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折清不愿道出前因后果，一半是因为渺音，一半则是因为仙族。天帝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委实是很多的。他为了唤我出来故意道出些不实的话，我心里虽然有些不悦，却也不打算再勉强他，继而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往折清的方向走去，经过。
夜风凛然，刮在脸上有些疼，我忽而想，这么面对面同折清单独谈话的机会兴许往后都不会有了，便又停下脚步，转而朝他。
“渺音之事，我们就当就此结过，无论责任在谁，我都不会追究。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便可保仙族无恙。”
折清回眸，面上却没有我想象的如释重负。
我正经将之望着：“我知道，时至今日再说此等将你禁锢的话并不合适，但凡事讲个公平，我受制于你而不会动仙族，理所应当，你也莫要指望着我会放了你同渺音双宿双飞。你在，仙界就在。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折清有一瞬怔忪。
正是两厢寂静，小道另一端突然传来些许细碎的脚步声，我回头正见离渐扶着一旁的宫墙，在齐膝的雪地中走得艰难，蓦然抬头见雪地中的我和折清，微微一愣。
离渐来得倒颇不是时候，我还没能等到折清的回应。
我静了静，无奈对折清道一句“早点睡”，转身便朝离渐走去了。
我低声对离渐：“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闻尊上今天既没有宿在寝宫，也不在千溯魔尊的寝宫，便想你是不是来这儿了。嗯，把手给我，这么大的雪还要出来，膝盖不想要了吗？”
半晌，他又诺诺：“夜寻仙尊既然走了，尊上又何必……”
“他回来了。”
“……”
将离渐送回了宫，我才转而回去自己的寝宫，彼时天已将明，我也心无睡眠。
等秋凉给我点上安眠的香，我在清晨之际才睡下。
醒来的时候窗口听了一缕传音，是千溯道他要闭关一阵，长则三年五年，短则一两月。
我捧着传音的风铃花，一阵长吁短叹，还来不及悲伤，门外秋凉道银沁求见。
我噌地站起身，化作一道流光，暗道“此地不宜久留”，撤了。
万丈高空，我躺在魔龙冰渐的身上，不紧不慢地挥舞着小皮鞭，指挥道：“就在不远的那个城镇落一下吧。”
每每千溯闭关，我都要将冰渐拉到外面溜溜，一是为旁敲侧击，问问它千溯的身体状况；二是趁火打劫，这厮通晓龙语，更是知道不少奇珍异宝之所在。
冰渐苦兮兮地扑腾着巨大的龙翼降下，我双脚落地，施了个幻术将冰渐幻成人的模样，牵着其白皙纤细脖颈上的玉链，大摇大摆地入了城。
冰渐看上去是个十成十的腹黑之人，属于恶魔一类的邪龙，可是他的内心却是个纤细的少年，至少我每每将他幻化成人的时候，他不喜欢做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倒喜欢做一个十二三岁嫩白的少年。
我换了容貌，鲜少有人认得我。只不过我如此虐待一位美少年，自然引得不少人侧目，交头接耳。
冰渐道此城中有龙蛋的交易，是一条半休眠的古龙，如果费一些工夫将之唤醒，想必能收为坐骑，亦免得其落在些许不识货的人手中，白白断送了一龙族的血脉。
我最爱跟冰渐逛街的理由就在此，遂摇一把折扇，化作一翩翩公子哥，就要入会场。哪想这会场的守卫是个眼光不错的，一眼认出冰渐幻为人后稍显僵硬的走姿，又见我手中有九曲软玉链，将我拦下道：“这位公子，魔宠不得入内。”
我看了看那守卫，又回眸瞅了瞅冰渐，干脆将九曲软玉链交到那人手中，笑道：“那你帮我好好照看他。”
话音未落，冰渐便是原形毕露，眸中通红，龙翼一展，眨眼之间便将准备接过玉链的那人拍飞了去。
我惊了一惊，在守卫落地之前将之接下来，堪堪环住他的腰，抱歉道：“我忘了他这性子有点高傲，受不得旁人碰他，你看，还是让我带他进去方便得多，不是吗？”
其他守卫皆听到了冰渐那一声暴躁的龙啸，十个有九个不敢上前，还余一个便是直接给气浪震晕了过去。
守卫俯身吐血不止，莫说是说话，看这样子五脏六腑都要给他吐出来。我心中发虚地瞅瞅冰渐，冰渐回给我一个傲娇的眼神，冷然移目到一边去了。
