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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南乔的晚安

二十四号的早晨,天还没亮,南乔就被门铃声闹醒。她迷糊着看了下闹钟,才四点多五点不到。散着头发到门边看了看窥视孔,看了就醒了七八分。

南乔推开门:“来这么早做什么?”

时樾挟着一身清晨的寒气走进来,见她头发也不梳,脸也没洗,就这样放他进来了,不由得笑道:“有恃无恐了是不是?”

南乔双手按着头:“变态。”走进了洗手间里。

洗手间里传来沙沙的淋浴水声,时樾站在客厅里,想着刚才那个素面朝天全无形象的女人,嘴角现出一道浅浅笑意。

南乔出来时,已经是清清爽爽的一身。虽然依旧是几百年不变的白衬衣牛仔裤搭配,但换了桑蚕丝材质的,锁骨处有小巧的蕾丝镂空,看着就灵动了许多。

她长发如水,站在时樾面前:“牛奶面包鸡蛋,吃么?”

“太早了,吃不下。”

南乔冷冷道:“你也知道早啊。”

时樾说:“好多天不见,咱们不能换点新花样吃?”

南乔道:“我这儿没别的。”

时樾说:“你啊。”

南乔:“?”

待她刚反应过来时,时樾一双劲利的眉目间已经带了侵略者的笑意,将她满含攻击性的双手双足锁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低头,放肆地在她嘴上亲了一亲。

南乔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骨子里隐藏着如此强烈的暴力倾向。

她很后悔当年学格斗术的时候只学了个皮毛。

现在她不仅动不了时樾,还被时樾在她小指上套了一枚细小的金丝攒玉的尾戒。

“普者黑,找民间收藏家求的。我看你五行缺金,得补补。”

“……”

五行缺金,这是变着法儿在讽刺她穷吧!

于是六点钟才正常上车。

南乔不想和时樾说话,于是睡觉,中间被时樾叫醒了吃车上准备好的早餐,然后继续睡觉。时樾难得地一扫往日的冷淡,满面含笑,只是纵容。

六点过五分时,南乔小区门口停下一辆车。通过电子门禁对话器拨打南乔的房间,无人接听。

问门卫,说是南小姐刚刚和她老公走了。

老公?

门卫点头:老公,和南小姐一起出现好几次了。

常剑雄怒极。

姓时的,既然你这么嚣张,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车到了,南乔还没睡醒。她本来不是贪睡的人,但时樾这车的椅子十分符合人体工学结构,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似的,她睡得很舒坦。

时樾下车兜了一圈,抽了根烟,拿了样东西回来。

他拉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醒醒了。”

南乔勉强抬眼:“他们都到了?”

“还没。”

南乔合上眼:“我再睡会。”

时樾也不强迫她,拿了手里的物事,往她脸上斜斜一抹——

那样凉凉的、油腻腻的感觉!

南乔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被安全带又撞了回去。

时樾道:“别动,涂歪了。”

南乔解了安全带,从后视镜一看,从左前额到鼻子到右脸,已经被涂了粗粗的一道黑色的伪装油彩!她本来肤色雪白,被斜着这么涂了一道,就像是白面上抹了道灶灰一样。

“时樾你——”

时樾手里拿着三种颜色的伪装油彩棒,气定神闲,“防晒的。”

防个屁晒!她部队里长大的,能不知道伪装油彩能不能防晒?她下车,一脚向时樾踹过去。时樾闪身躲避,南乔从他手里夺过两支油彩棒来。

拔掉盖子,南乔操着油彩棒朝时樾脸上涂。时樾当然不会让她得逞,从背后锁她的双手。这么几场架打下来,南乔已经知道了这男人和她动手的路数——都是用巧劲控制她的肢体活动,但绝不会让她感到疼痛。

所以她宁可自伤八百,也要杀敌一千——她扭动手腕,以受伤为威胁逼得时樾放手,然后一抬胳膊就在他脸上画了长长的一个“J”字。

“我草——”

南乔压着时樾在车边上,拿着油彩棒细细地去涂他的脸。额头、鼻子和下巴都涂上粗壮的黑色,其他地方用深咖色和墨绿色填满。看着那时樾那样的俊毅相貌被涂成一张绿不溜秋黑不啦叽的花脸,南乔心中有种新鲜的作恶的快乐。

她捏着时樾的下巴让他低下头,方便她端详自己的作品。

南乔看着看着,右胳膊枕在时樾胸前,头埋进去闷闷地笑了起来。

“呵呵。”时樾任着她胡闹,淡淡地笑着,“带劲吗?”

“南乔!”

南乔闻声转头去看,温笛和公司的同事也都到了,常剑雄铁青着一张脸站在温笛旁边。

温笛瞅着南乔的一张脸,大笑起来:“南乔,你怎么涂成这样了!”

