“福兮祸之所倚。”太子一笑,“舅舅,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说?”
“陈氏与我高氏联姻,共谋天下,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太子一顿继续说道:“如今陈氏大有赶超我高氏的势头。如此时不加以遏制,将来我继承皇位之时陈氏必成虎狼之势。到那时就为时已晚。她陈氏一族独大的日子,不会太长了。”
“殿下说的不无道理。”高国舅会想到不久前的那件事,他说:“确实,就从太子妃来看,她之所以胆大妄为,也是其背后势力支持。”
“正是。”太子想起他见到旋舞最后一面时的那个情形,心里一滞,“本宫必须引入另一方势力与之抗衡,所以说这个女人来得正好。另外,我们也不妨透露一些消息给她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也好让她向齐王汇报啊。”
“殿下好谋略!借力打力用得好!”高国舅深以为同,哈哈一笑,但是他很快又话锋一转,“殿下,这回送来的妖女,我们不能不收,无非也就是顾忌齐王的兵权。我们虽把握朝政,但齐王一脉在军中仍有余孽。”
“不错,虽然现在他处于下风,但是若他不顾污名,一旦兵戎相见,我们必输无疑。不,身首异处也不一定。”太子斜倚在太师椅上一手杵着腮帮,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也该构建我们的军队了。”
“殿下的担忧不无道理。”高大人也敛去了喜色,一脸忧心忡忡,“但是,如今殿下在朝廷,他在军队,这种平分秋色的局面正是皇上苦心经营所得。殿下若是想明里招兵买马,只怕此路不通。但若是想私下为之,只怕这银子……”
“这绝非我东宫目前的状况负担得起。”太子接话。
高大人也适时不语。
“此事再议。”太子接着说,“对了,东宫修葺之事如何了?先皇在世之时,废旧太子之后就再未立太子,父皇也是以诸侯王身份登基,这样算来,东宫已有五十载无人居住了,这让本宫怎么搬进去?”
“殿下放心。皇上已经允诺了修葺之事,工匠、材料等已经悉数到位,只是……”高大人并未说下去。
“只是什么?”
“只是缺乏银子和一个主事之人。”高大人道。
太子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本宫知道了。此事,也再议吧。先给那妖女一个封号打发了。”
“那……殿下准备给这细作一个什么位分?”
郑旭沉吟了一会儿,“良娣。”
“良娣?”高国舅重复了一遍,“依律除太子妃之外,殿下应有良娣一人、正四品良媛六人、正六品承徽十人、其下昭训、奉仪多人。殿下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何要将如此显赫的位份……”
“这个,本宫自有打算。”太子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所谓良娣,不过是告诉外人的,到时候真正下旨,本宫不过封她个小小承徽。并告诉她,这是陈氏的意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高国舅喜不自胜,高兴地鼓起掌来,“那老夫这就下去查查此女的身世,找找有没有破绽。”
太子颔首默认,随即招来小厮,说道:“备一些厚礼,给昨日齐王进献的美人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