正是尴尬时，有人在我腰上穴道一按，便是一阵酥麻僵硬，我嗯的一声失了力道，守卫自然而然从我膝上滚下去。
一双白净的手从我身后探出，捏过守卫的下颌，喂进去一颗丹药，在我耳边风轻云淡道：“既然带冰渐出门，便要将之看好了，平白伤了人，岂不冤枉？”
我咔嚓咔嚓地转头看着俯身半蹲在我身侧的夜寻，面皮都发着麻，甚至来不及惊喜，便发觉了个更现实的状况：“嗯，夜寻，我下肢没知觉了。”
夜寻连点了那守卫几处穴道，见其口中汹涌吐着的血终于有了缓势，不痛不痒与我道：“正常。”
我慌张道：“不啊，哪儿正常了？我正常的时候是有知觉的啊。”
夜寻扫我一眼，淡然道：“你倒是见谁都能起心揩油。”
我觉着被狠狠冤枉了，辩驳道：“我分明在是救人。”
守卫没力气吐血了，终于晕了过去，夜寻示意旁人将之带下，也顺便将瘫软的我抱起来：“是吗？”
我抬手义正词严地一指冰渐：“冰渐就是我清白的见证人。”
冰渐得有人撑腰，自早前的苦哈哈转而趾高气扬，凉凉地朝我笑笑：“方才你本就是借交玉链给对方的时机意欲摸上人家的手，我实在为夜寻仙尊不平，才出手相阻的。”
我一听，不由呵呵地笑了声，连道了两句：“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甚好。”
冰渐眸中一缩，忽而便不作声了。
夜寻显然也没信冰渐那智商明显不足、特来寻死挑衅的假话，冲一边的护卫淡声客气道：“这位少公子腿脚不好，劳烦备个轮椅。”
“……”
入了会之后，冰渐主动提出要推我，我们在顶楼单独厢房的观赏席落座之后，更是殷勤地给我捏捏脚，捶捶腿，难得一脸献媚地冲着我傻笑。
夜寻撑头坐在我身旁的软椅上：“昨儿个见你还是一副蔫蔫的模样，怎的今天就有心情出来逛逛了？”
我将银沁的事一五一十地同夜寻道了，随后补充我七成是为避难而来。
夜寻听罢，不厚道地笑了两声。
我接着自言自语道：“曦玥虽然是一片好心，但是我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将银沁送回去才好，不然整日提心吊胆的，我也不踏实。”
夜寻饮了口茶水，缓缓道：“看银沁的架势，便是冲着你而去的，你既然当下想着要将之送走，为何不早些拒绝？”
诚然，夜寻这一句道出来后叫我都有些错愕。他从来不闻不问我的事，此回的话语中明显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责难，叫我有点无措。我小心翼翼地思考了半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脚踢开在我腿上敲得正欢的冰渐，侧身望着夜寻：“你是不是觉着我收面首不应该？”
夜寻低敛的眸色隐匿在氤氲的水汽之中，淡然道：“嗯。”
我好不容易能在话语中兜了个圈子，待得夜寻一点没有抵抗地入圈，自然欢喜且急切：“那我若是不找了，你可能答应我，以后都不离开？”
夜寻并未回答，冰渐坐在地上亦未能作声。
我叹息一声道：“我这离镜宫素来空荡得很，等木槿和果子离开之后，就更冷清了。千溯有时要闭关，你又不爱搭理我，我身边时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有两三面首作陪，偶尔出去游玩也会热闹许多，但我真没对他们起过歹心。”
夜寻移眸至底下展览的平台，不紧不慢：“你若是觉无人谈心，只想寻一个朋友，那我答应你也无妨。只不过……我素来不愿同重色而轻友之辈相好……”
我听罢，忽而明白他这些年不待见我的缘由，立马澄清：“我决然不是那种人的！”不留神说溜了嘴，“咱都处了这些年，你还不知道我吗？”
夜寻凉凉道：“自然知道。在你心眼中，千溯地位超然，木槿地位不可撼动，至于第三，颜胜者暂居，偏爱妖娆纤细一款，我说的可是？”
我哽了哽，一面想，难得今天夜寻同我说了这般多的话；一面又想，他话语如此犀利精辟，竟叫我无言以对。
瘦弱纤细的冰渐默然捂紧了自己的领口。我一脚将之踹得更远，与夜寻干笑道：“既然你成了我头一号的挚友，那便是第三了，颜都是次要的，毕竟你我也有万年的感情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