南乔看了眼时樾,时樾用下巴指指她身后的草地上,一方便袋子全是伪装油彩棒。

南乔道:“你倒是想得周到。”拎着袋子扔了过去。

一群男人开始嘻嘻哈哈地互涂。

南乔望着他们,闻着这片荒野间的草木泥土气味,觉得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军号声,操练声,新兵蛋子在拉练中粗犷的吼叫——她许久没有回去过军营了,这种熟悉的味道,勾起她心底一片麻麻的思忆。

常剑雄走了过来,向时樾伸出右手:“你就是时樾?”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着时樾,越看,脸上的神色越是古怪。

时樾淡淡笑了笑,伸出手在常剑雄手上一碰一握,未待他施力回握,便抽了回去。

“常先生,久仰。”

闻言,常剑雄那张英武的脸倏然一变,目中的情绪愈发捉摸不定。

时樾却是淡然自若。那一张脸上画满了油彩,也浑然地看不清楚太多表情。

常剑雄说:“我认识一个朋友,名叫时俊青。”

南乔转过头来,问道:“你们聊什么?”

时樾淡淡一笑:“常先生说什么?我听不懂。”

常剑雄说:“姓时的人不算少,但身高体形这么像的,只怕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两个来。”

南乔听得眉头微皱。时樾看了眼南乔,松松笑道:“常先生一见我,就恨不得调户口查档案,扒了我的衣服看我长着什么样的骨头。我们在道上走的,讲究是朋友就凡事留三分余地,拿竿子往死里撵的,那不是长久之道。常先生,你觉得呢?”

常剑雄听了,脸色又黑三分。

这时候有人过来招呼常剑雄。常剑雄找的组织方是个名叫“猎鹰”的高端军迷俱乐部,发起人和常剑雄的父亲很熟,亲自过来接待。寒暄一番,就让众人过去换衣服,领装备,听对抗规则讲解,分开红蓝军队伍。

因为常剑雄这层关系的缘故,“猎鹰”派发出来的军服都是崭新的07式猎人迷彩,装备完整。那些平时在电脑前面猫惯了的程序猿攻城狮,换上合身的迷彩服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从细弱萎靡变得阳刚起来。

然而最是惹人注目的,自然是常剑雄和时樾这两个人。两人身高相仿,常剑雄更为壮硕、孔武,像一座山;而时樾却是修长,精锐,像一把出鞘的尖刀。猎人迷彩穿在他们身上,每一个棱角都被撑起来,蓄势待发。

即刻的员工们都在底下窃窃私语,说是同样的衣服,为什么穿在别人身上就感觉完全不一样。

是人家个头高,身材好么?

咱们公司秦时宇、小安、Q哥的身材也不差呀。

你觉不觉得是人家腰杆子板正,昂首挺胸,光是往那里一站,气场就格外不同?

那叫威武。人家常总是特种兵出身,年纪轻轻在部队里水里火里打滚练出来的,咱们这些人能比么?

那个时樾看着也不简单,就常总是一身的正气,时樾看着有点冷,不好处。

没错,但我觉得时樾穿这身更帅啊我去,你是不是取向有问题啊?

别争了,人都是头儿的。

与一般还在使用空爆弹的军事拓展训练不同,“猎鹰”俱乐部已经用上了激光模拟实战系统。激光模拟枪支有和真实枪支一样的声音和烟火效果,只是发射出来的是低能量激光束。被激光束击中要害的,会触发身上的激光接收器,发出死亡烟火并自动关闭武器系统。

“猎鹰”的组织者解释完激光模拟器的使用方式后,便是真枪打靶射击练习,让大家进入实战的状态。

“猎鹰”与这个承担这个训练基地军训任务的部队合作,枪支弹药都是实打实的真,众人每人三十发打过之后,觉得意犹未尽,又起哄让常剑雄来露两手。

南乔看了半天也没在人群里看见时樾,又回头看,才发现他在靶场边上的小树林里,背靠着一棵松树,一边抽着烟一边看前面常剑雄盲拆枪械和组装。

南乔过去道:“你不去练练?”

时樾低低的笑:“光打靶有什么劲?”

南乔道:“说得你好像打过似的。”

时樾笑而不语。

南乔道:“说说,当年犯的什么案子?”

时樾看了她一眼,吐出一口烟圈,轻描淡写道:“操家伙,打群架呗。”

南乔说:“亡命之徒。”

时樾一伸手把她勾过来,“看不起我啊?”

南乔打掉他的手:“别闹!这么多人!”

时樾叼着烟,索性将她卡得更紧了,“你的意思是,人少就可以?”

南乔怒道:“滚!”

时樾要是听了她的话那就怪了,从背后贴在她耳边说:“待会分队,常剑雄铁定是红军,我在蓝军。我再问你一遍,你希望红军赢还是蓝军赢?”

南乔赌气道:“红军!”

时樾轻笑——

“依你。”

军演里面有些约定俗成的讲究。红蓝两军对抗,一般红军是攻击的一方,蓝军是防守的一方。

常剑雄是天生的进攻者和领导者,分队时,当仁不让地做了红军的领袖。

推选蓝军的领袖时,众人都不自觉地看向时樾。但在大家眼中,时樾也就是个普通的投资人,只是体格看起来更加强韧一些,所以时樾自己不发话,也没人敢押注在他身上。

常剑雄倨傲地看着这种场面,目光却始终不离保持沉默的时樾。

他表面上平静自若,内心里却燃烧着熊熊怒火。

刚才他蒙眼对枪支进行解体,又对一支解体的枪支进行组装,揭下蒙眼布时,正看到对面的小树林中,时樾亲昵地从后面拥抱着南乔。

是当所有人背对着他们,看不到么?而他呢?正对着时樾和南乔两个人的他,是被视若无物了么!

常剑雄绝不能容忍,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已经近在咫尺的女人被抢走。

他足足等了十年,等南乔从欧洲回国,等他自己服役完成,复员回京。

周然么,这个捷足先登的小白脸,他固然憎恨,却不会放在眼里。来北京没多久,就被他调查出周然有外遇的事情。他约南乔在世贸天阶见面,正是为了让她亲眼看一看,她这个未婚夫都在背着她做什么好事。

一切都顺应着他的计划在走。有着这么多年在部队的荣耀和积累,南家人果然是欣赏他的。只是这个时樾,这个莫名其妙投资了即刻飞行的时樾,又是从哪里冒出来斜插一脚!

只是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个时樾,长得是如此像他所认识的那个时俊青,不光体型,连声音都像!

见到时樾的那一刻,他心里只有四个字:冤家路窄。

他死死地盯着时樾,恨不得立即将他满脸的油彩抹了,好好看一看底下的那张面皮,究竟长什么样子!

“猎鹰”的组织者也是观察了许久,试探着说:“时先生,我刚才注意到你持枪的动作随意但是老练,感觉有些经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试一试?”

时樾单手提起手中的狙击枪,眯眼瞄准了“猎鹰”的组织者,不咸不淡地说:“你真的很多话。”

众人看到一个亮蓝的光点准准地落在了组织者的嘴唇上,不由得心里一惊。

那组织者也是被时樾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尾椎一凉,只觉得他眼中寒光一掠而过,仿佛下一瞬就会扣下扳机,送一枚子弹呼啸而至。

常剑雄说:“正好,我也想看看时先生除了投资眼光独到之外,在这种游戏上是不是也有过人的天赋。”

时樾说:“常先生发话,恭敬不如从命。”

蓝军据守一山一潭,红军的目标是在指定的时间内将红旗插上蓝军的山头,并且消灭所有蓝军成员。

南乔和温笛两个女人本来一个在红军,一个在蓝军,但双方对峙期间,温笛突发奇想,奔出阵地,突入红军的地盘,发现竟然没有人向她开枪,行走如入无人之境,不由得悲呼:你们有意思吗!向我开炮啊!

话音刚落,听到“突突”数声,她身上爆出十几朵枪花。

温笛:“WTF!”

红军这边喊:“领导,你让我们打的!”

蓝军那边喊:“领导,你一个人废了他们十几发子弹,死的光荣!”

温笛:“……”

模拟对战随着这十几声枪响正式爆发。

常剑雄将红军编排成五个小分队,从不同的方向向蓝军的山头展开进攻。

南乔不在五个小分队中,她和即刻里面古灵精怪的实习生小安一起组成突袭小组。

按照常剑雄的安排,五个小分队将吸引和消耗蓝军的火力,南乔和小安的目标,则是从一条隐蔽的小路进发,避开正面交战,找到机会将红旗插上制高点。

这座山上的树木大多是松树,放眼过去一片深灰绿色。枝叶丛生的树林之中,南乔和小安紧握激光模拟枪,背靠着背一步步警惕地向山上移动。

山的其他地方枪声已经此起彼伏,轰鸣不绝。两边的都已经彻底进入了状态,什么“兄弟们、冲啊!”“干死那帮小混蛋!”之类的咆哮声不断从山边上传来。

南乔心想,这群豺狼们,平时在办公室压抑得有这么厉害么?

她低声问:“蓝军的机关枪手是谁?一边打一边鬼哭狼嚎的。”

小安侧耳倾听了一会,小声道:“Q哥,估计是打嗨了。”

小安羡慕地往山那边望了望,有点后悔选了这么一条安逸的道路,不能参与到激烈的战争中去。不过他也很快开始赞叹常剑雄缜密的心思,“咱们这样上去,一定让蓝军防不胜防!到时候就一定能大战一场了!”

前面一大片荒草枯枝簌簌一动。南乔猛然拉住小安:“小心!有人!”

小安激动了,压抑着兴奋小声道:“我去干掉他!”

他端着枪,以树干为掩体,在树与树之间飞快移动,直扑那片枯枝草丛。南乔在他背后举枪环视四周,为他掩护。

小安到了草丛边上,食指压在扳机上面,拣了根树枝将草丛猛地一拨——

“受死吧!”

然而,后面空无一人。小安疑惑地踏前一步,只听见轰隆一声,他全身上下冒出青烟——

小安被地雷炸了。

小安张着嘴,呆若木鸡。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南乔暗道糟糕。这种真人对战中虽然也有地雷这种武器,但是因为激光模拟器的触发范围非常小,不容易踩中,所以一般轻易不设置。小安这明显就是中了诱敌之计。

她刚一转身,胸口“砰”地腾起一道青烟——

南乔也阵亡了。

时樾慢吞吞从几米之外的树木后面走出来,身上的迷彩服和脸上的油彩,与灰绿色的松针草叶几乎浑然一体,有一种平时所见不到的悍猛之气。

他单手提着枪,麦色皮肤上粘着不少泥土草渣儿。

“常剑雄是觉得我想不到他这一招儿呢,还是觉得我会放你一马?”他悠然地笑。

南乔觉得他这人已经嚣张得没有天理了。

时樾走到南乔身边,两根手指从她衣兜里扯出一面纱织的红旗。收手回来时,在小安看不到的角度,有意无意地擦过南乔的手背。

“去外边儿看着去吧。”

红蓝军的对战已经白热化了。蓝军在山腰上根据地形布下三处据点,彼此呼应,阻击从下方攻来的五支红军小分队。两军几乎是寸土必争地在展开拉锯战。

山下湖畔立着的电子显示屏上,不断滚动着放出红蓝两军的阵亡人数。从剩余人数上看,本来红军领先,然而突然拉出一大屏的红色,红军人数骤减。

“猎鹰”的组织者“咦”了一声,调出监视屏。从好几个角度的分屏上清晰地可以看到,三四个蓝军狙击手绕到敌后,向正在向上进攻的红军展开了扫射。

红军一心向上发动猛攻,目标近在咫尺,于是后心要害大敞,从后方袭来的蓝军狙击手一打一个准。

“猎鹰”的组织者指着其中的一块分屏,问南乔:“这个是时樾吧?好枪法!”

南乔仔细一看,正是常剑雄所率领的那支小分队的战场,几乎已经到了山头插旗台的下方。

局势是五对一。

藏身于掩体之后的那个蓝军狙击手正是时樾。

一片枪声之中,红军一个队员在其他人的掩护下,翻过沙包垒成的掩体过来袭击时樾。刚爬到了掩体顶上,时樾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倏然拿出之前从南乔这里夺来的红旗向后一套,齐肩勒住,一个过背摔拽了下来。他以这个红军队员为人肉盾牌,出了掩体一梭子迅猛扫射。随着人肉盾牌身上青烟腾起,另外三个人身上也飞起一溜儿浓烟。

只剩下了常剑雄。

常剑雄手中的这一把激光枪的子弹已经用完了,来不及换,时樾已经举枪瞄准了他,常剑雄下意识闪避——

然而时樾没有向他开枪。枪口抬起,毫不犹豫地“击毙”了将红旗插上山头的最后一个红军队员。

“猎鹰”组织者看着这一切,点头赞扬道:“势均力敌啊,只要时樾这时候射中常总,就是平局了。”

南乔心中一动,忽然觉得不对劲,连忙起身向山那头跑去。

周围的人都退光了。

时樾将手中的激光枪支扔到一旁。他的目光冷冽、嘲弄。

“假的,没劲。”

常剑雄的脸色渐渐沉下来,冷得像腊月里头的乌青天色一样。

两个人这样沉默地对峙,中间仿佛有暴风雪在聚集、盘旋,气氛越来越沉重。

时樾扯开身上的激光触发器背心,扔到一旁水泥杆上盖住了监视器,呵呵冷笑道:“费这么大劲把我引过来,不就想揍我一顿吗?来。”

他的身体仿佛一块具有记忆能力的钢铁,脊背猎豹一样前倾,四肢舒张又收拢错开,自然而然地形成那样一个攻守兼备的姿势。

——常剑雄当然熟悉那样一个姿势。

这个姿势,躯体所形成的每一条直线、每一个夹角,都被钢尺和准线精确地校正过。稍有不标准的地方,便会迎来教官的无情惩罚。

常剑雄的双拳一个骨节一个骨节地收紧,发出一阵喀拉拉的声音。

他咬牙说:

“时俊青,别来无恙。”

是的,时樾都那样清楚明白地显露了标志性动作,常剑雄还能确认不了他就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时俊青吗?那个曾经一同和他经历过残酷的选拔,成功进入“蓝天利剑”空降兵特种大队预备训练营的时俊青!

只要参加过那一场选拔的,没有人会忘记——那是不可磨灭的回忆。

二十三天。

三十个从全国各地选拔而来的新兵苗子。身体、心理、智力、家庭背景——全部都经过了严格的考量和筛选,确保候选人基础素质过硬,政治上忠诚。

被丢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丛林去自行生存,寻找并打击“敌人”设置在那里的秘密指挥部——后来才知道,那是南沙的一个海岛。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摸过枪,没有接受过任何格斗训练,却要应对一支经过特训的老兵队伍的随时袭击。第一个晚上就有八个人因为缺乏警惕而被干掉,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资格。幸存下来的人为了逃避追逐,精疲力竭却不敢入眠。如是三天,有人的精神开始崩溃,大家才开始意识到这场选拔,并非儿戏。

常剑雄是聪明的人,很快想到只有结盟才有可能坚持到最后。他瞄准了时俊青——这个人在其他候选人中并非最强壮,反应却最为敏捷、为人可靠。更重要的是,他虽然看着不是个混子,却似乎打过不少架——他撂倒过好几个特训队员,那样的身手,一看就是在一拳一脚的实战中练出来的,不花哨,却有用。

特训队的老兵教训新兵从来不留情面,更何况他们这帮“小崽子们”连新兵都不是?

就是往死里整。每一场试炼都务必将他们的体能逼至极限,能坚持下来的继续,不能的滚蛋。

到第八天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十个。

第十八天,四个。

那时候的他们已经只剩下了生存的最基本欲望,捉到一只老鼠、一条鱼,都能够毫不犹豫地撕扯开了,连肉带血地吞下去。整个身体都是麻木的,像机器一样奔跑、追逐、攻击,没有语言用来抱怨,只是在拼谁的身体更加强韧,谁的精神防线更加坚固。

常剑雄和时俊青挺到了最后。相互搀扶着进了营地,便双双一头栽倒在地。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两人相视一笑,生死之交。

那时候,常剑雄十八岁,时俊青十六岁。

在此之后,他们一边特训,一边进入北方航空军事学院学习文化理论课程。

时樾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常剑雄点点头,“嗬、嗬”两声,咬牙冷笑道:“时俊青,你耍我。”

时樾眯起眼,似笑非笑:“耍你?”

是的,耍他。时樾承认了他是时俊青,常剑雄忽然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可这个头,聚得有那么简单吗?

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就是他设计周然,阴差阳错,让时樾给钻了空子。

时樾之前并不认识南乔,在清醒梦境相遇之后,时樾或许对南乔有兴趣,但常剑雄敢肯定是那兴趣并不浓厚。

事情的变化是从他在清醒梦境将两个投资人灌醉了开始。时樾认出他来了。否则,怎么会有源源不断的白酒供应上来?那两个人喝出急性胰腺炎之后,事情怎么又会被处理得那么迅速而妥当?

都是时樾在暗中作祟。

他很清楚地记得,时樾正式向南乔提出投资即刻飞行,就是在那一晚。

时樾当真那么愿意投资即刻飞行?在常剑雄看来,时樾只不过是借机接近南乔,对付他。

那么南乔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的?他每天早上和南乔通电话,问候她早安。南乔不是擅长掩饰情绪的人,固然每天也就那么寥寥两句,他也能听出来是开心抑或不快,是平静自然还是魂不守舍。

正是从她告知时樾,他常剑雄要约他参加真人对战开始。那一天,他又对南乔做了什么?

——时樾走的每一步,都是在针对他,常剑雄。

常剑雄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是怒火中烧!原来这些时日,背后都有一双眼睛在暗暗地盯着他,他在时樾眼里,一定就像个傻瓜一样!时樾当着他面和他心爱的女人亲昵,还故意用伪装油彩抹了脸,拿他当猴耍!他常剑雄要是咽得下这口气,还叫常剑雄么!

常剑雄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忽然不说二话,一道左直拳猛然击向时樾的头部!他这一拳看似简单,却爆发力极强,倘被击中,最起码也是脑震荡。

时樾能不知道常剑雄的厉害吗?他撤后一步,举臂格挡,同时以退为进,伸腿扫向常剑雄下盘。常剑雄全身力量沉到下盘,被扫中一脚仍然稳如泰山,抢前一步折腰锁喉,右膝猛然向时樾腰际顶去。时樾闪身避让,一拳硬生生和常剑雄的拳头抵上!

常剑雄的每一拳都势大力沉,撞得时樾后退两步,甩了甩手,道:“这些年长进不小啊!”

常剑雄冷冷道:“你也没落下。”

两个人厮打在了一起。

常剑雄招招都硬,然而到底都是部队的套路,时樾了解得一清二楚,每每都顺利化解。常剑雄忽然以掌为刀,猛劈时樾颈后枕下三角区。

时樾听见耳后风响,凭借强大的本能错身险险避过,瞳孔骤然紧缩——颈后枕下三角区,是闹着玩的地方吗?颅、颈交界之处,以常剑雄的力道一旦击中,必然造成颈椎骨折和膈肌瘫痪,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常剑雄竟然下得了这样狠手!

时樾眼睛里迸出血丝。抽身避到常剑雄身侧,右足虚晃一招扫他下盘,同时长臂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其后颈屈肘锁头——这一招又叫“断头台”,一旦得势,便会致使对手头部供氧不足而窒息。

他和常剑雄格斗,用的本来都是部队中所学的套路,讲究一个公平。然而常剑雄将他逼到这个地步,他就不得不使出别的招数了。

“断头台”是巴西柔术,极其凶猛,常剑雄未曾预料时樾会突然来这样一招,稍一迟滞便被他制住。时樾毫不留情地扼制他的咽喉四秒,当他满面通红难以呼吸时,将他掀翻过来,从背后压制住了他。

“常剑雄。”时樾调整着呼吸,强抑愤怒道,“我只想问你,当年说不见了的那篇MEMS论文,为什么会在南乔那里?”

常剑雄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溺水获救的人一样。他傲慢地斜睨时樾,猛烈摆动肩背以求脱身。可时樾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开他!反剪着常剑雄的胳膊,膝尖顶着他的后心硬生生向下一压——常剑雄闷哼一声,仆压在地面上。

时樾的声音充满了自嘲。他道:“常剑雄,枉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兄弟。没想到——”他顿了一顿,压着常剑雄的力道猛然又重几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了女人,嫁祸给我!”

常剑雄的半张脸和下巴压在满是沙砾和杂草的地面上,却仍然怒目圆睁。听见时樾的话,他突然大声道:“放你妈的屁!你自己违反校规,私自半夜遛出学校去看你爸,被开除是自找的!”

“我爸要死了!去他妈的申请!去他妈的批准,我只知道我晚走一步,就看不到我爸了!”时樾骤然咆哮起来,“别以为我没有研究过校规,私自出校,至多是个重大处分,我认了!但要不是那篇丢了的论文,我他妈会被判定为涉嫌违反保密条例吗?我他妈的会被开除学籍、开除出大队吗?!”

“常剑雄,我真没想到是你,真没想到……”

时樾一声一声重复说着,半跪在地上,失落,悲怆,愤怒,却又压抑。

这是被完全相信的人背叛的感觉。

背着那个处分的罪名,他迷惘十年,彷徨十年,仓皇十年。

这种耻辱像十字架,深深烙印在他的背上,烧光了他的所有属于军人的荣誉,沉重得让他始终屈身前行,直不起腰来。

他的档案上被写了那样一笔,他出来找工作,没有一个正式的用人单位敢要他。

父亲生前被人欺骗,欠下的那一大笔高利贷,他必须偿还。

他沦落了。

时樾无法形容在南乔的实验室看到那一份MEMS论文的刹那,究竟是什么感受。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把一切都掩藏在外表之下,哪怕是那一瞬间狂潮击破漫天迷雾一般的冲击。

他在北方航空军事学院四年,那份论文是他亲自一个词一个词抄下来,他会不懂得那些东西吗?

他看到南乔家中的无人机,后来又看到常剑雄为她出气,忽然想起常剑雄曾不止一次地向他骄傲提起,他要将南家的三小姐追到手。

所以原来南乔就是那个南家的三小姐。

南乔这样特殊的爱好与事业,让他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个设想让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然而在南乔的实验室中,他按照年份和标签去寻找,果然看到了他最想看到,也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那篇MEMS论文,虽然将来发表到期刊上便会公开,算不上什么军事机密,却是他们从秘密渠道得来的第一手信息。常剑雄拿着这份他手抄下来的论文去取悦南乔,却没想到很快就有人来请求查看这篇论文。

结果自然是找不着了。

常剑雄不敢承认,保持了沉默。

然而恰巧那晚他潜出学院去见父亲最后一面,便被怀疑是他拿了这份资料出去,变卖之后用于还债。

这篇论文始终下落不明,他,百口莫辩。

“蓝天利剑”这种组织何其特殊,又怎么容纳得了他这种忠诚度受到怀疑的人?

他被驱逐了。从此再无回去的可能。

时樾看着地上的常剑雄,心中涌起的是无奈,更多的是仇恨。

他紧咬牙关,俯身在常剑雄耳边说:“你喜欢她?——不对,你爱她,爱她爱到了骨子里!那我就偏偏让你不能如愿以偿!”

常剑雄冷笑道:“你就算戳穿我,陈年旧事,你也翻不了案!”

时樾竖着一根指头,在他眼前左右摇晃:“不不不,戳穿你,多没劲。”

常剑雄忽然意识到他的意图,大怒道:“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废了你下半辈子!”

时樾低笑:“我不动她,我让她来动我。”

常剑雄一听这话,破口大骂:“你这个泥巴腿子,你也配得上她?!”

时樾“呵呵”地冷笑:“对,我就是泥巴腿子,我下贱肮脏!我这回就让你看看,泥巴腿子是怎么配上司令家的三小姐的!”

他伸手捡起地上的枪,头也不回地开了一枪。只听见“砰”的一声,挂在监视摄像头上的激光接收器外套腾起青烟。很快,整个基地都响起机械的女声所发出的播报:

“蓝军全军阵亡!蓝军全军阵亡!”

南乔急匆匆地爬上山顶,看到的却是两个男人满身是土地站着。

时樾笑着,涂满油彩的脸上,牙齿雪白锋利——

“如你所愿,红军赢了。”

南乔和这两个男人一同走回去,没人说话,连她这个最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空气中涌动着什么不寻常的气息。

她看了看时樾,问:“你们打架了?”

时樾说:“不打一架怎么分输赢啊?”

南乔看看时樾,又看看常剑雄,踢了时樾一脚,冷声道:“那你怎么还能站着?”

时樾深深看了南乔一眼,说:“怕你心疼,腿断了我也忍着。”

常剑雄实在忍无可忍,冷冷地“哼”了两声。走了两步,突然拉着南乔往一边走,说:“我有话跟你说。”

时樾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径自拎着枪支走了回去。

他怕么?他当然不怕。常剑雄一个谎言说了十年,他不戳穿,难道常剑雄还能主动去承认吗?

常剑雄和南乔走到一边,南乔问:“你们两个什么情况?”

常剑雄双手握住南乔肩膀,道:“南乔,你听我说,这姓时的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

南乔非常不习惯这种突然的触碰,看了眼他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头皱眉道:“就算他不是什么好人,又能把我怎样?”

常剑雄苦口婆心道:“你一心一意做研究,我不希望能保护你不受任何的干扰。但你社会经验并不丰富,不知道有些人心里头有多坏。”

南乔后退两步,脱开常剑雄的双手,说:“那么你和我说说,能有多坏。”

常剑雄道:“骗财骗色,还不够吗?”

南乔淡淡道:“我只知道时樾是个生意人。一千四百万的股权,六百万的债权,他和即刻飞行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会做亏本的买卖吗?”

常剑雄急道:“你不知道这个人他——”他忽然停住了。目色一狠,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缓了点口气,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南乔,时樾这人满口谎话,他要是跟你说什么,你千万不要相信。”

南乔淡然道:“谢谢提醒。”

常剑雄的脸色缓和了些,说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想说的,回去吧。”

常剑雄并排和南乔走过蜿蜒小路,碧湖清潭。山上的桃花已经稀疏地开了些。常剑雄低头看向身边的这个女人,二十七岁的年龄并不曾让她的脸上出现青春将逝的痕迹。

事实上对于这个女人来说,青春这两个字根本配不上她。青春是易朽的、一瞬即逝的,但是她的脸上,却是弥久愈坚的淡泊和清透。

十年过去了。他比十年前更加爱慕她——让他付出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漫长的等待,哪怕是,欺骗。

常剑雄问道:“十年前我拿给你的那篇MEMS论文,你还收着吗?”

南乔点头:“我有保存文献资料的习惯。后来正式发表的那份期刊,我也有保留。”

她看了眼常剑雄:“我还记得你那时候说借我看三天,然后拿回去,为什么后来又给我发邮件说不用了?”

常剑雄笑道:“之前不是就告诉你吗?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对着原版又抄了一遍。”

南乔“哦”了一声。

常剑雄笑着说:“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不过——”

南乔问:“不过什么?”

常剑雄说:“其实我挺后悔给你看那篇论文的,不然你也不会出国去。这一走就是十年不见。”

南乔看着怀柔蔚蓝的天空,那天空广袤无垠,并无边界。她淡淡道:“迟早都会走的。国界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常剑雄在心里道,对于你不重要,对于我却很重要。他苦笑,他在谈情,南乔却在论事,放在普通姑娘身上他或许觉得那姑娘是在回避,可南乔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是最不解风情的那一个。

但他能等,他已经等了十年了,还会介意继续等?所有潮水都会褪去,南乔总有一天会发现,他才是最忠诚和坚毅的礁石。

众人在“猎鹰”俱乐部里洗了澡,把衣服换了,又高高兴兴吃了顿军队餐,才坐班车回家。

吃饭时常剑雄灌时樾酒,时樾来者不拒。他知道常剑雄打的什么主意,要论喝酒两人不相上下,常剑雄只不过想让他酒后开不了车,只能找人代驾。这样就算南乔坐他的车,他们两个也别想孤男寡女地相处。

时樾微笑着和常剑雄对饮。端着酒杯擦身而过时,他低声道:“有什么用呢?来日方长。”

常剑雄此刻心中已然谋定,剑眉舒展,双目直视着前方:“来日方长,我劝你好自为之,不然下场会很难看。”

时樾身躯昂然,目中坚硬又冷漠,嘴角一抹冷冷笑意。

回去后,时樾仍然送南乔到她楼下。单元门前的灯洒落一地暖黄,两侧树影绰绰。

南乔抬头道:“我上去了。”

时樾点了点头,却不动。他看着她,双眼漆黑,目光深柔中带了一点探询意味。

南乔避过他的目光,看着他衬衣的雪白领尖儿,上面似乎还残存着醇冽的酒香。下车时她又睡着,他为她来开车门时,她的鼻尖无意中擦过了他的领子。

她心在跳。

他的右手伸过来,不由分说与她五指交握,小指自她手背边缘一路划上来,在那指环处轻轻摩挲。

肌肤接触的地方很烫,像酒在肠胃中的灼热。南乔心中微颤,“你……”

她以为他又要吻她了。然而他的唇只是在她额头浅浅一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就离开了她。

他笑意醇厚,仿佛还有几分令人难以置信的纯洁,说道:“安。”

南乔冷冷地看着他。

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除了偶尔一两声野猫的发春,小区中寂寂无声,了无人迹。

时樾开玩笑说:“你还不上去?再不上去我就——”

南乔突然伸手攫住了他的下巴。

时樾:“……!”

然后她稍稍踮脚,吻了上去,冷静中带着情欲。

南乔并不闭眼,一双眼静静地看着时樾,瞳心中有毫不掩饰的一点炽热。

时樾的眼中先是惊讶,随即就眯了起来,覆上一层幽深的光。

夜很静。

这个吻也很静。

南乔放开他,淡淡道:“安了。”

她刷卡进楼,不再回头。

时樾低笑,抬头看见十六层的灯亮了,便独自走了回去。

短暂的放松之后,即刻飞行的所有员工又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之中。

时樾作为二股东,在这种产品即将生产发售的关键时刻还是过来看了一下。看过了生产工艺和成本明细之后,认为即刻找的代工商要价还是太高。

负责生产的小组之前都是被圈内人恭维说产品性价比高的,被时樾挑剔了自然心里不服,告到了南乔和温笛那里去。

时樾辛辣地嘲讽,你们千里迢迢跑去深圳找人代工,一点瑕疵还要反复地两头跑,早知如此为何不在深圳开公司?这个产业集群是在深圳没错,但是北方也有不少能做的,做得好的。

他拿出几张名片给他们,是河北廊坊、保定,还有河南的一些代工商。

南乔和温笛下来后细细一调查,发现果然是他们这个海归团队对国内的产业链了解还不够深入广泛,当即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去这些代工商那里做调研,确定下来合作事宜之后,便把第二批产品的改到了廊坊生产。

最后合同的谈判是时樾带着温笛去的。回来之后温笛对着南乔又哭又笑。

“南乔,你把我开了吧!我本来以为成本能降一成已经是很不容易,时樾和他们老板一桌酒喝下来,硬是谈成了降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啊!”温笛仰天长啸,“要我这个废物何用!”

南乔看着她发癫,摇头淡笑不语。

傍晚时分,秦时宇带了个人来敲南乔实验室的门,南乔一看是竟然是郑昊,问道:“你妈呢?”

郑昊往上背了背书包,又扶了扶眼镜,说:“我妈去外地开会了。”

“那你一个人在家?”郑昊的父亲每周大部分时间都在部队,所以一旦南勤出差,郑昊就落了单。

郑昊点点头,男孩子还有点天真懵懂的呆萌。他说:“我把钥匙落家了。我妈明天回来,她让我去舅舅家住一晚上。”

南乔皱了皱眉,“那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郑昊一脸骄傲地说:“舅舅家那俩熊孩子,没有共同语言。”

南乔:“……”

手头上突然多了个半大孩子,南乔各种不自在,各种头疼。

她能把自己管好不错了,带孩子?

赶鸭子上架!

但人家孩子都自己找上门来了,她作为小姨,总不能拉下脸把他撵到哥哥南思家里去。

南乔硬着头皮把郑昊带回了自己家。

“今晚你睡那儿。”南乔指了指那个行军床,“我打地铺。”

“小姨!”郑昊吃惊地叫起来,“你家连个床都没有的啊!”

“那不是床是什么?”

“那是体操垫子啊……”

“别娇气!”南乔可不给这个外甥面子,“受不了就去舅舅家。”

“睡你这儿会影响我发育……”

“……”

郑昊这么和小姨闹着,还是哭丧着脸把书包放了下来,并没有换地方的意思。

解决好了睡的问题,接下来就是吃了。南乔看了看自己厨房里面的冷锅冷灶,自从租过来之后就还没有开过燃气,也不知道打不打得开。

郑昊的肚皮咕噜叫了一声,南乔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吃上头虐待自己的大外甥了。

“走了,出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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